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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悠悠我思 ...

  •   十五、悠悠我思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第二日晌午时分,孟三娘便同韦应一起到乡下去了。出发之前她拉过孟子飞细细叮嘱,从穿衣吃饭到为人处世通通说过一遍,又拜托周筠和彭大娘照顾他的起居,这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周筠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叹道,“三娘待你真好,比那亲娘还要上心几分,子飞你真是好福气。”

      孟子飞见周筠眼里有些水雾,就知她念及自己早丧的娘亲,心里未免难过,忙拿话儿引开她的思绪,打趣道,“等你嫁了人,多的是叫娘的日子。不过可得挑准了,找个心善又大度的婆母,不然依你这脾气,估计得惹不少事……”

      周筠红了脸,恨恨地一跺脚,正想往家里跑,忽的又想起什么来,双手一叉腰,气势汹汹地问他,“我的帕子呢?你到底是给了还是没给?”
      孟子飞顿时哑然——那帕子如今可不是还在他袖子里藏着呢。

      一见他那模样,周筠就知道这人定是忘了,两弯柳眉立时挑了起来,“孟子飞!”
      孟子飞一吐舌头,见周筠发飙,赶紧借与雷少安有约,飞也似的溜走了。
      周筠跟在后边喊,“今儿你还不去,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好容易逃过一劫,孟子飞松了口气,放缓了步子正慢慢走着,迎面倒听见一句含着惊喜又温婉柔和的“孟公子”来。他抬眼一看,就见面前走来一位笑吟吟的青衣女子,正是当日帮了自己的琴师秋水。

      “秋水姑娘!”孟子飞见到她也很开心,笑着同她招呼道。
      两人闲闲谈过几句,孟子飞才知秋水正要去街上买些松脂琴膏之类的东西,想想自己正好无事,他便索性与秋水一同往琴行去了。

      刚转过街角,迎面又走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俊逸不凡、气度潇洒,正是孟子飞的死对头吴歆,他身旁那位女子却从未见过,不似是东山县人,皮肤白腻眉眼秀美,虽然浑身上下未着钗环佩玉,却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
      两对人在街上狭路相逢,一时竟都愣住了。

      孟子飞看到吴歆,第一个念头是犹豫要不要直接把帕子递过去,不过此刻他身旁有个女伴,倒不好做这件事。
      吴歆几日未见孟子飞,这会儿陡然撞到,不由细细打量了一番,就见他穿着件水蓝长衫,眉目清俊如画,一旁秋水眸光盈盈、面容秀丽,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两人看上去说不出的般配。

      三爷这么一想突然觉得气闷起来,于是也不说话,跟孟子飞大眼瞪小眼地站在那里,像两个赌气的孩子般互不相让。
      秋水见了,暗笑一声这两人性子都甚是别扭,也只得率先开口打破这份无言的尴尬。她朝吴歆福了一福,笑道,“吴三爷,好久不见。”

      吴歆还未答话,他身旁那位女子倒是一拍手笑了起来,“三爷……原来你是吴三爷,这下子可跑不掉了吧?”
      她忽然一变脸,凶巴巴地道,“都被你看光了,还不肯负责,你以为本姑娘那么好欺负么!”

      这女子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教孟子飞与秋水齐齐别过脸偷笑起来,心里都在想着——不知吴歆又如何轻薄了人家,这会儿可遇上个难对付的了。
      吴歆气得跳脚,黑着脸瞪她,“你这姑娘家怎么说话的?三爷何时看你了?休要坏我的名声!”

      那姑娘可不知道吴歆早已没什么名声可败坏,见他三人这般神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那话实在暧昧得很,不禁脸红起来。她却是个泼辣性子,是决计不肯吃亏的,便恨声道,“我不管!你偷看我的对子,害我输了比试失了颜面,这笔账可不能轻易饶过。”

      原来今日城中有大户过寿,当街摆了许多茶水吃食,请街坊邻居来热闹。那家老爷读过几年私塾,平日里又爱舞文弄墨,便在街边摆出一溜儿竹架子,挂上许多新奇有趣的对联和图画,招呼大家一起对对子猜谜语。
      吴三爷闲来无事,在里头看了一阵子,见有一联“梧桐枝横杨柳树”甚是精巧,张口就对了一句“汾河浪激泗洲滩”。周围人纷纷叫好,偏这位大小姐已取了勾条要对此联,还未写完便被吴歆抢了先,这才恼羞成怒,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要与他算账。

      吴歆平日里对美人甚有耐性,不知怎的今儿全提不起劲头来哄人,只板了脸道,“休要胡闹,我瞧你还是个大家闺秀,大街上与个陌生男子拉拉扯扯,也不知羞!”
      这话说的着实重了点,连孟子飞和秋水都吓了一跳。那姑娘何时受过这等指责,当下眼角已经微微泛红,她却强忍着不肯示弱,只跺了跺脚,又狠狠瞪了吴歆一眼,这才愤愤离去了。

      吴歆两句话将个女孩子气跑了,自己却浑不在意,只换了平常那副笑嘻嘻的样子问孟子飞,“玉馔堂新来了个厨子,烧得一手正宗川菜,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孟子飞本不想去,不过一摸到袖子里那块锦帕,这拒绝的话拐了几个弯,还是没说出口。秋水见他迟疑,不由向吴歆笑道,“既然孟公子与三爷有正事谈,秋水便先告辞了,免得一时又被三爷教训。”

      她故意将那“正事”和“教训”两处字眼上加重了语调,倒教吴歆面皮一红,露出些讪讪的模样来。再转眼看孟子飞,就见他神色如常,便知定是没有听出话中意味,秋水也只得忍笑福了一福,自往琴行去了。

      待秋水的身影去得远了,吴歆这才龇牙咧嘴地拿扇子敲敲手,“这妮子好生厉害……”
      孟子飞一颗心还在苦恼要如何完成周筠交待的任务,只随口应了几句,便傻愣愣地跟着拐人成功喜笑颜开的吴三爷上了酒楼。

      待得酒菜上齐,两人边吃边聊了好一阵子,孟子飞这才反应过来——自个怎么又跟这家伙坐到一处来了?
      正想扔了筷子走人,抬眼瞧见对面吴歆笑得开怀的一张脸,孟子飞倒生出几分不忍来,只得暗道一声罢了,不过是想交个朋友……虽然这人来路可疑,但总算不是歹人,而且自己既无钱财也无权势,又何须如此提防。

      想通了此节,孟子飞便也不再纠结,放开了心思认真吃饭。他虽在戏班子里长大,三娘却没将他只做个戏子养,小时候也正经念过好几年书,又走南闯北惯了,眼界开阔见多识广,与吴歆很能谈到一处去,因此一顿饭下来,两人之间又亲近了几分。

      吴歆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端着酒杯喝酒,眼里还透着几丝笑意,显然心情甚好。他这人倒也奇怪得很,平日里宴席上灯红酒绿觥筹交错,满桌子的人都围着他转,他却最不爱听那些个溜须拍马的奉承话,只嫌污了自个儿的耳朵。这孟子飞惯常不肯拿正眼瞧他,每每总是他搜肠刮肚地讲了一堆趣事,只换得这人一个白眼,三爷偏还觉得稀罕。这幅情景若是让福叔瞧见,定要摇头叹一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孟子飞见酒喝得差不多了,有心想将帕子给他,却还是怕周筠被吴歆欺负了去,便拐着弯子问了句,“吴三爷,你家在京城,过不多久想必就要动身回去了吧?”
      吴歆抿一口酒,摇摇头道,“不提也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还真想在外头多逍遥一阵子。”

      “这么说来,你已有了家室?”孟子飞下意识地问道。
      吴歆愣了一下,心里正在琢磨他问这话的用意,嘴上倒答得飞快,“当然不曾,我漂泊惯了,不喜拘束。”

      孟子飞怀疑地睇了他一眼,没有做声,言下之意是——你吴三爷哪里是漂泊惯了,该是浪荡惯了的人才对……
      吴歆看出孟子飞的心思,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答道,“吴某虽然二十有五,不过一心一意扑在生意场上,哪有时间去理这些杂事。”

      婚姻大事被他说成杂事……孟子飞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我原以为,三爷是极贪恋温柔乡、销魂冢的人,没想到如此奋发上进,真令人刮目相看。”
      知道他意有所指,吴歆有些尴尬地摆摆手,端着酒杯继续喝酒,“逢场作戏罢了……”

      “不过成家立业乃是正途,也并非截然对立的事情。”孟子飞想了又想,还是小心翼翼地探问了一句,“三爷竟连个意中人也没有么?不论如何,银子总是赚不完的,身边没个知冷暖的人陪着,家业再大、权势再高也没甚意思。”

      说了这一句之后,吴歆却没有应声,只怔怔地瞧着自己,倒教孟子飞忍不住脸红起来。他正想换个话题将这份尴尬掩饰过去,猛听得吴歆低低叹了一句,“的确没甚意思……”
      孟子飞愣了一瞬,抬眼看处,就见吴歆面上蓦地浮起几分伤痛之色,眼角眉梢的沉郁似是浓得化不开的墨,层层叠叠地点染在被风吹皱的光影里。

      沉默良久,吴歆才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我虽是家中嫡子,却不曾见过娘亲一面。我爹只说她在生我时难产而死,待我大了听下人们议论,才知我娘竟是被爹的几位妾室合谋害死的……那时我只恨爹不肯为娘报仇,不但继续养着那些狠心的女人,甚至将为首的那位扶正做继室,还逼我叫她娘……”

      吴歆顿了顿,紧抿的嘴角勾起个自嘲般的浅笑,“后来我才明白,不是爹愿意如此,而是他不得不如此……家大业大又如何,照样有千般百般的顾忌和难处,照样要做违心的事说违心的话,照样……连自己心爱的人也守不住……”

      孟子飞看着吴歆眉眼间掩饰不住的辛酸痛楚,心中竟也难过得厉害,不由低低唤了句,“吴大哥……”
      吴歆对上他那双满含关切的眸子,一时又有些怔忪,半晌方才移开目光,勉强笑道,“今儿吃多了酒,竟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来了。”
      他拎过酒壶给孟子飞和自己斟酒,“来来,喝酒喝酒!”

      孟子飞心肠其实极软,见吴歆一盏连一盏地灌酒,竟似是要借酒消愁,他也不愿扫了吴歆的兴致,只得边与他对饮边说些稀奇的趣事,好慢慢将他的心思自伤痛中引出来。一来二去两人都喝得高了,在玉馔堂里狠狠醉了一场。

      都说酒品如人品,这话其实不差,酒醉之后最能显出一个人的本性来。便拿吴歆与孟子飞两人来说——孟子飞醉了之后通常不言不语,安安静静地趴在桌上睡觉,典型的乖巧听话好孩子性子;吴歆则会变本加厉地嬉笑怒骂,叫嚷起来连整栋酒楼都不得安宁,绝对的颐指气使大少爷做派……

      孟子飞醒转过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他揉揉头疼欲裂的脑袋,刚直起身来,一碗清凉可口的酸梅汤已经递到了嘴边。
      孟子飞眼睛立时一亮,顾不得旁的,忙接过来一口气喝完,这才觉得干涩无比的咽喉总算是缓了过来。

      “慢点喝,又没人同你抢。”
      一听这声音,孟子飞倒吓了一跳,这才看见雷少安正站在床边,没奈何地瞪着自己。
      “雷大哥?你何时到我家来了?”孟子飞脑子还不甚清醒,含糊问了这一句就又软绵绵地倒在床上揉额头,“好痛……”

      雷少安瞧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挣扎了半晌,还是认命地坐到床边替他按起了额角,边摇头道,“韦师父和三娘才走,你就醉成这样,若叫他们晓得了,必要狠狠教训你一顿。”
      孟子飞甚是享受地哼哼两声,闭着眼笑眯眯道,“雷大哥才不会随便乱告状的,对不对?”

      “这么确定我会偏着你?”雷少安似笑非笑地问他,手下倒是又轻了几分。
      “是啊,打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偏着我。”孟子飞微翘着嘴角笑道,“一晃都十来年了。”

      听到这句话,雷少安眼前就浮现出当年第一次见到孟子飞时他瘦小又倔强的模样,不由微微有些恍神。那时他见孟子飞被当作偷儿毒打,下意识地便护在这人身前,只是他也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最后两人一齐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如今初见时的许多细节已经记不清楚,唯一深深印在脑海中的便是那一双盈满水光的眼眸,任时光飞逝,依然清亮如昔。

      他正出神间,忽听孟子飞低呼一声,从床上蹦起来,慌慌张张地伸手在袖子里摸来摸去。
      “怎么了?”雷少安见孟子飞急得额上冒出一层薄汗来,不由紧声问道,“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帕子……我的帕子!”孟子飞哭丧着脸又找了好久,确认帕子已经不见了,这才颓然靠在床边,抱着脑袋拼命回想中午的事情。他只记得自己同吴歆喝得迷迷糊糊,心里倒还记挂着周筠的事情,只是最后到底有没有把帕子交给吴歆,他却死活也想不起来了。

      倘若帕子被自己弄丢,或是被别人捡去……孟子飞呻yin了一声,一把抓住雷少安的衣袖,“雷大哥,我要去乡下找师父……避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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