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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出自幽谷 ...


  •   四、出自幽谷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虬髯捕头程鹏亲自坐镇指挥,本县衙役差爷精锐尽出,在王掌柜家中乱糟糟闹了一宿,竟然连一阵风的人影都没见着便被盗了宝去,这事儿果然又成了东山县街头巷尾取乐的谈资。除了习以为常地嘲笑官差无能之外,城中人少不得要提及爱财如命的王掌柜如何在县衙门口哭天抢地喊冤叫屈,最后惹恼了县太爷,被当众赏了一顿板子。还有人翻出他往日里欺乡霸市的诸般行径,只言这回可算狠出了一口气,那一阵风的名号也因之更响亮了几分。

      孟子飞从义父韦应家中出来,才转过街角,就见周筠正挤在茶楼门口听人闲扯听得入迷,不由摇摇头,走过去一拍她肩膀,笑道,“这大太阳的,你也不嫌晒得慌。”
      “子飞!”周筠见着人又惊又喜,忙回身拽住他胳膊,“你可算回来了,这几日哪去了?”

      “不过是去了趟镇安府,帮班里添置几套衣饰,顺便给师父捎点儿胭脂水粉。”孟子飞笑笑,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还给你爹带了壶太白酿,待会儿拿给你……义父跟前可别说漏嘴了!”
      周筠同他一起往孟家班走着,闻言忍不住捂嘴偷乐,“韦师父又把你打发去使美人计啦?”

      孟子飞尴尬摆手,“甚么美人计,别瞎说……”
      镇安府有一家周记成衣店,衣裳做得极好,他家老板周二姐偏是个爱美成痴的癖性,遇着俊秀公子和如花美人便心情愉悦万事好说。若样貌平凡了些,二姐就提不起甚么兴致,有些爱答不理。倘若来了个貌极丑的,她这生意也不乐意做了,立马关门送客。孟子飞头一回跟着韦应去时,差点儿被两眼放光熊扑上来的周二姐吓得落荒而逃,后来去的多了才渐渐熟稔起来,只是每回总免不了被二姐一本正经的调笑话闹成个大红脸。当然,美人自有美人的便宜——孟家班在周记定做戏服向来是最好的料子最低的价钱,韦应也乐得轻松,顺理成章将这跑腿的差事交给孟子飞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待回了班里,孟子飞将太白酿取来放在桌上,又递过一个小匣子与她,“这是玉琳阁新出的簪花,我瞧着挺别致的,便带了一支给你,也不知你可看得上眼。”
      周筠打开一看,就见里头一支檀木簪,簪头嵌着玉片雕成的兰花,栩栩如生十分精致,不禁“哎呀”一声笑弯了眼,“还是子飞最好了!”

      “也就这会子能得你周大小姐一句夸!”孟子飞摇摇头笑骂一声,转而问道,“对了,张大爷的案子怎样了?他家孙女找着没有?”
      一提起这茬,周筠顿时闷闷不乐起来,“一点儿音信都没有!我与张大爷日日上县衙去问,得的回复永远只有冷冰冰的四个字——且等着罢!那些官老爷只会把爱民如子挂在嘴上,从不肯把百姓的命放在心里,想来真令人恨得牙痒!”

      孟子飞微微皱眉,“那么小的女孩儿,落在流匪手里,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如何等得?看来指望官府是不成了,咱们得想办法自己救人!”
      “可不是么!阿奇大哥也是这么说的。”周筠一拍手,面上显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他与我说好了,明儿便去张家坳瞧瞧,说不定能找着一点线索。”

      “好,我也去。”孟子飞点点头,忽而想到什么,一挑眉问了句,“阿奇大哥?”
      周筠咳嗽一声,脸上微带了些粉,“就是那天在街上遇到,与我一起送张大爷去县衙的那位。他这几日一直在帮我……帮张大爷跑东跑西,我看他话虽然不多,但人很可靠呢。”

      孟子飞脑中一转,想到那天街上救人的情景,一时又想起吴歆嬉皮笑脸摇着折扇的模样,不禁撇了撇嘴,心中暗骂几句“无赖登徒子!”,倒没注意周筠的异样。
      周筠揉揉脸接着道,“我还央着我爹去打听了一圈,可惜也没什么用。不过他跟程捕头喝酒时倒听说了一件稀奇事——东山县过阵子要办一场赏玉大会!”

      “赏玉大会?”孟子飞为她倒了一杯清茶,颇有几分好奇地问,“东山县这种小地方,怎会突然召开什么赏玉大会?再说,最近不是正闹盗匪么,这个当儿官府不抓贼,倒招起贼来了?”
      “我爹听程捕头说,大概是要借此机会挑选两广地区今年献进宫中的贡品,只是不知道为何要选在东山县开。”周筠捧着茶杯喝茶,神情中也有一丝不解,“不过这次赏玉大会倒是很隆重,连两广总督凌啸远也要来呢!”

      “啪!”一声极尖锐的瓷器破碎声从身后传来,教两人皆惊了一跳。回头看去,就见孟三娘愣愣地站在门边,脚下是碎成几片的瓷碗,里面刚熬好的汤稀稀落落的洒了一地。
      “师父!”孟子飞忙过去搀着有些失魂落魄、摇摇欲倒的三娘,将她扶到桌边坐下,“师父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孟三娘脸色极是苍白,眼里雾气茫茫的失了神采,半晌方才勉强摇头道,“没事,没事。”
      她嘴上说着没事,双手却微微颤抖起来,然后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

      孟子飞见师父此番模样,心中自然存了几分疑惑。他却也并不言明,只快手快脚地收拾了瓷碗碎片,又去厨房重新端出一碗百合莲子羹来,劝着三娘一口一口吃完之后,方才送她回房歇息,自己则与周筠一道往她家探望张大爷去了。

      “三娘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失常?”周筠有些忧心地看着打出来之后就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子飞。
      “可能吧。”孟子飞简单回了这一句,并没有多说。他心里却是清楚的——三娘是听了他们的话之后才神情恍惚,莫非与这赏玉大会有关?还是说,与那凌啸远有关?只是自己自小跟在三娘身边四处漂泊演戏为生,从未见她与官府中人有什么来往,更不用说两广总督这等高官大员了。

      微微摇头,孟子飞暂时不去想这些事情,只转了话题问道,“阿筠,你爹身子可好些了?”
      周筠叹了口气,悠悠道,“还是老样子,平日里成天恹恹的,待在屋里长吁短叹,一听到有关一阵风的消息就来了精神。前日夜里一阵风盗走王掌柜家的明珠,我爹得知后叫着嚷着就要出去追人,拦都拦不住,最后还是隔壁彭大娘让阿真硬把他扛回来的。”
      孟子飞哑然,半晌,方才无奈一笑,“周老伯对那一阵风还真是怨念极深,一时半会想必是解不开这个心结了。”

      “可不是!”周筠想起自家那个拗脾气的爹爹,也有些头疼,“其实我觉得一阵风为人不错,虽然是个大盗,却以侠义为先。若是有机缘的话,能结识这样一位人物也算有幸。可惜我爹这般状况,为着他老人家的身体着想,还是盼官府早日能将他缉拿归案,一了我爹的心愿。”

      两人正谈论间,就见前边大街上有两个十分眼熟的身影在拉拉扯扯。
      “张大爷!”
      “爹!”
      孟子飞和周筠对视了一眼,忙赶上去询问缘由,“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周森与张大爷扯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见着女儿总算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喘了好一阵子,才指着仍挣扎个不停要往街对面去的张大爷道,“张老头要进妓院,你俩快帮我拉住他!”
      周筠愣了一下,这才发觉他们正站在东山县最大的妓院百芳苑门口,旁边好些人投过来的异样眼光让她一个姑娘家立时红了脸颊,忙与子飞一起,将两人拖到附近的茶摊子上坐下,这才气鼓鼓地问道,“爹!你不好好待在家里,带着张大爷上……上百芳苑干什么!”

      周森苦着脸看她,“爹冤枉啊,爹哪里是那种不正经的人!”
      他接过子飞递来的茶水,猛灌了一大口,方才喘了口气言道,“张老头在家坐不住,要上衙门口打听打听可有他孙女的消息,你又不在家,爹只好把他带出来了。谁知走到百芳苑门口,张老头非说瞧见楼上有个女孩子长得像张巧儿,不管不顾地要冲进去找人,才闹了这么一出不是!”

      “此话当真?”孟子飞转头看向愁眉苦脸的张大爷,温言问道,“张大爷,你确定巧儿在百芳苑里?”
      张老头连连叹气,迟疑片刻,方才不甚肯定地摇摇头,“我年纪大了,眼力也不行了,那女娃在楼上,离我有些距离,面貌的确是没看清楚。不过她身上穿着的那件粉色褂子我倒是认得,与巧儿被掳走那天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孟子飞与周筠对视了一眼,都不觉皱了眉头。张大爷家是遭了流匪洗劫,巧儿也是被他们掳走的,如今又怎会流落到这百芳苑中?百芳苑的老板方洪是本地县太爷的远房侄子,若是与那帮强盗有什么非比寻常的瓜葛,那可真是官匪一家了。

      周筠想了一想,有些犹疑地对他说道,“子飞,不如你去那百芳苑走上一遭吧?”
      见孟子飞瞪大了眼睛瞧她,周筠急忙解释道,“我爹和张大爷不好进去,我是女子更不方便,当然都去不得。如今咱们什么都没弄清楚,只能靠你一人先去探探情况了,若能寻得一点线索,我们也好再做打算么。”

      孟子飞瞧了瞧那座飞阁彩索的屋宇,脸上显出几分为难之色来,转头瞧见周森父女和张大爷投向自己的殷殷目光,他叹了口气,终是咬牙应下了这件差事。
      只是等到了晚上,当真要踏进这烟花之地的时候,孟子飞还是苦了脸,在街上来来回回地溜达了几趟,方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这一幕却都落到正坐在百芳苑斜对面芙蓉阁顶层喝酒的吴歆主仆眼里。吴歆自那日被孟子飞和一阵风各揍一拳之后,顶着俩硕大的熊猫眼在客栈里窝了好一阵子,待青肿都消退了才敢出门见人,这下子心里憋着的气着实不小。轻抿一口杯中闪着碧绿色泽的醇酒,他看着孟子飞的身影消失在百芳苑的大门之中,忽的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

      “走!这闷酒也没什么好喝的,咱去寻点乐子耍耍。”扔下这句话,吴歆轻轻巧巧地一旋身,已然直接从三楼跃了下去。阿奇摇摇头,回头丢了锭银子在桌上,便也跟了上去。

      一踏进百芳苑,孟子飞立时觉得自个像进了盘丝洞的唐三藏,眼光往哪里放都不自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大厅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一个个巧笑嫣然,在众多客人狎昵的调笑间应付自如。她们有的眉眼尚显稚嫩,分明是未足岁的少女,却已然画着浓浓的妆容,身处在这灯红酒绿、虚情假意的欢场之中,如同被强行折下的花骨朵,尚未完全盛放,便已逐渐凋零。
      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出几分莫名的悲哀。只是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这悲哀的所在,一旁的老鸨早已瞧见这个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俊逸公子,摇着手中的绢扇热情地迎了上来。

      “哟!这位小哥倒是眼生得很,想必是头一回来百芳苑吧?”老鸨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上堆满了白粉和谄笑,拉住孟子飞就往楼上厢房走去,“咱这别的不敢说,姑娘那可都是个顶个的漂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您中意哪种类型,大家闺秀还是娇俏可人的?”
      老鸨过度洋溢的热情和直接到露骨的言语很显然吓到了子飞,他顺手扒住楼梯的扶手,死活不肯跟着老鸨上楼,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不、不用了……我来这里不是找姑娘的……”

      老鸨闻言登时冷了脸,眯着一双细眼上上下下地瞧了孟子飞一番,语调里倒有了些阴阳怪气的味道,“来百芳苑不找姑娘,莫非你是来找小倌的?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那等有龙阳之好的人啊!”
      孟子飞一时语塞,不由有些尴尬,只是他也决计不能明说是来找巧儿的,正僵持间,就听见有人轻笑了一声,朗声言道,“我这朋友脸皮薄,头一回上这等美人如云的风流场来,有些拘谨也在所难免,老板娘你就别取笑他了。”

      老鸨闻声望去,正见一位器宇轩昂、衣饰华美的青年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位黑衣侍从。她眼睛转了两转,早觉出这人非富即贵,绝非等闲,当下又换上一副笑脸,嗲声嗲气地迎了过去,“这位大爷,原来您跟这小哥是一路的。对不住,翠娘真是眼拙了,您二位实在是我这百芳苑的生面孔呀!”

      “一回生二回熟嘛!”吴歆笑得坦然,不动声色地避开缠上来的老鸨,绕到孟子飞身边,一搂他的肩膀,挑起嘴角道,“来都来了,焉有不尽兴之理?子飞兄弟,今晚就让三爷带你好好领略下这人间极乐之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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