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吟（重修）》墨简书

29、二九、终朝采蓝

　　二九、终朝采蓝
　　终朝采蓝，不盈一襜。五日为期，六日不詹。

　　“说起来，这……这……这都是三……三爷惹的事儿！”
　　奉京城南凌烟阁二楼临街的桌子边，熊黑子咕咚咕咚喝完一壶水，抬手抹抹嘴，苦着张脸对众人来了这么一句。
　　孟子飞一愣，下意识地问，“三爷？可是华记当家，吴歆吴三爷？”

　　眼见胖子头点得跟筛糠似的，雷少安无奈地伸手揉眉心——真是个祸害，怎么走哪都摆脱不掉呢？
　　“你们老大跟三爷什么关系？”周筠忍不住又问了句。

　　胖子挠挠头，大大咧咧道，“关……关系……可不浅！老……老……老大打小就……就……就……就喜……喜……喜欢……”
　　“噗……”周筠正喝茶呢，听了这句，好险没喷出来，呛得一个劲儿直咳嗽，惊得坐在一旁的秋水忙不迭替她捶背顺气。

　　孟子飞没奈何地转过脸，就见雷少安若有所思地一挑眉——看不出吴歆还挺受欢迎，男女通吃啊！
　　孟子飞叹气——那个祸害！

　　胖子莫名其妙地瞧着他们，憋了半天，才把后半截话说完，“喜……喜欢……喜欢跟三爷……抢……抢……抢东西！”
　　众人泄气，忍不住就开始磨牙——大喘气什么的，最可恨了！
　　胖子缩缩脖子，觉得自个儿再这么讲下去大概会被狠揍一顿，便指指旁边坐着的瘦子，“麻杆，你……你……你讲！”

　　麻杆早忍不住了，接过话头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诸位有所不知，我家老爷跟吴家是世交，咱老大跟三爷也是打小就认得。说来奇怪，老大性子随和，人人都说是极好相处的，偏偏只这位三爷，两个人在一处说不上十句话就得翻脸捋袖子，谁也不肯让谁，真真儿一段孽缘！”

　　见众人面面相觑，他喝口茶继续道，“小时候倒还好，不过争争糖果子抢抢泥人儿，待略大了些，就开始比功课比才干。这个三天背完了《论语》，那个必定两晚就默完《诗经》；这个学了招新剑法，那个就练一手好箭术；这个下棋赢了师傅，那个偏要作诗气走夫子，总之是争来斗去没个休止。到后来，三爷爱上哪家酒楼喝酒，老大就把哪家的酒买空；三爷爱听谁唱的小曲儿，老大就把谁请来做私家歌伎……”

　　周筠捂着嘴直乐，“你们老大也太缺心眼儿了，万一吴三爷使个坏，专在街上溜达，他岂不是得把半个京城都搬回家去？”
　　熊黑子一拍大腿，眼泪汪汪地瞧他们，“可不是！老……老……老爷一生气，兄……兄弟们就……就……就挨打，疼啊！”

　　麻杆也无奈地摆摆手，“幸得这几年三爷在外经商，不常待京城，咱老大也算消停了一阵子。谁知前儿三爷从两广回来，阿正那家伙非在老大面前显摆，说三爷这次拐到个大美人。好么，激得老大当晚就从家里溜出来，拉着哥几个要去当山贼抢美人……你们说这事儿闹得，咱冤不冤呐？”

　　周筠继续捂嘴笑，边偷偷对秋水使眼色——阿正说的没错，可不就是拐来的么！
　　雷少安继续揉眉心——他这会儿带着子飞回东山县还来得及不？
　　孟子飞则有些无语地瞧着他们，摇头——阿正果然比吴歆更不靠谱！

　　正说着，就见童小七换了衣物，边从楼梯走上来，边欢欢喜喜地朝他们挥手，“小飞！”
　　孟子飞转头看去，不由愣了一愣——适才这童小七满脸黑灰一身狼狈，这会子收拾妥帖了，才发觉他面容清朗、气质纯净，竟是个极俊美的公子哥儿，相较于吴歆，倒多了几分柔和，少了一丝锐利。

　　待童小七在孟子飞身边坐下，熊黑子和麻杆立马哭丧着脸拖长腔调唤了声，“老大……”
　　童小七扭脸看他们一眼，微微挑眉，“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酒，不要打扰我看美人！”
　　那俩叹气，默默捧起碗喝茶——看来这次回去又免不得挨上几棍子了……

　　孟子飞咳嗽一声，就觉着被童小七看得有些发毛，只得笑道，“既是一场误会，我等就不多打扰了，童兄也该回府上报声平安罢。”
　　童小七有些紧张地拽住他衣袖，“小飞要走么？”

　　孟子飞点点头，微皱了眉头道，“天色已不早了，我们带了好些行李物品，还是先去寻个妥当的住处要紧。”
　　“那我带你去！”童小七笑眯眯地拉着他要往街上走，“京城我很熟的！”

　　雷少安一挑眉，揽住孟子飞肩膀，不着痕迹地把他带到自己身边，淡淡道，“这些事情雷某自会料理，不劳兄台费心。”
　　童小七眯起眼睛瞧他，手上丝毫不肯放松，“不费心，举手之劳！”
　　熊黑子跟麻杆看着面前开始互瞪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好像老大跟三爷对峙时的场景哦！

　　周筠在一旁默默扭过脸，觉得没眼看下去了。这一转头，倒正瞧见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走来，不由惊喜地挥挥手，“奇哥！”
　　众人都是一愣，片刻功夫之后，就见阿奇三两步跃上楼来，身后还跟着一贯没个正形的阿正。

　　“美人儿！”一眼瞧见了孟子飞，阿正美滋滋地扑过来，只是还没碰到孟子飞衣角，就被两只手拦住了。他抬头看了看一左一右两尊门神，不满地嚷嚷，“干啥啊这是？”
　　嚷完了他才发现其中一尊神正笑眯眯地对自己招手，忍不住一个激灵，刺溜一声蹿到阿奇身后，“你怎么在这里！”

　　童小七似是跟他们相当熟，神情温和地对阿奇点点头，“我要陪小飞去找住处。”
　　“小飞 ？”阿正皱皱鼻子，从阿奇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不必了……三爷已备好住处，我和奇哥就是专程过来接人的！”

　　童小七有些疑惑地瞧着他，“什么意思？”
　　阿正眼珠子一转，抓着孟子飞的手腕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露出牙齿嚣张一笑，“三爷早就定下了，你这会儿才想来抢，迟啦！”

　　那根红绳一闪而过的时候，孟子飞很清楚瞧见了童小七眼里的震动。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阿正已经趁童小七失神的当儿，拉着他一溜烟跑下楼来了。
　　阿奇无奈，只得对童小七一拱手，也拉着周筠走了。

　　待拐过街口，阿正方才拍拍胸脯，似是心有余悸，“好险好险！亏得小爷机灵，不然主子的好事又得被这小子搅和了……”
　　孟子飞听得眼眉一跳，不过见他面色有异，倒有些不解，“你好像很怕他哦？”

　　阿正一扁嘴，伸手捏住孟子飞的脸，“美人儿你这么直接，我很没面子的！”
　　孟子飞好容易才摆脱他的魔爪，倒有些怀念起吴歆来了——有那人的气场在，阿正哪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动手动脚！

　　转头瞧了瞧身后，雷少安已经带着众人出了酒楼，童小七他们倒是没跟过来，也不知是被阿正打击了，还是有事耽搁下了。其实他并不讨厌童小七，或许是因为那人的眼神实在如小动物一般太过纯良吧，哪怕是很任性的举动，也让人觉得有种孩子气的可爱天真。

　　正想着，就听得阿正在自己耳边低低说了句，“不要靠近他。”
　　孟子飞一愣，抬眼看过去，阿正已经恢复了往常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然主子会吃醋的哦！”
　　孟子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爱吃醋就去包子铺喝个够！

　　走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奉京东边最繁华的乾门附近。阿正带着众人又拐过几个路口之后，人声渐稀，日影渐长，曲折蜿蜒的小巷被墙头各式各样的草木藤蔓掩映得愈发清幽静谧，全没了大街上车来人往的繁杂与喧嚣，倒透出点与世无争的意味来。

　　“吴三爷真是好财力，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能圈下这么大一块地，只为了修一座别院？”雷少安忽然抬手敲了敲小巷两边样式古朴的青砖，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
　　周筠见巷子里没甚路人，正亲亲热热地挨着阿奇走呢，听到这话不禁惊了一跳，“这儿都是？”

　　阿正一笑，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主子很低调的，不要乱讲。”
　　众人默默扭头看他——低调这个词跟吴歆有半分关系么？

　　雷少安叹口气，索性把话挑明，“没有守卫也没有标示，却没一个人误闯进来……这些路都是按照某种阵法设计的吧？”
　　孟子飞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瞧了瞧，这才发现长长的巷陌里真的空无一人，而两边严格对称的砖墙看起来熟悉又陌生——来时的路口似乎已经找不到了……

　　“这个啊……”阿正抬手挠了挠下巴，依然笑眯眯，“谁都不喜欢随便被打扰嘛。主子偶尔也还是会吟个诗作个画种种草养养花什么的，这叫雅士情怀！”
　　众人继续斜眼，可惜阿正脸皮跟吴歆一样厚，再鄙视的目光也穿不透。

　　又走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阿正蹦起来欢呼一声，“到了！”
　　众人抬眼看去，都不由一愣——就见前边是座素净的宅院，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白墙黑瓦简朴至极，门首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惜园。

　　“大隐隐于市么？”周筠转头看阿奇，“看来三爷也不只是个奸商啊！”
　　阿奇嘴角抽了抽，无奈摇头——主子听了这话究竟该哭，还是该笑呢？

　　待推门进去之后，才知晓其中别有洞天。这宅子并不算很大，几处分开的院落环绕在一小片湖水周围，各处以穿廊相连，布局独特。更难得的是楼阁庭院设计都极为精巧，每处院落或以花木为名，或以时景为胜，显然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阿奇阿正领着众人四处参观了一番，将他们各自安置下来，又一一交代府里的管家和下人，待安排妥当了，方才告辞离去。
　　孟子飞有意想问吴歆下落，无奈脸皮太薄，别扭到最后还是没问出口，心里免不得有几分纠结。

　　雷少安等人见他恹恹的，只当是一路奔波劳累，吃过晚饭便各自散了，想着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作打算。
　　孟子飞回了自己的小院，在木兰树下的石凳上坐着出了好一阵子神，直待天色黑透，才起身进屋。

　　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点灯，就听得屋内有人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可算舍得进来了，嗯？”
　　孟子飞猛一抬头，盯着床边那团人影瞧了好一阵子，“吴……歆？”

　　“眼力儿真不错。”那人笑眯眯地走过来，轻轻一搭他肩膀，“好些日子不见，想三爷了没？”
　　孟子飞磨了磨牙，忍不住抬脚踹他——这家伙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吴歆压根儿不躲，乐呵呵地被踢中。

　　“你在这做甚么？”孟子飞踹完了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推开吴歆走到桌边去点灯。
　　吴歆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倒，“睡觉啊！”
　　孟子飞就觉得火气往上直蹿，“要睡回你自己屋子睡去！”

　　吴歆眨眨眼，伸手拍拍床板，慢条斯理道，“这儿就是我的屋子啊。”
　　“啪嗒”一声，孟子飞手里的火折子掉到了地上，他眨眨眼，抬脸看吴歆，“你……的……？”

　　吴歆点头如捣蒜。
　　孟子飞垂了眼，半晌，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阿正那个混蛋！”

　　“阿嚏！”京城另一边的华记钱庄里，阿正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顺手扒拉掉几本账册，又扭脸问阿奇，“主子把活儿都扔给咱们，自个儿跑去抱美人，给不给加工钱放假啊？”
　　阿奇面不改色地继续看账簿，“肯定不给。”

　　“为啥？”阿正愤愤状捶桌，“小爷都把美人儿塞进他屋里了，还不够顺心遂意”
　　“看得见吃不着才最挠心，主子这下更有理由赖着不回来了。” 阿奇又翻了几页账，抬眼瞅瞅手边那一摞半人高的账簿，无奈摇头，“这几天估计不用睡觉了。”

　　阿正沉默半晌，忽然跳起来跺脚，“小爷又被坑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