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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三、裳裳者华 ...

  •   二三、裳裳者华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

      “凌大人,我雷家一无资历二无实力,万不敢忝为两广商人之首,您看……”
      “唉,雷老板太过谦逊了!”凌啸远摆摆手,似笑非笑地摩挲着自己的玉扳指,抬眼瞧了瞧急得冒汗的雷怀武,又向厅堂之内的人群扫视了一圈,“以你雷家的声望,再加上本部堂的支持,这两广之内,难道会有人不服?”

      在场的众位富商们面面相觑,虽然心下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算计,却碍于凌啸远的威慑实不敢言,只得嗫嗫应了。
      雷怀武眼见再无转圜余地,当下一咬牙,正待豁出命去与凌啸远推辞到底,冷不防门外一道清朗又略带懒散的声音闲闲飘来,“两广总督亲自任命,这可是莫大的荣耀,谁敢不服?”

      众人皆是一愣,转头看去,便见一名锦衣华服、器宇轩昂的年青公子摇着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位黑衣侍从。他径自走到主位前,向凌啸远拱一拱手道,“凌大人,如此盛会,吴某却来得迟了,万乞恕罪,万乞恕罪啊!”
      这年青公子口中虽说着恕罪,面上却无半丝惶恐之色,直叫众人大感讶异,不知他是什么来头,竟敢对两广总督如此不恭。

      凌啸远却全不动声色,只起身向吴歆笑道,“吴三爷能屈尊前来,实是给足了凌某面子,又何敢怪罪呢。”
      言罢,他竟亲自携了吴歆在西首第一把红木高椅上坐了,举止之间大显亲热之态。

      吴歆心下发笑,暗道这凌啸远不愧是久经宦海、老谋深算的好手,索性便也见招拆招,大摇大摆地坐下了,边端着碗定窑青花盖盏喝茶,边听凌啸远向众人介绍自己身份。
      那些富商们原见吴歆年轻,未曾将他当个人物,此刻见凌啸远如此礼遇,又听闻他是京城华记的当家,不由个个变了脸色,忙不迭地赶上来作揖行礼。唯有雷怀武已听雷少安提起过,倒不曾有多大震动,只暗暗盼望吴歆此来能助雷家一臂之力,免于陷入泥沼的厄运。

      吴歆的出现虽如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但此次茶会的重点毕竟在于组建两广商会,因此众人寒暄几句,凌啸远便又将话题拉回商会会长的人选上来。
      他抿一口茶,和颜悦色地看向众人,“适才本部堂的提议,可有人反对?”
      见众人皆是静默,凌啸远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么此事便定下了,就由雷家……”

      他话尚未说完,就听得吴歆咳嗽两声,笑眯眯道,“且慢且慢,吴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凌啸远微一挑眉,转脸盯着吴歆看了半晌,慢条斯理道,“吴三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凌某洗耳恭听。”

      “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吴某向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宽宥。”吴歆打了个哈哈,绕了两绕,方才微眯了眼睛,一气儿把话说完,“所谓商会,商者之会集也,无非是会智者之见、集能人之长,以保卫商业、开通商情、共享商机。能入商会者,皆是一地有财有势、有头有脸的商贾精英,强推一家为首,离了彼此的心,反而不美,不若各家轮流坐庄,使之都有施展所长的机会,岂不便宜?”

      雷怀武适才已急出了一身汗,听闻吴歆此言,不禁稍松一口气,忙道,“吴三爷所言极是,雷某亦有此意,尚请凌大人及诸位同行斟酌考量为上。”
      他二人一唱一和,倒教厅中众人议论纷纷起来,言色之间竟是赞同者居多。凌啸远心下暗恼,面上却不好发作,只得暂时放下此节,转而讨论起会馆选址等事务来。

      吴歆三言两语搅乱了凌啸远的谋划,此刻便不再出声,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喝茶。他人虽在此处,心思早飞到某个不听话的小家伙身上,想到孟子飞所受之伤,不免又有些担忧。正出神间,忽见乔海带着几名衙役匆匆赶来,向凌啸远跪禀道,“大人,昨夜县衙库房被盗,失了几味药材!”

      凌啸远眼中精光一闪,不禁冷笑几声,“好个小贼,三番两次招惹本部堂,实在太过猖狂!”
      他在厅内踱了两步,又冷言道,“城门紧闭多日,并无他人出入,一阵风想必就躲在城里。乔海,你立即带人挨家挨户搜查,将左臂带伤之人通通抓回来,一个也不放过!”

      吴歆皱了皱眉,心下暗道糟糕——此刻自己不能即时离去,凌啸远瞅准这个空子,显是要借药材失窃的由头径去拿人的。
      他心念一转,忽地扬声叫道,“一阵风?莫非是此地百姓所称的侠盗‘一阵风’?”
      见凌啸远点头,吴歆一合折扇,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这可巧了,吴某初到东山县,就与这一阵风交过手,机缘巧合之下,倒也见过他的真面目!”

      “哦?”凌啸远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随即欣然笑道,“吴三爷既见过,这便好办了,不如请吴三爷将那小贼的模样描述一番,凌某让画师依言绘形,也好贴出告示通缉,早日将之抓捕归案。”

      吴歆也不啰嗦,要过笔墨纸砚,亲自执笔,将一阵风的样貌装束一一画出。凌啸远细看那服饰身形,竟丝毫不错,心下不由暗疑。再看画上人的面貌,尚算端正,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只一双眼睛颇为灵秀明净,却也与自己那日所见相似。他一时不能肯定吴歆与一阵风有无牵连,更不能断定所画之人的真假,只得吩咐乔海将画像拿下去描摹印发,依图拿人。

      吴歆既当着众人绘了画像,便是以华记当家的身份和华记的名声为此作保,凌啸远自然不好再细究下去。他接连被这吴歆搅乱了安排,却也并不怒形于色,反倒和和气气地请众人去后花园听戏用茶点,又赶着选了几件进贡的宝贝,直热闹到华灯初上的时候,方才散了席各自回去。

      吴歆冷眼瞧着凌啸远的举止言语,倒有些捉摸不透此人的用意了。只是此刻孟子飞毒伤已解,三爷心头去了一块大石,便也按着性子陪凌啸远玩到底,看他究竟打什么算盘。
      好容易出了别院,吴歆再没了耐心,冷脸推掉一堆粘上来要请他去花楼喝酒的富贾们,急匆匆地往孟家班赶去。

      才转过街口没走几步,斜地里听得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三爷请留步!”
      吴歆一愣,抬眼看去,便见一位黄衣女子提着盏小团灯款款立于街旁,正是琴师秋水。他微一挑眉,淡淡笑道,“姑娘找吴某有事?”
      秋水点点头,走上前几步,对吴歆福了一福,方才开口道,“三爷,昨日孟公子本与秋水有约,却到如今仍迟迟未见,秋水心下不安,又不好贸然前去打扰,不知孟公子他……”

      吴歆略一沉吟,便哈哈一笑道,“不妨不妨,他昨儿是被三爷我拐出城去玩耍,这才误了赴约之事,在下先替他向姑娘赔个不是。那小子体力不行,走一截子山路就累着了,又吹了风着了凉,有些发热,正卧床休息呢。我这便过去瞧瞧,你且放宽了心,待他身子好了,定教他第一个登门谢罪去!”

      他这谎话扯得顺风顺水,倒教秋水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随即点点头,欠身道,“不敢当谢罪之说,只望三爷代秋水向孟公子道个万福,愿他早日痊愈安康。”
      说着,她取出一个双耳缠枝纹小瓷瓶递与吴歆道,“也是巧了,前日我得了一点天香露,是用白芷、茯苓、川柏等数十种草药调制成的,对受凉体虚的症状最有益处,一并请三爷捎了去吧。”

      吴歆谢了,当下放进怀里收好,又听秋水叮嘱道,“这露浓得紧,用时只需滴两三滴,以温水调开服用即可。其他倒也没甚禁忌,只一点——不可与龙胆草、海桐皮等寒性重的草药同用,否则恐于身体有害。”
      见吴歆一一应了,秋水方才抿唇一笑,告辞离去。

      身后阿奇倒有些讶异,忍不住道,“若是当年主子在学堂里也能这般乖顺,大概便不至于一连气走了十来个夫子……”
      吴歆眼一瞪,早收起适才那副温良模样,“少来编派你家主子,小心三爷没收了聘礼,让你娶不成媳妇儿!”
      阿奇低了头忍笑——也只有碰上跟那人有关的事儿,这位爷才会耐心至斯吧。

      孟子飞被周筠关在房里睡足了一下午,直到酉初方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身上虽无力,那寒毒却似已消失不见,再不复毒发时冰冷彻骨的感觉。孟子飞慢慢支起身来,只觉得口渴得紧,便掀了被子要下床倒水。

      脚尖才刚挨着地,就听有人无奈叹道,“真是猴儿性子,才好一点,又开始闹腾了。”
      孟子飞抬眼一看,便见吴歆刚好掀了帘子走进来,还皱着眉头黑着脸,不禁笑道,“躺了这一日,连骨头都疼了,就让我下地走走吧。”

      话音未落,吴歆已一把揽住他的腰,“三爷错了,三爷从一开始就不该跟你啰嗦!”
      孟子飞惊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早被他抱回床上,又拿被子裹住,不由磨了磨牙,嘟哝了句,“凶得紧!”

      吴歆抱着手臂瞧他,“对付不听话的小孩子就该严厉点,否则啊,还不知道要怎样无法无天呢。”
      他口中说得认真,眼里却带上丝丝笑意,显是见这人恢复得不错,神色轻松了许多。

      孟子飞抱着被子抬眼瞧他,本待再与他抬杠,心内倒想起雷少安早间那番话来,顿时收了笑意,沉默片刻,方淡淡道,“我才知道,三爷原是鼎鼎有名的华记当家,这些日子实在是失敬了。”

      吴歆愣了一愣,才略舒展的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孟子飞垂着眼答了这句,赌气似的翻了个身,不肯再看他。

      三爷一挑眉,坐到床边,伸手拍拍将自己裹成个大蚕蛹一般的孟子飞,放缓语气道,“我并不是有意瞒你,只不过,这一桩事其实也不值得特特说与你听。相识这些日子,我从未在你面前有一丝一毫的欺瞒伪装,你相信么?”

      听了这话,孟子飞也不做声儿,良久,方才闷闷地答道,“我也从没说过不信你。”
      吴歆心里一乐,脸上忍不住就漾起笑来,“那你跟个大姑娘似的别扭啥?”
      孟子飞气结,掀了被子狠狠瞪他,话到嘴边又转了个调儿,扭脸道,“说不得有些落差罢了。”

      “什么落差?”吴歆好奇地瞧着他。
      “实在是想不到……”孟子飞忍住面上的笑意,正正经经地说完,“想不到华记当家原是这般一个油腔滑调、老脸厚皮的无赖,可不让人瞠目结舌么!”
      吴歆被他说得一龇牙,手中扇子就想往他脑袋上敲去。落到一半,又生生转了个弯,“啪”一声敲在床沿上,“臭小子,三爷我哪里无赖了!”

      两人说笑一阵子,孟子飞想起凌啸远,不由忧心道,“还玉之事……”
      吴歆却浑不在意,摆摆手道,“莫急莫急,这事儿我已经让阿正去办了,你且不用管它,安心养伤。”
      孟子飞心中疑惑,但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似是已摸清其中门道,便也只得罢了。

      吴歆又将今日茶会之事简单说与他听了,待说到秋水赠露一节,三爷面上倒显出些意味深长的神色来,“那姑娘也真是奇怪,三爷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站在面前,她看也不看,心里只惦记着你,你倒说说,这是为何?”
      他挤眉弄眼的样子逗得孟子飞忍不住发笑,又好奇道,“天香露?”

      吴歆将那小瓷瓶递与他看,便见那露色泽莹润,香甜诱人,孟子飞本就口渴,适才又说了许多话,不觉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吴歆见他馋得紧,料想这露应当无妨,就寻了只瓷碗,倒了些温水,将那露调开,喂孟子飞喝了。

      才喝了几口,孟子飞身子晃了一晃,低低闷哼一声,瓷碗已摔在地上。
      吴歆这一惊非同小可,抢上看时,就见他双目紧闭,气息紊乱,唇边早漫下几丝暗色血迹,竟是昏了过去。
      “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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