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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采采芣苡 ...

  •   二、采采芣苡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脆皮烧鹅,上汤焗龙虾,滑香鱼球,糖醋咕噜肉,八宝南瓜盅……再加一份兰花鸳鸯鱿和鱼翅酿蚕茧!”
      东山城中最大的酒楼芙蓉阁二层临街的雅座里,身着银白锦袍的三爷熟门熟路地报了几样菜名,便眯着眼悠然倚在栏杆边喝茶看风景,全不顾一旁小二满脸尴尬为难的表情。

      身后阿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那急得满头是汗的小伙计吩咐道,“把你们这最好的菜端上来就行了。”
      瞅了眼抿一口茶之后微微皱眉的主子,他又添了句,“另换一壶铁观音,用活水煮沸冲好,头一遭茶汤倒掉,第二遭闷过半刻再端上来。”

      待小伙计连连应喏着下去了,阿奇方才低声道,“爷,东山是小地方,您将就些罢。”
      三爷微挑了凤眼,似笑非笑地看他,“阿奇,爷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倒挺有做管家的潜质?回去好好训练一番,赶明儿直接顶了福叔的位子,也省得他整日在我跟前唠叨。”
      几句话惹得阿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了头站定了再不肯开口。

      待饭菜端上了桌,茶水也换过一遭后,三爷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正要开始用餐,冷不防余光瞥见街上走过的一对年青男女,他蓦地停了箸,笑眯眯地一指他们的背影,对阿奇言道,“你看,虽然是小地方,还是有美人的……这个就不错。”

      阿奇无力,扭头看了一眼,就见那女子恰好侧过身与旁边同行的男子说些什么,眉眼并非寻常女子的温婉秀致,而于清爽干净之中带上几分英气,乍一看并不如何美艳,仔细打量过后,倒觉得颇有种别致动人的气质。他微愣了一瞬,再转回头的时候,眼前早没了自家主子的身影。

      “这位姑娘,请问县衙怎么走?”周筠正与孟子飞说着昨天晚上演戏时的事,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头发花白、衣衫破旧的老大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问道。
      “顺着这条街直走,尽头向左转,再走二百步就到了。”周筠本就极热心,见老人家还背着个盖着麻布的大竹筐,忙上前搀着他道,“大爷,您去县衙做什么?”

      老人叹了口气,含糊不清地回道,“去衙门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去告状的。”
      他摇摇头,拍拍周筠的手臂笑道,“谢谢你了,小姑娘。”
      说着便拄拐往前走去,谁知对面正巧来了辆平头推车,堆得高高的货物挡住了车把式的视线,眼看就要直直撞到老大爷身上。

      周筠和孟子飞同时低呼一声,一个伸手去拉老大爷,一个则抢上前去想要挡住推车。那车把式尚不知道前方面临着怎样的险情,犹在吆喝着“行人避让”,一边抹了下汗,一边弓着背加把力推车。孰料下一瞬,他只觉身体一轻,有人提着他衣领转了个圈,接着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辆极沉极笨重的推车亦被人轻轻巧巧地一掌推到了路边。

      “拦车要从侧面拦,似你这般没头没脑地挡在车子正前边,真不知是要救人还是要把自个也赔进去。”三爷敲敲车沿,没奈何地对正愕然站在街中间的孟子飞说道。另一边,阿奇已与周筠一道将受了惊吓的老大爷从地上搀扶起来。

      孟子飞莫名其妙地被这人教训了一通,不禁有些讪讪地垂下眼眸,脸上隐隐泛起几丝微红。听见周筠的呼唤,他急忙走过去,俯下身仔细查看老人的状况,“还好没有外伤,只是受惊罢了。”
      周筠松了口气,转身对一旁的阿奇主仆微微一礼,笑道,“多蒙两位仗义援手,才救得这位老人家,在此先行谢过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三爷轻摇折扇,笑得开怀,“在下吴歆,适才路过此地,见姑娘热情助人,深感钦佩,敢请姑娘告知芳名可否?”
      周筠虽然生于官宦之家,骨子里却是极豪爽的,当下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说了名姓。吴歆见她言谈从容、举止磊落,不由更加欣赏。转眼瞥见阿奇脸上的神情,他微微挑眉,又瞧了瞧正欲搀着老人离去的周筠,眼珠一转,张口唤道,“周姑娘,你可是要送这老人家去官衙?”

      见她点头,吴歆笑言道,“正巧我们也闲着,不若让阿奇背着老人家去吧,走了这么远的路,适才又受了惊,可别累坏了才是。”说着一拉阿奇,示意他过去扶住。
      “不用麻烦……”周筠欲要婉拒,无奈阿奇已经快手快脚地将老人负于背上,埋头向前走去,只得赶忙跟了过去。

      一旁的孟子飞愣了一下,正要赶上去,吴歆却一挥扇子拦住了他,“哎哎,我说这位小兄弟,瞧你细胳膊细腿的,既拦不住车又背不动人,还是别跟着凑热闹了吧?”
      孟子飞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还没开口就听见前头周筠转身对他挥手喊道,“子飞,拜托你先帮我把药送回家!”
      阿奇背着一人却有若无物,健步如飞间转眼就跟周筠走远了。

      孟子飞跺跺脚,又横了吴歆一眼,方才气哼哼地走了。吴歆愣了下,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才猛地一收折扇,恍然大悟般自语道,“子飞子飞,原来是他!”

      到了周筠家中,孟子飞将几种药的功效并义父韦应的嘱咐仔细讲给她爹周森听,只是老头子一听到戒酒二字就直摆手,还嚷嚷着宁可少活几年也不能舍了他家酒兄弟,那副铁下心来撒泼到底的模样瞧得孟子飞又无奈又好笑,只得摇摇头罢了。

      送完药出来天色尚早,他便不紧不慢地往回溜达。路上经过市集,正赶上逢十的日子,周边好些乡下人家都挑了担子进城叫卖些自做的糕饼女工以补贴家用,还有演杂耍的卖小吃的摆赌摊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孟子飞边走边瞧,不时同相熟的街坊招呼几句,有小贩迎上来兜售物件便笑着摆一摆手。他本就长得极好,这温温良良的一笑更让人心头直跳,连那些最擅死缠烂打的大婶们都看直了眼,满肚子吆喝一时忘了出口,待回过神来,哪里还有人在。

      吴歆跟在孟子飞身后不远处,见那人走在拥挤嘈杂的大街上,姿态却如闲庭信步般从容自在。他也会好奇打量着摊铺上的小玩意儿或是街边讨价还价的路人,但无论注视着什么,那双眼里始终带着明净而欣然的笑意,像春日初阳拂过枝头跳跃成歌,令人一望便暖到了心底。
      “真是个有趣的人……”吴歆摸摸下巴,不由也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唉唉,这位公子请留步!”
      蓦地里只听有人唤了一声,孟子飞转头瞧去,就见路边一个身着道服、留着长须的瘦小男人正笑眯眯地冲他招手,“小公子,贫道瞧你面善得紧,一见之下甚是心喜,不知可愿与贫道多说几句话来?”

      孟子飞瞥一眼他身边那面“铁嘴张”的招牌,心下已甚了然,便拱一拱手微微笑道,“道长有何见教?”
      那道士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胡须,眯起眼朝他面上仔细打量一番,忽地拍手叫道,“小公子眉宇生辉眸正神清,天阁丰朗身姿雅逸,必是洪福之人!只是……”
      他话音一转,使劲儿攒起半截眉毛,啧啧叹道,“只是你眼底含润,唇若丹霞,以男子而言却是太过秀丽,恐有招邪引祟之虞啊……”

      “邪祟也便罢了,只怕惹了些轻薄狂妄、假充风流的家伙,那才麻烦。”孟子飞抬眼一瞥身后不远处那个晃来晃去的白衣身影,嘴角微微一挑。
      吴歆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小子瞧上去温温顺顺跟小兔子似的,原来竟这般牙尖嘴利。

      道士不明就里,只顺着他话头忙不迭接道,“正是如此!贫道自觉与小友极是有缘,不忍见小友陷于危难,如今有个法子正能挡灾祛厄,救你一救!”
      “多谢道长费心。”孟子飞依然好脾气地笑笑,摆一摆手道,“若真有邪祟找上门来,我倒想见识见识。”

      “唉唉!小公子,小兄弟!”见他要走,道士忙追上来不依不饶地揽生意,“你别不信呐!我师从青城山玄华真人,看面相最准不过,不然……不然再给你瞧瞧手相?”
      说着,他伸手欲拉孟子飞,谁知冷不防被一人插在中间挡了个正着,“慢来慢来!”
      再仔细一瞧,来人长身如玉风度款款,一双凤眼里精光四射,正是吴三爷。

      “怎么又是你?”见吴歆大模大样地摇着折扇笑得一脸灿烂,孟子飞微微皱眉,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嫌弃之意。
      吴歆却完全不以为忤,反倒十分热情地上前一把揽住了他肩膀,“哎呀子飞兄弟,巧遇啊巧遇!”
      他手上使了几分力,孟子飞一时没能挣开,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暗自磨牙——跟了一路,这会儿倒巧遇上了?

      “呃,二位相识?”道士愣了愣,似乎看出吴歆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不认得。”吴歆正要开口,却被孟子飞抢了先去,没好气道,“他认错人了。”
      言罢,他毫不客气地打掉吴歆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又往旁边挪开了几步。

      吴歆嘴角抽了抽,心说爷还不是怕你傻登登的被人拐跑了?好心当作驴肝肺!
      他揉一揉手背,见那道士犹在孟子飞身旁喋喋不休,眼珠子一转,便又凑过去伸出手笑道,“既然他不肯算,不如请道长为我瞧瞧如何?”

      那道士打眼一瞧便知面前这位不好糊弄,是干他们这行最怵的那类对付不了又得罪不起的人精,当下咳嗽一声,打个哈哈道,“这个……看相也是讲究缘分的,倘若缘分未到,小道擅自泄漏天机,那可是要折寿的……”
      “呵……”吴歆向孟子飞一挑眉,慢悠悠道,“听见没?这位道长不惜折了许多寿命来帮你消灾除厄,怎能辜负人家一片好心?”
      他话音一转,嘴角勾起几分笑意,“不过爷也不难为你,既然看相折寿,那便测字吧!”

      言罢,吴歆将哭丧了脸的道士提溜回小摊位上,刷刷几笔写了张字,又向孟子飞招招手,“一起写啊!”
      孟子飞本待提脚就走,谁知那道士看了字后忍不住一拍桌子,大喝了一声,“好字!”
      这一声倒叫他有些好奇起来,便走过去瞧了一眼,就见吴歆所写是一“晓”字。虽然只一字,但起落之间纵横恣肆、豪气尽显,的确令人称奇。

      “来,你也写一个。”吴歆笑眯眯地拉他坐下,另取了一张白纸铺在桌上。
      孟子飞犹豫片刻,接过笔写了一个东山县的“东”字,却是端雅秀逸,自有风骨。
      “好字,好字!”道士拿着两张纸看了又看,跟酸腐文生似的赏玩了好半晌,这才记起自个儿的本业来,“不过您二位要测什么?”

      “测前程。”这回却是吴歆抢先开了口。
      道士点点头,先拿起那张“晓”字,摸摸胡子点头道,“尧天舜日,乃大气魄也,这位爷笔劲雄厚、一气呵成,胸中必大有丘壑。再者,晓为天明破白、初日新升之时,又暗嵌世事通明的意味,您这必然飞黄腾达、乘风直上呐!”
      他拍完马屁后停顿片刻,面上露出一丝迟疑,“只是这日中一横略长,天头一竖过厉,长虹贯日,短戈刺天,似乎有几分暗潮翻涌之象……”

      吴歆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瞅了瞅他,却没说什么,只指着孟子飞所写的“东”字问道,“他这字又何解?”
      “此字为日加木,有日出林上、生机勃发之意,是个好兆头。再细看笔锋间架,亦是张弛有度、浓淡相宜,可见这位小兄弟心性宽厚、持正守文,颇有君子气度。”
      道士习惯性一捋长须,又转了话头道,“不过这木上一横稍长了些许,正挡住了那轮日头,恐怕小兄弟命里有劫,须贵人相助,方得始终啊。”

      这话模棱两可,正是江湖中常见引人入彀的话术,孟子飞听了亦不过一笑而已,倒是吴歆兴致勃勃地又拿了两张纸,“再来。”
      “还写?”孟子飞微一皱眉,指了指桌边招牌,“一字一两润金,待会儿你可别赖账啊。”
      “算我算我!”吴歆只管拍胸脯,孟子飞也无奈,只得接过纸笔写了起来。

      待两人各自写完交与道士,却见他微微一愣,而后抚掌大笑,“有趣有趣!二位还说不认得,这可漏了底了。”
      “道长何出此言?” 孟子飞有些不解。
      道士一双细眼在他俩面上转来转去,只瞧得孟子飞身上寒毛倒竖,方才咳嗽一声意味深长道,“我看二位大有缘分,实乃天意啊!所谓当局者迷,这机缘二字,寻常人确实琢磨不透,不过也无甚可虑,二位爷只需顺势而为,待时机对了,自然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孟子飞听着听着觉出几分不对,忙打断他的话,“道长,您还没问我们测什么呢。”
      “不必问,不必问,肯定是姻缘啊!”道士摆摆手,将两张纸翻过来,便见两人这回都不约而同换了草书,那走笔行云流水翻飞之间竟颇有几分神似,只是所写一为“心”字,一为“动”字,拆开看倒也罢了,合在一处可真叫人百口莫辩。

      “这……”孟子飞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一旁吴歆早已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果然是天意!”
      孟子飞脸色发红,见道士犹在摇头晃脑地嘀咕着些“情投意合双宿双飞”之类的话,抬手便要将那字撕了,吴歆忙抢过来摊在桌上,笑眯眯地吹了吹尚未干透的墨迹,“子飞兄弟莫要着恼,天意如此,你便认了罢!”

      孟子飞冷哼一声转身要走,却被道士扯住了衣袖,眼巴巴道,“小兄弟……测字的钱还没给呐!”
      “…………”孟子飞回头瞧了瞧,就见吴歆捧着那两张纸只做充耳不闻,一时气结,便气势汹汹地走到近旁朝他一伸手,“四两银子!”

      吴歆正对着字儿出神呢,忽然就见一只手伸到自个儿面前来。那手指修长白皙,不像女儿家的柔若无骨,却莹润似水,分明如玉。似是被蛊惑了一般,他忍不住一抬手捏住了那只极好看的手,顺便感慨了下触感果然比想象中更好!只是指腹与虎口似乎有几处细茧,那位置应是……

      “…………”
      孟子飞铁青着脸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四两,银,子!”
      吴歆回过神,难得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哦,银子啊……”
      他随手扔下一块银子,再转头时,就见孟子飞已经自顾自走了,忙一摇折扇追了过去。
      “子飞兄弟,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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