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吟（重修）》墨简书

22、二二、谁谓河广

　　二二、谁谓河广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孟子飞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寂夜一片。他慢慢转过头，就见桌上燃着一星烛火，阿正趴在一旁打盹，而吴歆却靠在自己的床边，一手支着头，微闭了眼似在休息。孟子飞眨眨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这人似乎面色苍白很是疲倦，不由有些愣神。

　　他微微直起身子，这一动才觉出自己的手被吴歆握住了。他自寒毒发作之后一直浑身发冷，整个人似是陷落在无穷无尽的冰海里不停往下沉，这绝境之中却始终有一股细细的暖流在牵引着自己，教他蓦然迸发出求生的意志，才终于又挣扎着扛了过来。这样的温度，而今正透过交握的手心，一点点沉进心底。

　　孟子飞正低着头发愣呢，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带着些微笑意的声音淡淡道，“可算是舍得醒了，恩？”
　　他吓了一跳，抬头就对上吴歆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尴尬，待要开口却觉得喉咙干渴声音嘶哑，只得哼哼了两声，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去。

　　“唉，别动！”吴歆微一用力，反而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皱着眉头道，“命还悬着呢，何苦不安生！”
　　说着，他稍稍侧身，从矮台上取过一杯用细炉温着的茶水，递给孟子飞，“慢慢喝，先润润嗓子。”

　　孟子飞喝了水，觉得舒服许多，这才偏了头低声道，“三爷，我睡了多久了？”
　　吴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昏了整整一天一夜！这么大的人了，行事也没个谱，自己受伤就罢了，还连累旁人为你提心吊胆，你可知周姑娘他们有多担心？”

　　这厢孟子飞被他数落了个哑口无言，那边阿正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是啊是啊！你看我家主子被你吓的，都花容失色了！”
　　吴歆回头恶狠狠地甩了他一个眼刀，直惊得阿正跳起来就蹿出去了，边跑还边嚷呢，“我去通知周姑娘和彭大娘，主子你跟美人儿慢慢聊……”

　　留下吴歆恨恨地念了句，“臭小子，书尽读到猪脑子里去了！”
　　转头瞧见孟子飞低着头似在忍笑，长长的睫毛都一颤一颤的，他不由也摇摇头笑了，而后又敛了笑意郑重道，“不过你这回确实太大意，以后万不可如此冒险，便算是为了自己挚爱的亲人朋友着想，也当要保重生命，知道么？”

　　“嗯……”孟子飞低低应了声，莫名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忙转了话题道，“周大伯那边……”
　　“别担心，这件事交给我，你现下的任务就是尽快把伤养好，其他的什么也别想。”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吴歆此刻的声音明明很温和，偏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教孟子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不禁扁扁嘴忿忿地嘟囔了几声。那神情倒似是只做了错事还不肯承认更不许责怪的骄傲小猫儿，一爪子划伤了你伸过去的手，却又偷偷转头瞧你会不会生气。

　　其实哪里会生气呢……吴歆笑得有些宠溺，抬手替孟子飞拉了拉被子，又缓声道，“彭大娘晚间替你扎过一遍针，算是将寒毒暂时止住，不过还需尽快祛毒才是。阿奇跟彭小兄弟出城寻草药去了，约莫明日一早能赶回来。你且记着，不论多冷，切不可运功御寒，我自会为你输送真气……”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周筠与彭大娘两人匆匆忙忙地奔了进来。
　　“子飞！”周筠扑到床边，以她素来刚强的性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你为何要瞒我？”

　　孟子飞心里一沉，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就听她又接着言道，“便算是为了救我爹，也不能冒充一阵风去闯官衙！你若有什么好歹，要我如何向三娘交代！”
　　“呃……”孟子飞支支吾吾了几声，偷眼瞧了瞧吴歆，就见那人微微一挑嘴角，不着痕迹地放开手，起身让过彭大娘来替他把脉。

　　“嗯……醒了就好。”彭大娘细细诊完脉，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多亏吴三爷一直拿真气护着，实属不易。”
　　她话音一转，面上又显出些愁容，“可惜老身学艺不精，这金针之术到底只能阻止寒毒蔓延，若不能及时救治，子飞还是有性命之忧……”

　　“大娘放心，有我吴歆在，必护他周全！”
　　吴歆清清淡淡一句话，倒教彭大娘听出些别样的意味来，只是此刻她也无暇顾及这许多纠葛，只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拜托你了。”

　　周筠擦擦眼泪，将一碗熬了许久的参汤捧过来喂给孟子飞喝了，这才叹口气道，“雷大哥这会儿怕是也急疯了。下午来时他瞧见你人事不知的样子，急红了眼不说，若不是奇哥拦着，大概已经找凌啸远拼命去了。也幸得雷大哥在人前周旋，否则官差们早闯进家里头来了……”

　　“奇哥？”孟子飞眨眨眼，见周筠莫名其妙地红了脸，不禁有些疑惑，下意识地抬眼看吴歆。
　　吴歆有些无奈地咳嗽一声，就听得阿正笑嘻嘻地走进来道，“周姑娘可是我们奇哥一见钟情的心上人，我不是说了么，主子前几日办聘礼去了，就是为了让奇哥早点儿将周姑娘娶回家啊！”

　　孟子飞瞧瞧周筠，又瞧瞧阿正和吴歆，这才明白自己闹了个大乌龙，不由有些讪讪地笑了几声，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夜深了，你们都快去休息吧……为我惹的事让大家操心，真是过意不去。”

　　见他面色倦倦的，周筠叮嘱几句，便搀扶着彭大娘去隔壁安歇了。阿正也很机灵地溜走，留下吴歆又坐回床边，伸手抓住他的手。
　　孟子飞挣了几下，没挣动，只得开口道，“吴大哥，莫要浪费体力，这会儿我不觉得冷。”

　　吴歆晃了晃他的手，没好气道，“爪子冰凉冰凉的，还逞强？”
　　见孟子飞仍想挣扎，吴歆微眯了眼，忽然转了语气道，“不握着也行，反正是输真气嘛，干脆我抱着你睡好了。”

　　说着他作势要去掀被子，惊得孟子飞再不敢动，哼哼两声就乖乖躺着了。
　　吴歆一笑，当下不再言语，收敛心神专注运功，醇和温厚的内力流转之下，孟子飞立时好受了许多。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一声一声落在屋檐上，带出几分源自远古的悠朗。孟子飞微微偏过头，就见吴歆俊逸锋锐如刀刻般的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竟也显得如此柔和安然，原本慌乱纷杂的心情便慢慢沉静下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清早，阿奇果然将三味药材一个不少地带了回来，周筠他们自是欢喜异常，忙按照吴歆的指示去烧水煎药。
　　吴歆倒不曾料想他会如此顺利，便皱着眉头向阿奇细细询问，方知他俩在城外山中找了一夜也未找见这些草药，彭自真当下赶去寻韦师父与孟三娘了，他自己则折返东山县，潜入官衙库房中将这三味药材盗了出来。

　　吴歆心中虽存了疑惑，但见孟子飞喝过药后精神好了许多，脸上亦恢复了几分血色，便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转而开始考虑还玉救人之事。他正捧着那玉暗自琢磨，就听得门口一阵忙乱，出去看时，却是雷少安带着周森回来了。

　　周筠担惊受怕了这许多天，好容易见到自家老父亲，一时又免不了一阵涕泪交加。待细问时，才知今儿一早凌啸远果然遵守承诺释放周森，还贴出告示言明他并非大盗同伙，又将他好生安抚了一番。雷少安还带来一张请帖，说是凌啸远亲自邀请吴歆参加下午的茶会。

　　“凌大人托在下转告吴兄，昨日凌小姐言语之间多有冲撞，还请吴兄雅量，切莫放在心上。”雷少安深深看了吴歆一眼，方才接着言道，“下午茶会事关两广商家日后的命途大计，吴三爷若无要事，还请前去指点一二，在下替雷家先行谢过了。”

　　吴歆微一挑眉，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雷少安急着进去探望孟子飞，没走两步就被周筠拉住了，“子飞刚喝了药睡下，且让他休息一阵子吧。”
　　雷少安犹豫了一瞬，脚下倒是没停，“不妨事，我就去瞧瞧，不会吵他的。”

　　周筠看着他心急火燎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对阿奇笑道，“这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有时候瞧着真叫人羡慕。”
　　阿正听了，忍不住瘪瘪嘴瞧吴歆，那意思——被抢了先机了！
　　吴歆也不理他，只拉过他低声嘱咐了几句，又拍拍阿奇的肩膀道，“走，准备准备，咱下午再去会会那位……两广总督！”

　　雷少安才进了房，就见孟子飞靠在床边像是想要起来，忙按住他道，“受了伤还不好好躺着，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雷大哥，你来了啊……”孟子飞有些惊喜地仰着脸看他，“是不是周伯伯回来了？我想去瞧瞧他。”

　　雷少安板着脸一声不吭地盯着他，少见的严肃模样倒教孟子飞有些心虚地低了头，“雷大哥，我知道错了……”
　　见这人嘴上说着错了，面上却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雷少安也只得叹口气，去桌边端了杯水递与他，“周大伯与阿筠在前头说话呢，本是因为怕扰了你休息才不进来，你倒好，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安生。”

　　说着，他伸手去探孟子飞的脉息，“阿筠说你毒伤已经解了，好点了没？”
　　孟子飞乖乖把手伸到他面前，笑道，“好多了，躺得许久身上哪儿都酸，只想下地走走。”
　　雷少安这才放下心来，坐到床边又与他数落了一顿，直听得孟子飞一张脸皱成苦瓜才罢休。

　　“才说你几句，就这么不爱听，且看韦师父和三娘回来后要如何教训你！”雷少安一贯狠不下心来训他，这时候也只得把韦应和孟三娘搬出来，果然见孟子飞脸上多了些不自在的神情。
　　“雷大哥，这事儿你别跟义父他们说成么？”孟子飞犹豫半晌，还是吞吞吐吐地言道，“我都没事了，何苦再让他俩担心……”

　　“让我考虑考虑……”雷少安见孟子飞坐立难安的样子，到底不忍心再逗他，只笑道，“若你以后肯乖乖听大哥的话，我便不说，怎样？”
　　孟子飞如释重负地胡乱点点头，“都依你都依你！”

　　两人说笑一阵子，雷少安便正了脸色道，“子飞，有一事我一直想与你说……”
　　“什么事？”孟子飞见他说的认真，不由有些疑惑地抬眼看着他。
　　雷少安迟疑了一瞬，方才思忖着慢慢说道，“那个吴歆……你还是提防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