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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山有扶苏 ...

  •   一、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夜幕初沉,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次亮起,将东山这个依山临水的小城勾勒出一片带着迷蒙的安详。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城居民们都早早回家歇息去了,空寥的街道上只剩一地清凉如水的月色,伴着几只黄狗不时的低吠,显得格外寂静。

      一个矮胖的人影忽然从街角转了出来,急匆匆地埋头向前走着。他怀里揣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似乎颇有些分量,那人没走几步就已是气喘吁吁,额角渗出些微晶亮的汗珠。拐过好几条街,直到看见前边透出几许光亮和隐约人声的所在,他才松了口气,抬手一抹脑门上的汗水,加紧步伐赶了上去。

      隔得近了,便发觉那处房屋并不如何华丽雄伟,也并非普通人的住宅,门口简简单单的装饰和一面写着“孟家班”三字的标旗显出这里原来是一处戏园。那人站在门前喘了几口气,又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饰,这才推门进去。

      一扇古旧的木门隔开了内外两个完全不同的天地。外边的街道是安静到落寞的,木门之内却是喧哗到纷乱的。不大的院子里一半是个略显简陋的戏台子,几个武生正在热热闹闹地打斗走位,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老到沉稳的感觉,显然都是经验丰富的资深艺人。台下密密麻麻地挤着近百名观众,以这小城本就不多的人数来看,已算是对这家戏班子的极大捧场了。大家看得津津有味,随着情节的跌宕起伏,人群里不时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来人一双细眼四处查看了一番,就见院子侧边的走廊里还放置着几张桌子,桌上摆着几碟小吃和果子,像是专门为比较挑剔的看客准备的。其中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正坐着一个身着蓝绸细花纹面锦袍的男子,身后还立着个随从模样的人。他眼睛一亮,急忙绕了过去,凑到那男子身旁,低声下气地唤了句,“三爷!”

      被称作“三爷”的男子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端着茶杯轻呷一口,方才淡淡言道,“方老板,何事如此匆忙,偏要来搅了爷看戏?”
      他随口一句话倒叫那方老板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地打躬作揖,“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是小人听说三爷今日到了东山,本想备下酒席替三爷接风洗尘,谁知您不声不响进了城,小人没接着您,急得差家人在城里来来回回地找,好容易打听得几句闲话,说是有一位极气派的公子爷上孟家班看戏来了,小人听那形容正是三爷不错,这便赶紧来拜望您了么!”

      三爷摇摇头,似是不欲与他多言,只说了句“坐!”便接着抬眼看戏。
      方老板受宠若惊地应了声,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见三爷只当他不存在般自顾自地喝茶看戏,他抓耳挠腮了半天,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三爷……”
      蓝衣男子叹了口气,一双原本微带笑意的眼眸不易察觉地冷了几分,“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方老板忙将怀里的盒子取出来,递到他面前,一张满是肥肉的脸上笑得极为谄媚,“这是小人孝敬三爷的一点心意,还请三爷笑纳。”他打开锦盒,就见里边整整齐齐地堆着十根黄灿灿的金条。
      三爷一挑眉毛,转脸看了他一眼,“这是何意?”
      “一点心意,一点心意……”方老板笑得有牙没眼,脸上的肉颤巍巍地抖动着,看着极是可笑。他旋即压低了声音道,“关于今年两广地区的贡玉供应人选,三爷您看……”

      便在此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喧哗,几个年青人更是大声鼓噪起来,蓝衣男子往戏台上定睛一瞧,就见原来武生已经退下,换做身着彩衣的当家花旦出场了。那花旦身形瘦削高挑,眉目极是秀致,水袖轻挥摇摆间,尤为妩媚动人。待她开口唱了几句,声音则更是糯软甜柔,教人听着便觉沉醉。一颦一笑之间,自有一种清丽至极的气质静静散发出来,带着不经意间的诱惑,流入观者的心间。

      “叫奴家揉开云髻,折损宫腰;睡昏昏似妃葬坡平,血淋淋似妾堕楼高。怕旁人呼号,舍着俺软丢答的魂灵没人招。银镜里朱霞残照,鸳枕上红泪春潮。恨在心苗,愁在眉梢,洗了胭脂,涴了鲛绡。”
      一曲《折桂令》唱罢,众人只觉得魂也丢了骨也酥了,纷纷叫起好来,一时间院子里人声乐声歌声,声声鼎沸,好不热闹。

      三爷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一直淡漠的脸上终是显出几分兴味。半晌,他方开口,却是对着立于身后的黑衣随从问道,“阿奇,这人是谁?”
      阿奇抬头看了一眼,简略回道,“不知。”顿了一顿,他又添了句,“是男人。”
      “哦?”三爷颇有些惊异地哼了一声,再仔细看那花旦,果然见他颈间有小巧精致的喉结,不由大为扫兴,手肘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恹恹地喝起茶来。

      方老板好不容易找到点谈资,急忙献宝似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骨碌说了出来,“这人名叫孟子飞,自小跟着孟家班班主三娘学唱戏。您说他明明是个男人,偏要去扮花旦唱小曲,成天画着女人的妆,娘娘腔地捏着嗓子说话,恁地辱没了家门。”他摇摇头,似是感叹那孟子飞的不争气不上进。
      三爷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不回应也不打断,一双凤眼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继续懒懒地瞟着戏台上的花旦。

      “一朵朵伤情,春风懒笑;一片片消魂,流水愁漂。摘的下娇色,天然蘸好;便妙手徐熙,怎能画到。樱唇上调朱,莲腮上临稿,写意儿几笔红桃。补衬些翠枝青叶,分外夭夭,薄命人写了一幅桃花照。”
      花旦幽幽唱罢,轻轻缓缓地几个旋身,细长的衣袖忽地向两侧一甩,回眸一顾间,眼中情意绵绵,如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端是不言不语,便诉尽万般风流。

      “啧啧……”三爷正看得入神,就听见一旁方老板又开始念叨,“这都是命呐,瞧他那放DANG的样子,腰比女人细,眉眼比女人还媚,不唱花旦倒真真可惜了他生的这副模样!”

      听到此处,三爷微微皱了皱眉,阿奇见了,立即礼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犹在喋喋不休的矮胖子,“方老板,你说的事情我们爷会考虑的,如今你还是先回去吧,莫再扰了三爷的兴致,惹得三爷不高兴,你回去也不好交代么。”
      “这……”方老板有些迟疑,扭头看着蓝衣男子,直到他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方才眉开眼笑,一叠声儿地道着谢,点头哈腰地退出去了。

      “你看疏疏密密,浓浓淡淡,鲜血乱蘸。不是杜鹃抛;是脸上桃花做红雨儿飞落,一点点溅上冰绡。”台上的曲调忽然转入悲切,花旦抬袖微掩容颜,将点点泪光藏在一片轻红软玉的迤逦之中,拉长的语调里显出几分哀而不伤的怅惘,似叹息又似低泣,“侯郎侯郎!这都是为你来……”

      三爷合了手中的折扇,一拍大腿,语气中颇有几分痛惜,“如此佳人,怎会是男人!”
      阿奇似是见惯了自家主子这般乱七八糟的言谈举止,脸色纹丝不变,继续尽职尽责地扮演沉默寡言的随从角色,虽然嘴角仍是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唱完这一出,花旦正要退场,蓦地见一人冲上台去,没头没脑地嚷道,“侯郎来了,俺就是猴郎!”
      那人倒真是尖嘴猴腮,个子比花旦还矮了半头,脸上酡红一片,显是喝多了酒的醉汉。他搓搓手,贼兮兮地笑道,“美人儿,跟猴郎我回家去吧!”边说边摇摇晃晃地向花旦走去。

      台下一时炸了锅,众人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那醉汉喝多了酒,力气贼大,一把推开场上几个扮演老婆子的彩旦,色迷迷地扑向正手足无措的花旦。
      “美人儿,俺来了!”他一把抱了个满怀,摸了摸觉得不对,努力眯缝着眼一看,却哪里是美人,分明是一口硬邦邦的大水缸。下一瞬,那口大水缸已被人迎头扣下,立时将他浇得浑身透湿,酒意也醒了大半。

      阿奇一脚将那人踢下台去,随手一掷,那口极沉的大水缸便被轻轻放回了原处。他掸掸身上的灰尘,不出声地站到蓝衣男子的身后。
      “你这木头疙瘩终于学会英雄救美了?不枉三爷我多年的苦心教导……”蓝衣男子低声对阿奇笑言了这一句,方才一展折扇,转身对那花旦拱了拱手,“我家阿奇手脚太笨,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花旦愣了一瞬,低声道了个谢,便转身进后台了。三爷摇着扇子施施然地走下台来,微眯的凤眼里带上几分笑意,自语一般低声言道,“近看更好看啊……那双眼睛,当真美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山有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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