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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绿兮衣兮 ...

  •   十六、绿兮衣兮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孟子飞战战兢兢地躲了好几天,倒不见周筠上家里来兴师问罪,他心下虽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想想到底该去找吴歆问个明白。只是刚推开门,他就被一队人堵在了门口,为首那一人锦衣华服,面含威仪,正是两广总督凌啸远。

      孟子飞心下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装作不认识此人,拱手一礼道,“这位爷,您有何贵干?”
      凌啸远身后一名随从正想上前,倒被他一挥手拦住了。他仔细打量孟子飞一番,方才淡淡开口,“我找孟家班班主,孟三娘。”

      孟子飞那日见他时化了戏妆,此刻也不怕被他认出,便只当他是个寻常访客,硬梆梆地答道,“对不住,师父她出远门了,现下不在班中,您请回吧。”
      凌啸远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你是何人?”

      “她是我师父,你说我是什么人?”孟子飞毫不客气地顶了这一句,伸手就要关门。
      那些随从再也忍耐不住,当即推开孟子飞,抵住门扇,气势汹汹地吼道,“大胆!敢对总督大人如此无礼,不要命了么?”

      “总督大人”的名号一抬出,果然就见孟子飞面上多了几分惊慌,“总督大人?”
      他急忙低头深深一礼道,“小人该死,不知总督大人驾临,冲撞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凌啸远见孟子飞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心中不由生起几分鄙夷。他轻哼一声,正欲拂袖而去,又想起孟三娘,迟疑了一阵子,终是皱着眉头问道,“三娘她究竟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孟子飞一脸为难地摇头,“这……小人实在不知道啊。师父她一贯行踪不定,小人只是留下来看家的。”
      见凌啸远眉头越皱越深,他忙又补了句,“总督大人放心,待师父回来,小人一定即刻转告她,请她……”

      凌啸远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的话,只留下一句“不必了!”,便转身上了轿子。
      孟子飞心中暗自好笑,直待他们一行人转过街角不见了踪影,这才撇撇嘴自言自语道,“幸得义父料到这人会纠缠不休,早早地带师父躲了出去……待师父回来,小爷一定转告她,请她离你远远儿的,免得沾了晦气!”

      被凌啸远这般一岔,孟子飞又磨磨蹭蹭捱到天色近晚,终于一步一挪地出了门。只是他好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同吴歆把话说清楚,谁知各处转了一圈,竟没找着那人,连阿奇阿正也不见了踪影。
      待去客栈里一问,才知吴歆主仆三人两日前就急匆匆地结账离去了,也不知去了何方。孟子飞听了不禁有些气闷——这人走得倒是好生干脆,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这念头在心底转了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和吴歆好像也没什么交情,他是走是留又何须特特与自己说明?只是这么一想,气闷的感觉却全都转化成一种隐隐的失落了,如此莫名其妙的情绪自然让孟子飞更加不痛快起来。

      他叹了口气,刚想转身回去,忽见前头一个熟悉身影风风火火地走来,可不正是周筠。孟子飞下意识往两边瞧了瞧,一时没找着能躲的地方,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阿……阿筠。”
      “子飞!”周筠朝他挥了挥手,三两步奔了过来,“怎么一个人站在大街上发呆?晚饭吃了没?”

      孟子飞老实摇头,“没……”
      “那上我家吃去。”周筠笑眯眯一提手里拎的酒壶,“彭大娘和阿真晚上也过来,我正要去打酒呢。”

      “哦……”孟子飞跟她走了两步,到底忍不住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帕子……”
      周筠闻言脸儿顿时有些微红,伸手捏着颈间新挂上的一枚玉坠,低了头道,“帕子的事多谢你啦,日后摆喜宴的时候,一定请你这个大媒人坐上座!”

      孟子飞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么说来,吴歆已经收了帕子,且还送了定情的信物么?可为何他刚与周筠定下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呢?
      正想追问一句,他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边某处,立时停住了脚步,“阿筠,我有急事要办,便不去你家了!”
      “什么?”周筠才转过头,眼前已不见了孟子飞人影,只得撅起嘴跺一跺脚,自己走了。

      她身后不远处的小巷内,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敲开一处院子的后门,鬼鬼祟祟地钻了进去。院里有个黑衣男子负手而立,见他们进来劈头便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为首一个鹰钩鼻的矮个汉子答了一句,“二当家的带他们先回山去了。”

      黑衣男子当即一皱眉,不悦斥道,“啧,不是吩咐过教你们出了大牢直接上这里来……真是多事!”
      他言语间十分不客气,鹰钩鼻面上微怒,却不敢十分发作,只道,“乔大爷,俺们在牢里待了这么久,二当家的自然着急回去,您何必动气。”
      “再说……兄弟们这一回遭人埋伏被送进大牢,俺们想破脑袋也没弄明白究竟是谁泄了信去。”他话音一转,微微眯起眼,“只怕里头另有蹊跷。”

      黑衣男子背过身去轻哼一声,眼中泛起几分冷意,“若非我百般疏通,你们岂会这般轻易被放出来,这会子反倒怀疑起我了?”
      鹰钩鼻想了一想,悻悻道,“乔大爷与俺们做交易一贯守信用,想必不是那般小人。二当家的说,这回还是多谢您……身后那位。”

      鹰钩鼻意有所指地于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说完这句,便领着其他人转身要走,却听黑衣男子提声道,“天色已晚,我为诸位兄弟准备了一点酒菜,吃完再上路罢。”
      鹰钩鼻犹豫一瞬,摆手道,“多谢乔大爷美意,俺们急着赶路,不吃酒了。”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便不留你们了。”
      最后一字才落,他忽地一扬腰间长刀,寒光闪过,一道血流冲天而起,鹰钩鼻已然人头落地,骨碌骨碌滚到那人脚下,面上犹满是错愕之色。
      其他人被这一幕惊得呆住,尚未来得及反应,又有许多侍卫模样的人冲出来,眨眼功夫便将他们尽数砍杀在院中。

      黑衣男子这时方才一脚踩住那鹰钩鼻的首级,冷冷一笑,“区区几个毛贼,也敢威胁我们爷?”
      他甩去刀上血渍,向手下们吩咐道,“速去追拿俞二等人,格杀勿论。”

      那些人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满院尸体拖进柴房,地上血迹也冲刷干净之后便退下了。
      黑衣男子则穿过几道门和连廊,径往隔壁院落中行去。
      屋檐之上,一个暗红身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随即无声无息地跟了过去。

      隔壁是一户私宅,外表虽不起眼但室内装饰甚为奢华,正厅中摆着一桌酒席,主位上坐的正是两广总督凌啸远,一旁陪坐的则是雷家大老爷雷怀文和玉器商人方洪,另有几位外地商贾。桌上菜肴丰盛,酒香四溢,众人皆谈笑风生,惟有方洪似乎魂不守舍心事重重,额上不断有汗珠划过。
      正热闹间,黑衣男子进来后走到凌啸远身边耳语几句,待他点一点头,便退到一旁默默侍立。凌啸远举杯微抿一口酒,随即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方老板惹下的麻烦,还得本部堂来替你收拾残局,这可不大像样。”

      方洪闻言打了个冷战,腿一软顺势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凌大人恕罪,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往后绝不敢再犯!”
      凌啸远没有说话,倒是雷怀文从旁敬过一杯酒,打个圆场道,“凌大人,我等虽然尽心尽力奔走,到底身微势单,有许多力不能及之处,万望您海涵一二。”

      他见凌啸远神色缓过几分,忙又趁机道,“说起此事,却数那飞贼一阵风最可恶,不但偷盗钱财,还要贪名钓誉,四处宣扬自个是铲奸除恶的英豪,这流匪之事也是被他横插一脚惹出来的,结果搅得整个东山城是人心惶惶鸡犬不宁。偏那些愚昧小民们容易被他蒙骗,还称之为侠盗,每每回护不已。此番总督大人亲临东山,必要替咱们除了这等祸害才好。”

      “一个小小毛贼,本部堂倒还不放在心上。”凌啸远轻哼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示意方洪起身,“罢了,我自会知会郭县令,让他多关照你们。东山事关重大,不得有失,若再出甚么篓子,本部堂定不轻饶!”
      “多谢凌大人!”雷怀文使个眼色,方洪忙不迭又叩谢几回,这才唯唯诺诺地坐下,却听凌啸远又道,“至于那些不听话的……”
      他顿一顿,漫不经心地掸去手上不经意沾到的些微酒珠,“本部堂可没耐性留着。”

      凌啸远面色如常,说出的话却含着毫不掩饰的狠厉和寒意,教人如坠冰窟。边上几个外地客商见了这一出恩威并施、杀鸡儆猴,身上不由都冒出一层冷汗,纷纷举着酒杯向总督大人逢迎奉承起来。

      凌啸远饮过几杯,忽而问了句,“不是说有位从京中来的贵客,今儿怎么没见着?”
      雷怀文迟疑片刻,尴尬道,“吴三爷前阵子还在东山,这两日不知去了何处,我等城里城外寻了个遍,却没找见他踪迹。”

      “这人究竟甚么来头?”凌啸远微一皱眉看向方洪。
      “这……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宝泉局李主事说那位是奉京富商,家业十分雄厚,据言同宫中都有几分交情。”方洪抹一抹额上的汗珠,小心翼翼地回道。
      “李祥那厮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真假假不可尽信。”凌啸远低哼一声,手指在桌上轻叩几下,“此人若能说动便罢,若是个难缠的,切记莫让他掺和进来,以免误了大事。”

      雷方二人忙点头应了,凌啸远转向那几位正襟危坐的外地客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诸位远道而来着实辛苦,这两天先歇一歇,过几日不妨跟我去城外山中走走瞧瞧,东山可是个好地方呐。”
      客商们诚惶诚恐地谢过,凌啸远便吩咐道,“乔海,到时让庄珩多准备些山珍野味,好好招待贵客。”
      黑衣男子答应一声,席上接着又觥筹交错起来,这一回谈的却都是些风花雪月之事了。

      屋外融融夜色之中,一个红衣人从半透的窗棂间最后瞧了眼凌啸远笑得斯文却丝毫没有温度的面容,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随即抽身而去。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转眼就是那万众瞩目的赏玉大会。郭县令为了讨好凌啸远,很是下了一番工夫,不仅勒令各家大户出银子赞助,还要求他们将家中珍藏的宝玉通通拿出来参与展览,好办成一场热热闹闹的盛会。正巧这回还赶上当地传统的浴佛节,郭卫祖索性将会场外的一整条街都挂上花灯彩烛,让百姓们尽情玩乐,倒为自己赢得不少称誉。

      只是待一切准备就绪,却还是出了点小变故。在县衙当差的程捕头无意中泄了消息,说一阵风已留下字条,只言要于赏玉大会中盗取最名贵的宝玉,县太爷急得团团转,请了好些高手来加强会场守备。有些参展的人家听说此事,担心自家宝玉被盗,就存了退出的心思,被郭卫祖一顿威逼利诱,也只得罢了,各自回去暗暗祈祷能安全度过这场飞来之“会”。

      雷家身为东山县第一大户,这一次定然也无法抽身事外,不仅被狠狠敲诈了一笔,就连这会场也是征用了雷家一处闲置的会馆。钱财场地倒也罢了,雷怀武为人沉稳低调,最不喜珠宝玉器,对这参展一事实在是头疼不已,最后索性便交与一贯精通此道的雷怀文负责。

      谈及此处,雷少安不由苦笑起来,“爹只说给大伯找点事做,免得他整日太过闲散无聊。这回倒好,大伯自己忙个不停不说,还给我也找了件麻烦差事。”
      孟子飞好奇地抬眼看他,“莫非让你负责防贼去了?”

      瞧见雷少安一脸说不出的古怪神色,他不禁吐了吐舌头,“真说中啦?”
      雷少安无奈摇头道,“大伯不知在凌总督和郭县令面前说了什么,反正结果就是我得去替他们看一天场子,还立下军令状,不论出什么差错,都得由雷家承担。”

      “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你爹也肯答应?”孟子飞有点发愣。
      “不答应又如何?总督大人亲口发话,谁敢说个不字?”雷少安叹口气道,“何况凌大人许诺,如果这次表现得好就推荐我去京城参加武状元的比试。你也知道,我爹一直很希望我考武举入仕的。”

      孟子飞也叹了口气,“做爹的自然希望自己儿子出人头地,倒也可以理解。”
      见雷少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孟子飞不由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谁让你有这么一身功夫,不好好利用的话就太可惜了!你大伯其实还是很有做奸商的潜质的。”

      雷少安瞪了他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有些出神,“不过这么一来,说不定我倒有机会与那一阵风过上几招。”
      瞧见他眼里藏不住的光芒,孟子飞忍不住泼了瓢凉水,“若是一阵风放了大话,临阵退缩,你可空欢喜一场了。”

      “不会不会!”雷少安连连摆手,“一阵风不是那般没有担待的人。”
      孟子飞拗不过他,只得笑了一句,“与飞贼谈担待,我倒是头一遭碰上。”
      没待雷少安回答,他又换了个话题道,“说起来,这赏玉大会究竟有何目的?能劳动两广总督亲自前来,恐怕绝不止表面上这般简单吧?”

      “自然不是小事……”雷少安笑笑,压低声音道,“我听大伯与爹说,这次赏玉大会不过是个噱头,真正的目的,一方面是挑选最珍贵的宝玉送进宫里做贡品,一方面是借此声势召集两广富商齐聚一堂,说是要组织个什么商会。”

      “商会……?”孟子飞暗自琢磨一番,不由摇摇头道,“既是商会,自然应由行商之家自行组织,又何须官府来召集?凌啸远掺和其中,必定别有所图。”
      “爹与我也有此忧虑。”雷少安微微皱眉,手指在桌上轻敲两记,“无论如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事到临头,躲是躲不过的,不如放宽心胸,沉着以对。”

      孟子飞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心下却隐隐有些不安——那雷怀文绝非好人,所言是真是假尚有待考证。至于这凌啸远更是老谋深算之辈,此番两广富商齐集东山县,想必会有一场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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