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8、流水席

　　快到秦府门口时，封垔突然回头，看向不远处一条小巷子，有人在跟踪。
　　那人似乎功夫不好，或者根本没有工夫，封垔想，皇帝和太子显然不可能派这样的人来跟踪自己。
　　那么，就是跟踪笙笙的了。
　　封垔不动声色的把笙笙送回秦府，到了门口，才悄悄在笙笙耳边道："有人在跟踪我们，很有可能是跟踪你的，你要小心一些。"
　　笙笙愣了愣，想到什么，脸色一时有些苍白，不等她开口，封垔一把将她推进了门内。
　　没等她回神，一脸不耐的小厮已经把门锁上了。
　　这么一番耽搁，封垔本以为那人早已离开，走到巷口，却见一个浑身被白色幂篱遮住的人正站在巷子深处。
　　看身型是个青年男子，身姿修长挺拔，有些偏瘦。
　　他静静站着月光下，清古冶艳，秀润天成。
　　封垔暗暗从袖袋中摸出一粒碎银，运了内力，突然向那人头部打去。
　　几乎同时，一个蒙面人出现在那个人面前，碎银叮的一声打在蒙面人竖起的长剑上，落在了墙角。
　　略作试探后，封垔收手行了一礼，问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是看公子一直尾随身后，可是有何贵干？”
　　对面的人却并不作答，封垔只见那年轻公子对他前面的蒙面人稍稍靠近，也不知说了什么，那蒙面人立即挽剑回鞘，回身运起轻功，带着那年轻公子一起，飞身离开了。
　　封垔这才确定，那年轻公子果然如他所察，不会半点武功。这么看来，倒是跟踪笙笙的可能多一些，再想想笙笙刚才突然的举动，这两人莫不是有什么关联？只是那蒙面人身法却有些奇怪，他没看错的话，只怕是京畿神卫营朱雀营的高手。
　　笙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秦府客院的，甚至进去的时候，连自己的房间这么晚还亮着灯也没发现。
　　临川靠着门框，看她耷拉着脑袋，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丧气的走进院子。小姑娘那么小，从来都是欢快的，这个样子临川有些心疼。
　　“笙笙。”
　　笙笙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勉强的笑了笑，“临川大哥。”
　　临川走向她，“怎么了笙笙？是秦可知和你说了什么吗？”
　　笙笙摇摇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临川关切的眼神，有些记忆不可避免的汹涌而来。笙笙喃喃道：“你能抱抱我吗？”
　　临川愣住了，眼前的小姑娘清澈的眼睛微微泛红，目光飘忽遥远，没有焦距。
　　临川伸手拥住了这个只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姑娘，笙笙身子僵了僵，把头埋在临川怀中，拉住他的左手放到自己头上，又拉住他的右手揽住自己肩头。顿了顿，临川感觉到她单薄的身子颤了颤。
　　“我会撑不住的，我就要撑不住了，求你……”笙笙小声的呢喃着，临川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没有出声，他知道，笙笙不是在和他说话。
　　第二日，秋雨突然连绵的下了起来，紫檀雕刻的嵌玉花窗内，一个华服男子坐在暗影里，静静看着窗外冰凉的雨丝打在修剪得宜的芭蕉叶上。
　　轻缓的脚步声渐近，在门外停了停，继续走到了内间。一个身着白衣，身姿修长的男子停在他三尺外。
　　华服男子放下手中把玩的玲珑玉杯，眼含惊喜的看过去，“承故，你今日怎主动来找我了？”
　　白衣男子微微蹙眉，俊秀温雅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叫这个名字，你不配。”
　　华服男子眼中光芒渐渐黯淡下去，自嘲的笑了笑，转头道：“那就直说吧，要我做什么？”
　　“掌控整个神卫营的玄铁印。”
　　“……”
　　没有得到回应，白衣男子毫不犹豫的转身。
　　“等等。”华服男子看着他的背影，语气里透着丝丝恳求，“你还记得这间小筑吗？这是我特意为你修建的，那年你金榜题名，赏花宴上，席间学子众多，皆以山水云天为志，唯独你写了一首雨打芭蕉。”本是凄凉哀怨的意境，偏他写出的诗里净是壮志磅礴，潇洒写意，他回来便念念不忘，亲自监工修建了这蕉宁院。
　　他继续恳求道：“你曾经，最爱在这雨打芭蕉时品茗下棋，我陪你走一局如何？”
　　白衣男子回头静默的望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你也说了，是曾经。我这种人，早就没有资格做这些玩弄风雅之事了。”
　　说完他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暗影中，过了许久，突然传出一阵大笑，伴随着杯盏碎裂的声音。
　　秦府外，架了棚子，摆了流水席，风雨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的热闹。
　　临川看着吃得欢快的笙笙，她已经完全看不出昨日的脆弱与迷茫。临川又夹了个鸡腿放进她碗里，自己却没什么胃口。
　　他在问幽山出生，也在问幽山长大，在笙笙出现之前，从未离开过问幽山半步，不止是他，临叶他们也都一样。他们也一直知道，他们与外面的人是不一样的，五感、气力、心智，都强过普通人，天生就能和山中所有生灵沟通。长老说，他们一族，流淌着神的血脉，守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们或许一生都不能离开问幽山，也或许，要在凡尘俗世奔波一辈子。长老说，需要他们出世的时候，自会有上天选中的人，携一把蓝色神剑而来。
　　自笙笙在问灵堂前拔出腰间那把流转着蓝色光华的阿弥剑起，他们心中，笙笙就是神灵的代表。理应坚韧，强大，睿智，为人所不能为。
　　直到昨晚，他才真正觉得，笙笙她，其实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他不由想起第一次在山下见她时，他第一眼就觉得，这姑娘可真瘦弱。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在被阿弥剑选中之前，她都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笙笙将啃的干干净净的鸡腿骨头递给一直坐在旁边，吐着舌头眼巴巴看着她啃鸡腿的一只大黄狗，也不知她怎么吃得，啃完鸡腿依旧干干净净，嘴角指尖不见半点油星。
　　她抓起筷子又夹了根青菜，看着席间源源不断端上的饭菜，由衷的赞叹：“秦府是真有钱啊，或者说，秦老爷夫妇是真爱这个儿子啊。”
　　这流水席，就是为了庆贺秦家少爷病愈而摆的。
　　临川随着她视线扫了一圈，问道：“你昨夜那么晚才回来，可与秦少爷谈出什么结果来？”
　　“有点思绪了，但还需等等，看秦少爷是怎么想的。”
　　临川不赞同道：“世人多贪生，何况他们已经死过一次，如何愿意重归地府。你若处处考虑这些还阳逆道之人如何想，怕是一个任务也完不成。”
　　笙笙放下筷子，解释道：“秦可知此人或可有助我们完成任务，你见过他便会知晓，他人品颇佳，且加上自幼经历，应该不会逃避返回地府一事，我们等他几日，让他做些周全的安排并无不可。”
　　临川思索片刻，未待出声，却见一直招待他们的小厮毕恭毕敬的领着一个带了阴阳鱼冠，手持拂尘，一身道人打扮的清癯老者走到他们面前。
　　小厮弯着腰和那道人说道：“道长，就是这两人自称暮崖山传人。”
　　那道人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朝他们行了个道礼，“贫道清霖，清一观四十五代雨字辈弟子，问两位道友安好。”
　　笙笙瞧着他手上掐的印，“呦”了一声，叹道：“真是难得，还真有内行呢。”
　　她这话一出，那清霖道长收起手印，捋了捋胡子，微微一笑，“看来，贫道特意过来瞧瞧，是瞧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