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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但为君故 ...

  •   三十、但为君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第二天一早,一宿没睡的阿正刚蹦进院子里,就见吴歆推开房门,揉着脖子唉声叹气地走了出来。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望天——好么,四只黑眼圈!
      阿正忍不住又嘴欠了一把,笑嘻嘻地凑过去,“主子,美人儿虽好,自个的身体也要当心,凡事不可过度啊那个啥……”

      吴歆昨儿差点被孟子飞一脚踹出来,死皮赖脸地磨到半夜才留在屋里打了个地铺,这会子浑身都疼,听了这话不禁一眯眼,“臭小子,皮又痒了是不是?行啊,今儿你就收拾收拾,跟着邱叔去把北边的账查了,漏一处都不许回来!”
      阿正扁扁嘴,扑住身后跟进来的阿奇,“奇哥,主子又欺负我!我才不要去天寒地冻的大雪山里头当熊瞎子!”

      阿奇可没心思跟他闹,转身一指后边,对吴歆道,“爷,你看谁来了!”
      吴歆抬眼一看,就见一个青衣人走了进来,不由又惊又喜,“阿枫!”

      那人鹰目勾鼻,身材瘦高精悍,面容冷峻肤色偏黑,风尘仆仆的样子似是刚从外地赶回来。一见着吴歆,他立时上前两步,便要单膝跪地,“三爷!”
      吴歆一把搀住他,拉着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晒黑了不少,这一趟可辛苦你了!”

      林枫摇摇头,面上微微显出几分笑意,“辛苦谈不上,不过这次倒找到不少好东西,今年夏天铺子里的伙计们又有得忙了。”
      “先不谈这个。”吴歆摆摆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方才亦笑道,“还好没瘦,不然我可没法跟你娘交代。你不知道,这半年她跟福伯天天在我耳边唠叨,简直比小时候教四书的蓟夫子还可怕!也亏得你才有耐心哄着他俩……”

      正说笑间,里头孟子飞已洗漱干净,换了身清清爽爽的雪青暗绣云母纹衣裳,推开门走了出来。
      “美人儿!”阿正涎着脸凑过去,围着他转了两圈,“昨儿睡得好不好?主子没有很粗暴吧?”

      孟子飞早习惯了他胡言乱语,也不理会,只笑着跟阿奇打了声招呼,又有些好奇地瞧向林枫。
      吴歆一脚踹在阿正屁股上,待他蹦跶着蹲到一旁去擦衣摆上黑乎乎的鞋印子,这才笑眯眯地拉过孟子飞,一拍林枫的肩膀道,“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把兄弟,林枫。”

      孟子飞有些嫌弃地拍开他拽着自己的手,挑眉瞪了他一眼。
      吴歆一贯没脸没皮,也不介意,转脸对林枫道,“这是子飞。”

      林枫愣了一瞬,盯着孟子飞看了良久,方才淡淡一点头。
      孟子飞见他面色淡漠,透着点说不出的疏离之意,心下微微有些诧异,好在他亦不是个拘礼之人,便一抱拳道,“在下孟子飞,幸会。”

      吴歆见他衣襟折了一角,便顺手替他整理好,又对林枫笑道,“别看他面上温温顺顺的,可惹不得,爪子利着呢,会挠人的!”
      孟子飞就感觉林枫投向自己的眼神又锐利了几分,不由脸上微红,暗暗磨牙——这人定是故意的!

      阿正还在一旁加油添醋,“林大哥你不知道,主子为了将人拐进门,可费了不少功夫。我跟奇哥算是见识了,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当真一点也没错!”
      眼见孟子飞臊得脸儿通红,吴歆怕他真恼了,忙咳嗽一声转过话题,“阿枫你连夜赶路回来,想必饿了吧,走,咱去膳厅,边吃边聊。”

      见吴歆拉着孟子飞要往外走,林枫皱了皱眉,“三爷,属下尚有要事禀报。”
      吴歆脚步一顿,抬眼看了看他,“什么事?”
      林枫犹豫了片刻,并没有开口,目光极快地从孟子飞身上瞥过。

      吴歆一挑眉,语气清淡却带了点不容置疑的意味,“这里没有外人,直说无妨。”
      这句话一出口,林枫便是一震,随即抬眼直直对上吴歆的视线,“他不算外人?”

      吴歆脸色倏然一沉,刚要开口,便听得孟子飞对他笑道,“不妨事,我正要去找雷大哥和阿筠他们,三爷你忙正事要紧。”
      言罢,他对众人一拱手,便自出院门去了,阿正忙跟了过去。

      这厢吴歆同林枫对视了半晌,终是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你就是这么个死性子,我也懒得跟你较劲。”
      他坐回到石桌边,手中折扇轻摇几下,沉声道,“贸易行那边当真出了状况?”

      林枫抿了抿嘴,“不止。从广州到天津,整条海运都有问题。若只一处倒罢了,这么大的动静,看来这次对手来头非小,恐怕是想一击致华记于死地……”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我怀疑,有人故意将我们的货品清单和交易记录泄漏出去。”

      阿奇自怀中掏出一本账簿递与吴歆,“的确有内鬼。这是漳州上月的丝绸瓷器买卖账册,数目不对。”
      吴歆接过账簿迅速翻阅了一下,“差了多少?”
      阿奇做了个手势,“将近十万两白银。”
      “啪!”吴歆一把将账簿摔在桌上,冷笑一声,“老东西们胃口越来越大,也不怕把满嘴的牙都磕光。”

      林枫低声问他,“三爷,要不要把那边的人都换掉?”
      “不必!”吴歆一挥手,冷冷道,“我且要教他们知道,什么叫贪心不足,自取灭亡!”

      吃罢早饭,阿正便嚷嚷着要带孟子飞去逛逛京城,众人都无事,索性一起出去溜达。这宅子虽隐蔽,后院却有一条小道,直通向最繁华的乾门大街,阿奇给他们每人都配了一把铜匙,好方便进出。吴歆早时与林枫商议已定,此刻便也悠悠闲闲地跟了出来,边与孟子飞嬉笑,边将京中有名的去处和有趣的玩意一一说与他听。

      奉京自不比寻常的城镇,其贸易之盛、楼阁之壮、街市之阔,固然令人赞叹不已,而百态之奇、人烟之杂、技艺之精,亦是其他地方难得一见的。众人走走停停,一日尽了,也才逛过全城的十之一二而已。

      待到夜灯初放,华彩盈街,一同被点亮的,更有比白日里熙攘百倍的拥挤人群和戏馆酒楼里不绝于耳的欢声笑语。虽说战乱和动荡的阴影并未曾一刻远离,但在皇城之中、天子脚下,这片刻的狂欢自然比惶惶终日的忧虑更加引人沉沦,便如那戏台上小尼姑咿咿呀呀的哼唱——“由他把那杵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唉呀由他! 只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过死鬼带枷?唉呀由他!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孟子飞站在陶然居顶楼露台的木栏边向外眺望时,看到的便是这一片格外声嘶力竭的灯火辉煌。当亭台楼阁和破壁残桓一同褪去浮华,偌大的天地竟只剩下凄然。他垂下眼,突然觉出了一种不知所措的疲惫。
      一双手忽的伸过来,以一种温柔却坚定的力度,慢慢揉开他紧皱的眉心。孟子飞抬眼看向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吴歆,原本茫然无着的心倒立时安定下来,忍不住轻轻缓缓地一笑,“吴大哥。”

      吴歆摇摇头,恨恨地斜了他一眼,“心情好的时候才叫我吴大哥,平常都是三爷来三爷去,看不顺眼炸毛了就嚷嚷奸商……你倒说说,我是骗你了还是讹你了,怎么就成奸商了呢?”
      孟子飞嘴角一挑,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奸商也不尽是唯利是图的,有一种奸商,出生入死、赴汤蹈火,赚的却是人心。”

      “评价还真高……”吴歆忍不住笑起来,“傻小子,那不叫奸。”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孟子飞的心口点了点,而后慢慢开口,“那叫一往情深。”

      孟子飞一愣,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张嘴就会哄人,还说不是奸商……”
      吴歆就见他连耳根都泛红了,犹在嘴硬,面上的笑意又更盛了些,“你又错了。我从来不会哄人,只说实话。”

      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些说不出的温柔,听在耳中竟是格外认真,令人心悸。孟子飞不用照镜子,便知道此刻自己必然满脸通红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女娃儿,不禁有些懊恼地磨牙——姓吴的脸皮太厚,连这种话也可以说得那么自然!

      吴歆笑吟吟地在一旁瞧着孟子飞表情的变化,只觉得有趣极了,“好红好熟的苹果,给咬一口不?”
      孟子飞狠瞪他一眼,示威似的扬了扬拳头,“正经点儿,不然我可不客气了啊!”

      吴歆把脸凑过去,大义凛然状,“不用客气,随便咬。”
      这人胆大心细还爱耍无赖,孟子飞拿他也没辙,只得哼哼两声,扭过脸继续看夜景,准备吹一会子夜风再进去,不然脸红红的该让周筠他们笑话了。

      吴歆靠在栏杆上看他,良久,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孟子飞抬眼看过去,就见吴歆指了指下头那一派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淡淡道,“我在京中生活了二十余年,始终没能喜欢上这里。这座城太大了,大到足以容纳比你想象中更多的肮脏、丑恶和绝望。便譬如此刻,你不会知道有多少人正在醉生梦死地狂欢,也不会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顿了一顿,话音却是一转,“可是我刚刚看着你的时候,看到你眼中映着星星点点的灯火,看到你对着街上卖花灯的女孩儿微笑,看到你好奇地四处张望……我忽然觉得,这儿其实也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

      吴歆一双眼漆黑如墨,深邃得似乎足以令人眩晕,专注之中又带着几分隐隐的忧虑,“我只怕,终会把你牵连进去……”
      孟子飞一挑眉,反问道,“牵连进什么?”

      吴歆抿了抿嘴,却并没有回答。
      孟子飞等了一阵子,见他始终沉默,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吴大哥,我当然很感激你如此为我着想,但你莫要忘记,我并不是需要依附于人的羸羸弱质,我也有必须去守护和追求的东西……”

      “东山也好,奉京也罢,哪里都有漩涡,哪里都有泥潭,可是那又如何呢?”孟子飞仰脸看着无边无际的夜空,慢慢说道,“若能一起并肩同行,就算沉入漩涡陷进泥潭,就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好过寂寞一生,孤独终老……这不是牵连,却是心甘情愿。”

      吴歆怔愣了半晌,张口,“再说一遍。”
      “什么?”孟子飞有些莫名。
      “最后一句话,再说一遍。”吴歆眼中漾出满满的笑意,只觉得心里甜得似抹了蜜一般,“以后每天说一次,三爷爱听。”

      “做梦!”孟子飞甩给他一记白眼,顶着张大红脸便进里屋去了。
      吴歆瞧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伸出手指摸了摸下巴,“你自己说的,可别怨三爷抓住了就不撒手……”

      他深吸一口气,转脸又看了看天边那弯细月,终是悠悠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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