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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今夕何夕 ...

  •   三、今夕何夕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待阿奇回到客栈,已是将近人定时分了。他匆匆进了天字一号上房,就见吴歆正背着手立于窗前,单看背影便极尽俊逸潇洒,一身银白锦衣在月色里隐隐透着浅淡微凉的光芒。

      “爷,属下迟归,请您责罚。”阿奇半跪在地上,就听吴歆淡淡道,“起来再说,出了什么状况?”
      敛去白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此刻的语调听起来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之感,让人颇感惶恐。
      阿奇起身简要回道,“那老人姓张,家住距县城十余里地的张家坳,昨日突遭盗匪洗劫,一块家传宝玉被人抢走,连与他相依为命的孙女也一并被劫走,老人家这才赶到城中来报官的。”

      “哦?衙门的人怎么说?”吴歆挑了挑眉,心知这等流匪犯下的无头公案是衙门中人最不喜的,一来抓不到案犯,二来捞不到油水,常常都是敷衍塞责或者一推了事。
      “说是留了案底和供状,让张大爷回去等消息。”阿奇摇摇头,心下对那些官吏的懒散作风亦颇为不齿,“张大爷家中遭盗匪火焚,已一无所剩,周姑娘索性将他接到自家去住了,也方便随时应官府传唤。”

      “不过属下倒是在衙门听见些不一般的风声。”见吴歆没有出声,他又接着道,“据说这段日子,有一大盗名为一阵风,常在东山周遭出没,每次行动之前都会放出风声,得手之后则留一香囊为证,来去如风,从未失手。官府花费大力气多次追捕,均以失败告终。”
      “一阵风?这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吴歆轻哼一声,微微侧过头看他,“什么大盗,说到底就是个贼罢了。”

      阿奇觉得自家主子今晚的举动有些奇怪,但也没太在意,继续说下去,“虽则如此,这里的百姓却是极维护他的。只因一阵风从来只盗贪官奸商家的珠宝财物,所得银两亦尽数分给贫困人家,倒也不失为侠义之举。”
      吴歆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若有所思道,“阿奇,出去半日,你倒是打听了不少东西呐?”
      阿奇脸微红,简单回道,“周姑娘告诉我的,她爹本是昌南县总捕头,正是因为抓捕一阵风不力而被总督革职的。”

      他随即转了话题道,“昨日那一阵风又留下字条,只言今夜子时要去取城东王掌柜家的明珠。我们去官府的时候,衙役捕快们都在忙着部署人马捉拿大盗,因而将张大爷的事拖到此刻方才办好。”
      “今夜子时?”吴歆兴味盎然地转过身笑道,“正好三爷我闲得发慌,咱也去凑凑热闹,会会这一阵风!”

      “爷?”阿奇自小跟在吴歆身边,可称得上沉稳有度,颇具大将之风,只是见到吴歆此刻模样,亦不由大吃一惊——那张原本俊朗不凡的面容之上,左眼周围赫然一片青紫,显是被人一拳打中。阿奇惊了一跳,急忙上前查看,“何人伤您?”

      吴歆龇牙咧嘴地揉了揉眼,恨恨道,“还不是那个孟子飞!”
      他气呼呼地坐到桌边,拎过茶壶灌下一口凉茶,又打了折扇用力摇,显然仍是愤愤不平,“爷好歹帮了他几回,不感念爷也就罢了,还说爷鬼鬼祟祟不似好人!这路是他家修的不成?三爷爱去哪去哪,他管得着么!”

      阿奇揉了揉额角,又揉了揉忍笑忍得发疼的肚子,找店家要来冰袋给他敷上,再去自己房中取了药膏帮他涂上,方才强忍着微抽的嘴角,用一贯沉静的声线说道,“那孟子飞看着柔柔弱弱的,倒是好大力气……”
      吴歆哼了一声,没甚好气地回了句,“那是爷没防备,才会让他得手。这小东西当真不识好歹,下回让爷撞见了,必得报仇雪恨,一了此怨!”

      “美人犹如玫瑰,自然多刺,您节哀顺变……”阿奇淡淡一句,立马让吴歆跳了起来,指着他咬牙切齿地念叨,“敢笑话你主子,活得不耐烦了啊?”
      说完这句,他蓦然住了口,拉过阿奇一闪身隐到窗帘之后,透过缝隙向外张望。片刻之后,就见对面屋宇的楼顶之上,似是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径往东边去了。

      “走,去看看!”吴歆随手将冰袋扔开,两人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台,几个起落间,便与之前那人影一起消失在浓浓夜幕之中。

      几片乌云不知何时悄悄合拢了来,将原本清明的月色掩在沉沉夜幕间,只剩下几星烛火,隐隐约约地亮着,带出一份寂静无言的悄怆。虽然已近子夜,这处偌大的宅第间,竟不闻半点声息,亦不见半丝人影,那过于异常的安静倒教人忍不住心生疑惑。

      一个黑影轻轻跃上附近一处高楼的屋脊,伏下身仔细观察半晌,便闪入那片散发着不安的黑暗之中。片刻过后,只见那幢大宅后院里忽地燃起几团焰火,尖鸣着窜上高空炸开。接着无数火把蓦然亮起,从原本紧闭的房间中冲出近百手执兵刃、身披轻甲的官兵,将那院子团团围住。

      “人呢?人在哪里?”一个满脸胡须、面露凶恶之色的官爷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气急败坏地嚷嚷着,“一阵风已经中了机关,绝对逃不掉!便是掘地三尺,也必要将此小贼擒拿归案!”
      满院子的人齐齐应了声,随即纷纷四处搜查起来,那架势几乎当真要将整座宅第都翻个底朝天。只是这声势浩大的搜捕行动注定徒劳无功,他们要找的那人早已无声无息地潜进了阁楼内室,触动机关的不过是他随手丢出的几枚石子而已。

      一阵风在桌边摸索几下,找到暗格中的锦盒取出明珠,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香囊放在原处,旋即从窗口闪身上了屋顶。瞧着下边一团纷乱、对此处情形全然无知的官兵们,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身形一展,径往院外去了。

      王家在城东,不远处便是一片樟树林,那人影进了林子之后,忽然警觉地停了脚步,转身向后方沉沉喝道,“是谁?”
      “今夜天朗气清,月黑风高,倒不失为一个乘兴访友的好时候。”伴着一声轻笑,吴歆摇着折扇步履从容地自林间走出,双目炯炯望向面前一身暗红衣装、只露出一双眼眸的蒙面人,“只是阁下这般装束,莫非不是访友,而是做贼去了?”

      那人没有吭声,只是暗暗捏紧了双手,身体不动声色地向后移去,似是防备又似是想尽快脱身而去。才退得半步,他猛然站定了,侧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正是阿奇。

      吴歆慢悠悠地向前走了几步,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小香囊来,放到鼻端微微一嗅,“这香味淡雅清芬、甜而不腻,想必是兰草一类的植物混入白芷、川芎所制——我说的对也不对……一阵风?”
      一阵风轻哼一声,淡淡言道,“闻香识草,寻花问柳,阁下一看便是个中高手。”
      他言语间说得波澜不惊,心里却着实有些发毛——吴歆手中的香囊正是他适才留在王家阁楼里的,可见这二人当时亦在附近,若他们向楼外搜查的官兵示警,恐怕自己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吴歆被他哽了一下,倒也并不发作,只微眯了眼瞧他,“小贼,今日撞到三爷手里,还敢逞口舌之快?”
      他“啪”的一声收了折扇,微微踏前一步,笑道,“来来,让我见识见识,你这素来不露真面目的飞贼,究竟长着怎样一副嘴脸!”
      下一刻,他竟直接上前向一阵风抢攻而去。

      阿奇皱着眉头,对自家主子这般没轻没重的胡闹性子也有几分无奈,但他倒颇沉得住气,只退到一旁不声不响地观战。转眼间,吴歆与一阵风已经互拆了数十招,两人都在试探对方,因此只比拳脚,不拼内力,打斗之中皆保留了几分,看着虽然异常激烈,其实倒并非以命相搏。

      一阵风摸不清吴歆的意图,也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因此不欲缠斗下去,寻了个空子虚晃一招,便想脱身而去。吴歆打得正在兴头上,见他要走,自是不乐意,向一旁静候着的阿奇嚷道,“拦住他,爷要亲自把他面巾扯下来!”

      阿奇得令,即刻飞身上前,拦住了一阵风的去路,将他逼回林中的空地上。吴歆拍拍衣襟沾上的草叶,笑眯眯地看他,“怎样,看你还能往哪里逃?我这手下可是个大老粗,不似三爷这般彬彬有礼,你还是自个乖乖把面巾摘了,让爷瞧一瞧!”
      那副无赖嘴脸看得阿奇都忍不住别过头去,心里哀嚎不已——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位不正经的主子?

      一阵风抬头冷冷地看着吴歆,原本清透见底的眸光蓦地转寒,“你究竟想怎样?”
      见两人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他索性不再急着脱身,微一扬手,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柄软剑。随着这个动作,他周身的气息也瞬间沉静下来,竟似已下定决心要与他们背水一战。

      吴歆愣了一愣,唇边的笑意悄悄敛去,神情之中蓦然多了几分专注。他眯起眼看向面前严阵以待却气定神闲的蒙面人,忽然隐约觉得有种莫名的兴奋之感自胸口升腾起来,那是被这人身上沉稳内敛又不容小觑的气势所激发出的斗志,是棋逢对手时迫切想要一较高下的本能。

      “这种感觉倒是许久不曾有过。”他自语般低笑了一声,随即微微提高语调向同样因察觉到一阵风身上气势的变化而警觉戒备着的阿奇道,“阿奇,你退下。”
      那难得正经起来的模样教阿奇也不由有些吃惊,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退到了一旁。

      “咱们不妨立个赌注吧?”吴歆似是完全不在意一阵风手中那柄因灌注了些许内力而遽然挺立、锐不可当的软剑,一双凤眼紧紧直视在他的面上,露出几分凌厉却并不迫人的光芒。“三十招之内,我必揭开你的真面目,你则乖乖跟我回去投案自首。如若不然,我便任凭你处置,如何?”
      一阵风迟疑半刻,眼见再与这人纠缠下去,势必更加难以脱身,当下痛快地一点头,简单应道,“来吧!”
      话音落罢,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早已缠斗在一起。

      这一回两人都不再保留实力,拳脚招式间带起赫赫风声,却是实实在在的对抗。一阵风内力不如吴歆深厚,但胜在精纯,身形灵动巧妙,一柄软剑使得疾如闪电,一时倒也教人难以近身。吴歆以扇代剑,步步紧逼,从容不迫间隐隐显出几分出自名家的宗师气度,让人颇觉讶异。

      这般拆了二十余招,一阵风心里已有了计较,忽的易守为攻,一改适才滴水不漏的防备架势,竟自以极霸道的剑法强攻上来。他忽然间变了路数和打法,倒教吴歆一时来不及收势,手中折扇直直往剑尖上迎去。

      “好小贼,好身法!”吴歆不慌不忙,脚下微微一点,一个侧身避开那凛如白虹、直刺而来的剑锋,右手一扬,折扇在空中旋了几圈,又轻轻巧巧地落在左手上。便在这眨眼的间隙之中,吴歆身形一闪,脚下竟如鬼魅般自一阵风的左侧移到了右侧。
      “不过跟三爷耍滑头,你还嫩点!”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揭那人脸上的蒙面巾。

      手指刚刚触及他颊侧的时候,吴歆猛然瞥见一阵风眼里闪过的一抹笑意,不由暗呼一声“糟糕!”心念电转间,他已然身形急退,堪堪躲过一阵风反手刺向自己肩膀的一剑。
      “第二十九招。”一阵风看了看手中的剑,对刚刚未能一击制胜显出几分懊丧,语气却仍是淡淡而清凛的,“还剩一招。”

      吴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摆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这么认真做什么……爷的衣服都被你划破了!”
      他颇为心痛地指着自己左肩上被那一剑的剑气划破之处,“这料子很贵的,几百两银子一匹啊!”

      一阵风愣了愣,被这人变得极快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方才摇摇头,微一拱手,“既然阁下不肯再打,在下便就此告辞了。”
      说着他收起软剑,转身向后走去,阿奇却也并未阻拦。

      才走两步,他便听见后边吴歆似笑非笑的一句话,“不打是不打,可爷也没认输啊……”
      一阵风回头看去,就见一物正向自己急飞而来。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孰料那物竟似是活物一般,极灵巧地缠上了他的手臂,却原来是一条质地古怪的绳索。吴歆趁一阵风全无防备,当下猛地一扯,连绳带人一起拽向自己。

      一阵风在江湖行走时日并不算短,却何曾见识过如此近乎无赖的做法,错愕之间失了重心,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吴歆栽去,堪堪被他搂个正着。
      一旁的阿奇默默低了头——真是没脸看下去了……

      “咦?”搂惯了美女佳人的吴歆下意识地捏了一把,又揉了揉,嘴里还嘀咕着,“腰这么细,身上还挺香……你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一阵风气得铁青了脸,目光如利刃般直刺在吴歆脸上,“卑鄙无耻!”
      只是他双手被那绳索缠着,又被吴歆按在身后,一时半会倒也难以挣脱。

      “兵不厌诈么……爷这是计谋,计谋!”吴歆“嘿嘿”笑了两声,很有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味,接着话音一转,脸上显出几分得色,“这回看你可还躲得掉!”
      言罢,他已刷的一下扯掉了一阵风蒙面的面巾。凝目看去,就见那人面容寻常,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但一双眼里透着的愤愤不平和些许懊恼神情却极是鲜活,吴歆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你……”话未说完,吴歆只觉手上蓦地一松,那一阵风竟趁自己分神的一瞬,一个矮身挣脱开来。紧接着,他一记漂亮的直拳,狠狠击中了吴歆的右眼。
      “哇!”吴歆仰面栽倒,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阿奇吃了一惊,忙上前将他扶起。待两人站起身来的时候,再看看四周,哪里还有一阵风的影子。

      吴歆欲哭无泪地捂着眼,很是有些凄惨地看阿奇,“疼啊!”
      阿奇挑了挑眉,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涌到嘴边的那个字——“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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