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7、死而复生

　　敲门前，笙笙还回头认真的问临川，“我这样看着有仙气吗？”
　　临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笙笙顿时就拉下了脸，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那就不演得道高人了，演个神棍还是可以的吧？”
　　说着叩响了大门上的铜环，一个小厮探出头来，警惕的看着两人。
　　不等他问话，笙笙抢先就道：“听说你们府上有邪祟，本尊和师兄是来除魔的，还不快快开门迎本尊进去？”
　　小厮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嘴上倒恭敬的说：“这位上仙，我家老爷已经请了清一观的道爷，邪祟也已经抓到了，府上如今太平着呢。”
　　笙笙一脸倨傲，“没听说过我们暮崖山吗？那可不是什么劳什子清一观能比的，他们会除什么妖魔鬼怪？我告诉你，你们府上现在还盖着黑气呢，本尊若不出手，你们全都活不成我跟你说！”
　　那小厮眼珠转了转，有些不耐烦道：“那我去禀报一声老爷。”
　　笙笙继续倨傲的摆手：“去吧去吧。”
　　临川哭笑不得，“你这样别人能让你进去？”
　　笙笙朝他眨眨眼，得意道：“那当然啦！我跟你说，他家出了这事，指定多的是过来骗吃骗喝的神棍道士。他家老爷现在心里有鬼，肯定息事宁人都请进去好吃好喝了，反正他有的是钱，几顿饭换一群能帮他说话的人，多划算啊。”
　　果然，没一会那小厮就回来把两人请了进去。
　　秦府很大，廊下挂着一排排灯笼，竟然全都是糊的白纸，夜风一吹，再加上府上正经历的怪事，真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一踏入秦府，笙笙腰间挂的匕首就有丝丝幽蓝的光在闪现。笙笙靠近临川，悄悄用手肘撞了撞他，笑眯眯的指了指腰间的匕首，示意他快看。
　　临川脸上也带了分笑意，拍拍她的头，看着她从袖袋里摸出一块黑布把匕首一层层卷了起来。
　　走了会，笙笙装做不经意的问道：“咦，你们府上怎么挂了这么多白灯笼，这是有人被害了吗？”
　　小厮斜了她一眼，但还是忍不住和她八卦道：“是我们家少爷，本来都要开始操办了，还好邪祟抓的及时，这才又活过来了，这不是忙了一天，还来不及拆么。”
　　“哦～”笙笙拖长了声感叹，复又问道：“你家少爷，是独子吧？”
　　小厮这次没嫌弃她，倒是叹了口气，“可不是，老爷就这么一个孩子，还好是活过来了，不然……,唉，少爷走了，老爷夫人恐怕也活不成。”
　　看着一路挂满廊下的白纸灯笼，笙笙默默摸着腰间缠得密不透风的匕首，再没有开口了。
　　小厮把笙笙二人带到一间偏僻小院，再三叮嘱了不准乱走就离开了。
　　进到屋里，笙笙就从手腕间扒下正装做手镯的郁离，“赶紧的郁郁，去找这府上的小动物们问个清楚，顺便给我找找那个秦少爷在哪。”
　　那日笙笙与郁离因着封垔吵了一架，后来郁离救了受伤的笙笙，两人倒是再没提起过分开的事，关系也奇迹般好了不是一点两点。
　　笙笙话一说完，郁离就已经化作一丝绿光闪了出去。
　　笙笙摸了摸下巴，朝临川愁眉苦脸道：“临川大哥，这第一桩差事估计就不好办！”
　　临川找了把椅子坐下，好笑道：“你这退堂鼓打得有点早了，这不是才进秦府吗？慢慢来，会有办法的，不就一刀子的事吗？”
　　笙笙脸都皱成一团了，“你可别取笑我了，我那不是安慰昀老吗？再说了，一开始我还真忽略了一些东西。”
　　临川收起笑意，认真起来，“你发现了什么？”
　　笙笙摇摇头，“没有，只是我后面才想起来一些细节。其一，按我们判断，今日寅初这秦府发生的怪事一定是应在秦少爷身上，可秦府上下却咬死了是秦少爷贴身的一名小厮。按理说，常人见到鬼魅邪祟之事，哪怕是至亲，也会感到害怕疏远，秦老爷却反而把事情压下，用一个小厮为自己的儿子找到死而复生的借口。哪怕自己儿子身体里是所谓的邪祟，也要让他活着，这秦老爷夫妇必然爱子成狂，所以我问那小厮，他家少爷是否是独子。”
　　在临川欣慰的目光下，笙笙继续道：“其二，如我所料，我们这些神棍秦府果然来者不拒，一来，他可能也吃不准是不是这些神棍里有能看穿的奇人，二来他好好招待，甚至必要时出点贿赂，让我们统一口径，指出那个小厮是邪祟，证明秦少爷确是被小厮所害，如今没有半分不妥。”
　　笙笙敲了敲自己手心，一脸无奈的看向临川：“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要怎样去给秦大少爷一刀子？而且说不好还会一刀三命，秦家老爷夫人也跟着没了，我们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
　　临川拧眉，“若真如你推断的，那还真是难办了，但这也只是你一时推断，还有回旋余地。”
　　笙笙朝他摊摊手，“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临川有些为难的看向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笙笙继续摊手，叹了口气道，“不过我觉得我可以先去见见那个秦少爷。”
　　笙笙跟着探路回来的郁离，一路摸进了秦少爷的院门，一翻进墙，就被院中站着的人影吓得一连退了好几步，直到砰的一身撞到了身后的墙，笙笙这才拍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妈呀差点被个人吓死！哦不对，也可以说被鬼吓死了。
　　看着月光下一脸病容却依然颇为俊秀的青年男子，笙笙默默站了一会，才从阴影下走出来，拱了拱手，行了个江湖礼，“公子可是秦家少爷秦可知？”
　　那男子回头望她，面容淡漠，既没有被人闯入的惊慌，也没有半分叫人自卫的自觉，就那么直直盯了笙笙许久，这才开口：“你找我。”语气没有疑问，十分肯定，顿了一息又道：“何事？”
　　笙笙倒是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直白，更没料到，他的声音是这般低哑，再加上语气僵硬，几乎可以说很难听了，就像她曾经见过的一种木偶人发出的声音，还是生了锈运转不灵活的那种。
　　于是笙笙也直入主题，说道：“我的确是寻着你来的，你且先答我一个问题。”
　　笙笙缓缓揭开手中匕首上的黑布，正色问道：“敢问公子，是死而复生，还是借尸还魂？”
　　面对笙笙的问话，秦可知叹息般“哦”了一声，依旧面无表情，顿了顿才收回盯着笙笙的目光，“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死而复生。"
　　他似乎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直到笙笙到来，他讲话渐渐连贯起来。
　　他问笙笙："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笙笙在他旁边坐下，"你又没做错什么，怎么会是抓你呢。我只是，来引你回到该回的地方。"
　　秦可知微微点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回到人间，在自己的尸身中复活。我在三途河边徘徊了好几年了，听闻只有执念未消之人，才会如此。"
　　他认真看着笙笙，"你知道我的执念是什么吗？"
　　笙笙默然，她怎么知道。
　　秦可知想来也没期望她的答案，自顾自道："我也一直不知道。"
　　笙笙捏了捏阿弥剑，感觉自己被耍了。
　　秦可知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没有骗你，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自小体弱，父母担心我，几乎从来没让我出过门，连学堂都没上过。除了府中上下，我再没认识别的什么人了。"
　　他开始和笙笙讲述自己的一切，他坐在院墙中，大部分时间甚至是躺在床上度过，围绕他的，是终年不散的药味。
　　唯一能窥探到外面世界的，就是他手中的书本。
　　浩瀚的云海，壮阔的草原荒漠，将军血战死，名士爱倾城。
　　他的生活如一潭死水，唯有书中，他能看到鲜活的世界。
　　他听闻，转生池不渡执念不消之人时，就一直在思考，他不甘的，是不是从未亲眼见过辽阔的人间。
　　还是，他其实很担心，作为爹娘最深爱的独子，他的离去，是否会让二老无法承受。
　　他给笙笙倒了一杯他生前爱喝的牡丹白茶，"这次回到人间，看到我爹娘那一刻，我好像看清自己的内心了。笙笙姑娘，你会马上带我走吗？"
　　笙笙接过茶杯，杯中茶叶绿叶夹着银白色毫心，形似花朵，她抿了一口，清甜醇爽，味道浓厚，"三日后，我带你走，如何？"
　　秦可知敛袖抱拳，感激的笑了，"多谢笙笙姑娘。"
　　在笙笙再次翻上墙头时，秦可知忽然出声："笙笙姑娘，我死后，好像见过你。"
　　笙笙动作一顿，静了一息，翻身跃下了墙头，出了秦府。
　　封垔联系完旧部已是深夜，抬头就看见笙笙站在别人栅栏外，盯着一株美人蕉在看。
　　那美人蕉近有一人高，已是要败不败。
　　封垔走近了喊道："笙笙。"
　　笙笙回头看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哟，大晚上的四处乱跑，小心被人捉了去。"
　　封垔无言，她一个小姑娘，大半夜杵在烟柳巷头才更危险吧。
　　笙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一边的灯红柳绿，努努嘴，坏笑道："出来潇洒，都不带上七玉呀？"
　　封垔尴尬不已，咳了一声，正色道："我只是在联系旧部，这边人杂，不那么引人注意。"
　　笙笙立即露出一副我懂，你不要解释的表情。
　　封垔无奈，岔开话题问道："要回客栈吗？我们一起走。"
　　笙笙摇头，"我在办事呢，过几天再回去。"
　　封垔道："那你现在去哪？我送你。"
　　笙笙照样摇头，指了指前方，"我就在秦府，你先回去吧。"
　　回去时她坚决不要郁离指路，毫不意外迷路了，几面墙翻过去，自己直接翻出了老远，只好顺便在外面散了个步。
　　封垔没理会她的拒绝，执意跟着她，笙笙也只好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