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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昏以为期 ...

  •   十七、昏以为期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四月初八浴佛节,岭南人大多信奉佛教,对这个节日也格外重视,家家户户斋戒洗尘,去寺庙中参加迎佛礼拜、浴佛大典,又煎香药糖水相互探望,年青男女们更相约着上庙会集市里头玩个痛快,那热闹劲儿比之冬至元宵亦相差无几。到了晚间,长街上花灯盏盏,人声沸沸,愈发晕染出一片兴高采烈的光景来。

      普通百姓们看看花灯逛逛庙会便已心满意足,蜂拥而至的各位富商大户们却绝不会对这些稀松平常的小玩意儿感兴趣。他们一早便来到赏玉大会的会场“昆仑阁”中,在匆匆扫过提前展出暖场的次等玉器之后,就开始既热络又矜持地相互攀谈起来,至于这些交谈中有多少虚情假意又有多少勾心斗角,自不必多言。

      晚饭过后,凌啸远终于露面了。他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率先向二楼走去。
      与一楼厅中花哨繁杂又略显随意的摆放不同,二楼并无太多的装饰,光线也布置得恰到好处,既足够明亮到让人看清楚玉石之上的细致花纹,又不至于耀目到夺走玉石本身的莹润光华。而在灯光略暗的角落之中,几十名身材精悍的黑衣护卫不出声地围成一圈,警觉地观察着屋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这些护卫是雷少安从自家武馆中选BA出来的优异之辈,事关雷家荣辱,他丝毫不敢大意,不时地四下走动着叮嘱手下小心戒备。眼见天黑得透了,雷少安知道一阵风随时会出现,一颗心更是提得高高的,紧张之余,又有些棋逢对手的兴奋之感涌上心头。

      待众人皆已落座,这赏玉大会的重头戏也即开场。在座诸位虽然都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于吃喝玩乐上皆有自己独到的体会,但当真论及鉴别赏玩玉器之时,倒都略显出窘迫的情态来。幸得雷家大爷雷怀文虽然不干正事,却也并非不学无术之辈,便由他做了赏玉比玉的主持之人。雷怀文拿出自小在雷家耳濡目染的雅士派头,华章辞藻张口即来,倒颇能镇得住场。就连雷少安见了也不得不暗自感叹,原来自家这位大伯也并非一无是处……

      这次赏玉大会决出的胜者会作为献给太后的寿礼送入宫中,而若得了皇家的欢心,不仅能给自家经营带来许多便宜,更可能因此而受到赏识平步青云。大家都想到这一层,这才如此积极地赶来参加,拿来比试的自然也都是寻常难得一见的珍品。凌啸远稳坐在太师椅中,看着众人眼里面上的急切和桌上琳琅精美的玉器,不由勾起嘴角微微冷笑了一瞬。

      相较于阁楼之上正襟危坐的紧张气氛,楼下的长街上却是好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许多人家携儿带女地出来逛庙会、赏花灯,还有好些刚成亲的小夫妻,借着夜幕和人群的掩护,亲亲热热地牵了手边走边看。

      孟子飞也挤在人群中,正心不在焉地瞧着那座灯火通明的昆仑阁,忽然就听得一声熟悉的欢呼响在耳边,“美人儿!”
      下一瞬,阿正已经扑了过来,肆无忌惮地扒住孟子飞的肩膀,那股子冲劲差点没把他压倒在地。

      “阿……正?”孟子飞好不容易直起腰,赶紧把自己从他的魔爪中挣脱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热闹……啊不是,是看花灯!”阿正笑眯眯地凑在他身旁,对着街边的小摊铺指指点点,“还是庙会有意思,比山里那些黑乎乎的石头好玩多了!”

      “石头?”孟子飞有些疑惑,却没追问下去,只下意识地瞧了瞧四周。
      阿正眼珠一转,早知道他在瞧什么,当下笑开了怀,拉长了语调摇头晃脑道,“美人儿,我家主子这些天独守空闺,真是好生寂寞啊……”

      这话说得孟子飞身上一阵恶寒,不由斜了阿正一眼,“他才不是耐得住寂寞的那种人……”
      想起周筠,他不由将剩下那半截话咽回肚里,没好气地摆摆手,“话说回来,吴三爷究竟去哪里了?”

      “主子去办聘礼了。”阿正毫不含糊,干干脆脆地答道。
      这回轮到孟子飞目瞪口呆了——吴歆还真是雷厉风行啊……
      不过周筠本就钟情于他,早些成亲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盼吴歆能好好珍惜那丫头才是……

      阿正就见孟子飞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想起走之前自家主子恶狠狠威胁自己不许乱讲乱来的表情,不由有些懊恼,暗想若是真将人吓跑了就惨了……一念及此,阿正忙拉着孟子飞去瞧前头打擂台玩杂耍的艺人,好将他心思引开了去。

      好不容易挤到那一大堆围观的人群中间,阿正习惯性地左右瞅瞅,忽然就瞧见个有些眼熟的人影来。他心里一乐,蹦过去拍那人的肩膀,“嘿,小胖子!”
      彭自真今儿特意陪他娘出来散散心,正手舞足蹈地向她描述台上耍大刀的汉子有多威风呢,被阿正这么一拍一叫,顿时黑了脸,“臭小子,乱喊什么?”

      阿正眨眨眼,笑眯眯地捏捏他胳膊,“喊你啊,这么多肉!就是没本少爷结实,手感也不如美人儿的好。”
      彭自真气得直磨牙,抬脚踹过去,“你小子欠揍!”

      阿正跟只猫似的,身子一跃就蹿上几尺高,而后轻飘飘地落到台柱子上,皱着眉头瞪他,“你属鞭炮的啊?一点就着!”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彭自真几圈,又摇着头啧啧几声,“不对,瞧你这身板,应该是属火炮的,嘣着就燎!”

      彭自真本就是个火爆脾气,见阿正不停地拿话挤兑他,早气昏了头,“你爷爷的,老子今天不打得你满地找牙,就给你磕头叫奶奶!”
      阿正噗嗤一声笑弯了腰,“乖孙子,辈分错了!”

      话未说完,彭自真已经跳上擂台,与阿正砰砰乓乓地打了起来,惊得台上那几个耍把式的目瞪口呆,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倒是那班主机灵得很,见两人过招虽然激烈,却不像仇敌的样子,也没有以命相搏的意思,便抄起身旁一面铜锣哐哐当当地敲了起来,边给两人喝彩边向观众起哄,瞧上去还以为这是额外奉送的一台好戏呢。下头看热闹的闲人们才不管这许多,见两REN拳脚生风你来我往打得精彩,纷纷跟着鼓掌欢呼起来。

      彭大娘眼睛瞧不见,这心里头急得呀,正没奈何呢,幸得孟子飞挤过来扶住了她,又将彭自真与阿正上台比试的情况都说与她听。彭大娘原先也是江湖儿女,丈夫彭漠去世后才带着儿子隐居在东山县,如今虽然上了年纪又双目失明,心底那股豪气却不曾磨去,拉着孟子飞的手道,“这小子还是性子冲,像他爹!不过既然上台了,打输了我可不饶他!”

      正说着呢,台上阿正转了几圈,忽然一旋身,从兜里掏出把花生米来,嚷嚷了一声“看飞镖!”,便一股脑儿地向彭自真扔去。
      彭自真之前吃过他的亏,也不敢大意,正想闪身避开,眼角瞥见后头正站着自家亲娘和孟子飞,赶紧站稳了又张开手臂,生怕他们被“暗器”打中。

      本以为这下子定要被打个满头包,谁知耳边风声一过,那一把花生米竟一个不落地被人收了去。彭自真抬眼一看,不由呆住了,“娘?”
      彭大娘却不理他,只一抖用来接花生米的帕子,无神的双眼紧盯向阿正,“我问你,这‘漫天星’的暗器手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阿正愣了愣,摸摸脑袋道,“什么‘漫天星’,扔把花生米而已……我这么光明磊落的好汉,哪里会使暗器这类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孟子飞在台下默默叹了口气——阿正的嘴巴实在够欠,彭漠夫妇当年就是以暗器著称,听了这话不得气死?

      果然,他话一出口,彭大娘就变了脸色,当下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这把老骨头,倒想向你讨教几招光明磊落的功夫!”
      阿正瞅了瞅她,连连摆手,“我不跟女人打!”
      嘴欠的毛病一发作,他又小声嘟哝了句,“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人……”

      彭大娘眼眉立时立了起来,“臭小子,你敢说老娘老!”
      这世上不多的真理之一就是——女人可以说自己老,但绝对不会允许别人说她老……

      于是这回轮到彭大娘与阿正在台上过起招来。彭大娘虽然眼瞎了,但耳朵却比寻常人灵敏许多,听声辨位的本领实属一流,因此一时间倒与阿正打了个难解难分。阿正也是没奈何,老人家较起真来比谁都难缠,只好老老实实地陪着过招,边还得留心别伤着她了。

      彭自真见娘亲与阿正打得激烈,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眼见娘亲有些累了,动作也慢了下来,又不由急得直跺脚,恨不得跳上去帮着一块揍那家伙。孟子飞四下瞧了瞧,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彭自真面上一喜,冲着台上吼了一嗓子,“臭小子,莫欺负我娘眼睛看不见,有种咱把灯灭了再打。”

      说着,他抢过墙角的一根长竹竿,对着台边几只大灯笼捅了几下,将里头的烛火弄熄,整个擂台立时被湮没在昏暗之中。
      彭自真犹嫌不过瘾,又去捅街上的花灯,没一会儿,大半条街的灯都被他打落在地,黑暗骤然笼罩四方,人们不由慌乱地四下张望推搡起来。

      街上的骚动很快传到了阁楼之上,郭卫祖一见这场面,也吓了一跳,急忙让衙役们下去维持秩序。那些官差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这般气势汹汹地冲出来,百姓们自然愈加惊慌,纷纷四下逃散。忙乱之中,又不知谁将未熄的灯笼一脚踢到堆在角楼下的干柴堆里,没一会儿,就见火苗嗞嗞地蹿了起来。
      一时间,呼叱声、叫嚷声、哭喊声,声声入耳,昆仑阁外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雷怀文正端着个白玉盏向众人介绍这“一捧雪”的来历呢,见外边动静越闹越大,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不由转头看了看凌啸远,就见他沉着一张脸注视着外面,眼神中透出些阴鸷的意味来。

      雷少安心知这骚动极可能是一阵风为盗取宝玉而做的掩护,忙喝令屋内的武师们牢牢守在原地不得随意移动,同时闪身到了窗边,提起十二万分的警觉观察着外面的状况。
      那些富商们面面相觑,心下已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来淌这趟浑水。如今总督大人不发话,他们也不敢就此离去,只得苦着脸提心吊胆地抱紧了怀里的宝玉,生怕一闪神就被那大盗夺了去。

      只是两炷香的时间过去,街上的人已散得差不多了,火势也没有扩大,却始终不见一阵风的身影。雷少安皱了皱眉头,心下隐约觉得不对,正想对凌啸远开口,楼下已匆匆奔进来一队人马,为首那个正是那次夜探时与自己缠斗许久的长脸护卫乔海!

      “大人!”乔海三两步上得楼来,一见厅中情况脸色便是一白,当即跪倒在地。今夜他本留在别院中守卫,谁知适才这里大乱,他出门查探时竟遇上许多逃命的百姓,说昆仑阁失火,还有人说总督大人遇刺。乔海一心护主,这才带着手下赶了过来,此刻见凌啸远安然无恙,他方知自己已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凌啸远冷哼一声,忍不住拍案而起。他震怒之下内力灌注,那张红木桌子竟无声无息地裂成了两半,直看得雷少安心头也是一跳,暗道此人好深厚的功力。
      下一瞬,凌啸远身影一闪,已从二楼直接跃了出去。雷少安犹豫了片刻,对几个手下简单交代几句,随即也跟了上去。

      别院之中,雕梁幢幢、树影重重。白日间看来盈满青翠绿意的庭院,在沉沉夜色和星点的灯火中竟显出些鬼魅的意味。就在这一片有些不同寻常的静默中,忽的传来几下石子滚落的声音,回廊里的护卫立时警觉地对视一眼,提着刀走过去查看。便在他们转身的瞬间,一个暗红身影迅捷无比又悄无声息地闪入书房之中。

      他在书架和壁橱间摸索了好一阵子,终是在花瓶后面的暗格里找到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那盒子瞧了瞧,一阵风眼睛一亮,取出里头的玉换成一个香囊,随即又将锦盒放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推开窗子正要离去,忽然瞧见后花园的小道上有一队人正提着灯笼往这边行来。一阵风微一皱眉,顺手合上窗子,旋身跃上了房梁。

      不多久,屋外就传来护卫行礼的声音,“见过大小姐!”
      房门随即被推开,一个云髻紫衣的女子走了进来。一阵风伏在房梁之上,正将她的面容瞧得真切,不由微微一愣——原来是她?

      那女子与身后的两个丫鬟说笑了几句,便走到墙角的书架前,点上灯细细检视,似是在找什么书。好容易找着了,她取了书正想说什么,转眼却瞥见手上那盏琉璃灯光滑如镜的灯罩上隐隐映出个暗色身影来,不由立时回身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一阵风行迹已曝,当下破窗而出,与闻讯赶来的几名护院交上了手。此地原本戒备森严,可惜乔海中计,将大部分人手带走,单凭剩下这几个人,要拦住一阵风实在是不可能的事。转瞬之间,一阵风便顺利脱身而去了。

      紫衣女子冲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一地东倒西歪的护院,哪里还找得着那小贼的踪迹。她不由跺了跺脚,恨恨地骂了几句。正气恼间,眼前又落下两个身影来,却正是凌啸远和雷少安。

      “爹!”她急忙指指面前一片狼藉的情状,对凌啸远道,“有贼啊!”
      凌啸远皱着眉头进了书房,取出锦盒一看,脸色不由益发阴沉。他手上微一用力,那香囊已在顷刻间变成粉末,纷纷扬扬地散落一地。

      “想不到本部堂千算万算,倒叫个毛贼算计了一回。”凌啸远怒极反笑,一双眼中风云不定、起伏如潮,整个人身上蓦然爆发出的噬人气势令跟着进来的雷少安也不由心头一凛。
      只是转瞬之间,他眼里纷扬跃动的火焰便倏然敛作深沉夜幕下捉摸不透的古潭,在一片沉寂下透着泠泠刺骨的寒意。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封锁所有出入口,连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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