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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衣冠冢 ...


  •   夜幕渐深,白雪覆盖的杜鹃树后,一豆灯光自窗口透出,在雪夜中映出一片小小的橘黄。
      阿弥剑化作三尺,横在一面铜镜前,镜面已开始萦绕出缕缕幽蓝雾气。
      昀老和临川没有停留,和叶宁息告了礼便离开了。
      整个房间,只有夹着雪息的夜风,和坐在镜前神色不清的叶宁息。
      他着了一身蟹青色的长衫,身型依旧有些消瘦。

      镜面幽蓝的雾气开始翻涌,里面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似乎是在一座高台之上,黑沉的四周,游动着数不清的幽蓝光丝。
      一个年轻秀丽的姑娘,坐在案台前,一身黑底蓝纹的广袖衣袍,头上一顶光华流转的蓝色花冠,剔透夺目。
      她面上几分喜悦,伸手探向镜面,唤道:"叶师哥。"

      是笙笙,她并没有如大家预料的那般,魂飞魄散。
      "让你们担心了,"她面上又露出离开前那种愧疚,"我那时也不知,阎君为我留了一线生机。我知道,那天我肯定吓到你们了,可我回地府后,在光阴盏中重新凝聚魂魄,用了许多时间,现在才有能力联系你。"
      叶宁息摇摇头,终于压下那股近乎喜极而泣的情绪。
      他又凑近了些,"师哥说过,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师哥会是你的后盾,不要说对不起的。"
      之前一些只言片语中,他是知道笙笙很受地府众人宠爱的,尤其是阎君和冥簿。
      没想到,那位执掌一界的阎君大人,即使出事了,也不忘保护笙笙。
      叶宁息庆幸又感激,不由问笙笙:"那位阎君大人,他如今可安好?"
      "他无事,"笙笙神色留念,却又欣喜而骄傲的道:"阎君他,只是功德圆满,天外飞升了。"
      叶宁息并不懂那些,听他无事,倒也松了口气,慢慢与她讲起,她离开后的一些事。
      说起魏紫已经怀孕,说起杏初随着谢罗在太学读书。

      禾楼玉没再离开过南疆,和须老爹依旧经营着得意楼。须尽欢的两只云雕如今也是她在养着,偶尔也会用学的并不怎么顺畅的中原话,和叶宁息通信。

      连赵奎都来柳州探望过他一回,还说起曾在京郊见过钱秋娘。
      赵奎消息灵通,自然知道笙笙曾和她有过过节,因此多留意了几回。
      钱李氏死前把所有钱财,托付给了族里一个颇有名望的长辈,让他用那些钱接济钱秋娘,但只维持她不饿死,无论她怎样打泼卖疯,都不多给她一文钱。
      现在瞧着,倒慢慢老实了许多,只是再不肯回寒露镇,也不知是不是觉得歉疚,不敢面对故去的父母。

      因赵奎说起钱秋娘,叶宁息便想起了笙笙执行的第一个任务,于是托常念跑了一趟新曹,去秦府走了一趟。
      对叶宁息而言,笙笙走后,这些与她有过关联的所有人,都变的亲切可爱起来。
      秦可知抱回的那个弃儿,如今已能蹒跚走路,会甜甜的喊爹娘。
      秦家两老对那孩子,如今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们给孩子起名秦可安,对外称是秦家的二公子,清一观的清霖道长也经常会顺道去看他。

      末了,叶宁息讲起了自己所在的柳州城。
      "说来也奇,鱼知乐临走的诅咒,我都忘记了。直到那日,柴泽风秋后问斩的前一天,从未地动的柳州居然地龙翻身,且范围极小,刚巧就在府衙的监狱下。谁也不知,狱下三尺,竟然就是一条暗河,那么巧柴泽风就掉了进去。柳州知府派了好几队人去搜,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时鱼知非也闻讯从泞姚赶回来,红着眼跟着寻了许久。
      眼看大仇得报,仇人却不见了,怎能不气。
      最后还是叶宁息悄悄和他说起,他姐姐临走时的诅咒,预料柴泽风大概不到百岁,便只能生不如死的活着,也就放下回泞姚了。

      笙笙听他细细诉说着,偶尔应和两声,和两人以前在一起时一样。只是以前总是笙笙说,叶宁息聆听,如今反倒反过来了。
      两人仿佛没有隔着两界,没有隔着生死。
      等他慢慢停下,笙笙才笑着问他:"那你呢?叶师哥,在柳州的生活,是你之前想的那样吗?你现在,过的开心吗?"
      叶宁息望着镜中的少女,认真点头回答她:"开心的。昨日,我还收到学生的年礼呢。他们还说,今年除夕,会过来陪我。你说的对的,是我不相信自己,你看,我明明也可以的,像老师那样,被弟子们尊敬和喜爱。"
      "笙笙,"他温和的笑起,"人间很好,我不会再孤独了,你不用担心我。我走歪的路,你已经帮我掰正回来了。"
      他面目平和放松,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笙笙含笑点头,"我一直相信,你会重新振作的。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太过忧心我的安危。如今复生者已尽数返回地府,阎君也已修复好光阴盏。阿弥剑应劫而出,劫尽则消,这是唯一能连接人间和地府的东西,往后,我就不能联系你们了。"
      叶宁息顿了一瞬,却也早已料到般,平静的道:"无妨,咱们各自保重。"
      笙笙摸了摸面前水晶球状的观微镜,轻声重复:"各自保重。"

      镜面蓝雾又将翻涌,叶宁息顿了一息,忽然问:"你不与封垔再见一面吗?"
      笙笙闻言垂头,过了一会才道:"人生不过百年,对快乐的人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对痛苦的人来说却是绵绵无期。他是帝王,本就不易,就不要给他多添麻烦了。"
      她低声道:"时间如河流,记忆如水中石。总有一天,棱角遍布,硌人心扉的那块石头,会被冲刷得圆润光滑。"
      见叶宁息不太赞同的样子,笙笙解释道:"叶师哥,封垔与你不同。你我是亲人,知道我无事,只会觉得安心。封垔所求,却是与我相守,可我们此生隔阴阳,无法可解。与其让他抱着痴念寄望死后重逢,莫如一开始就让他以为我已烟消云散,他或还能慢慢接受新的生活。让他一生为等我而活,师哥你觉得公平吗?"
      叶宁息被劝服,可不知为何,他总想起封垔执着而倔强的说"不会的",那三个字时的神情。
      少女的面容,在满幕流萤般细长的光丝包围下,渐渐开始模糊。

      在升起的蓝雾中,留下她最后一句话:"因阎君之故,我已脱离轮回,叶师哥,待你百年后,我们或在地府还有一面之缘,再会了。"

      外面更声响起,已是寅时。
      叶宁息静坐了一会,慢慢把铜镜和已经变回匕首大小的阿弥剑收起来,又去了床下的罗汉床坐下。
      望着窗外,杜鹃树上被灯光染得暖黄的积雪,他想道,等一会天亮了,送昀老他们离开后,就去城外的山谷再看看笙笙吧。
      笙笙并没有留下遗体。
      那日笙笙气绝于无人山谷,他和封垔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整个人化作幽蓝荧光,缓缓沉入地下。
      徒留一身精巧的裙裳,和一支陶瓷烧制的桃花簪。
      最后叶宁息把那条染满黑血的裙子埋在了原地,做了一个衣冠冢。那支桃花簪,则被封垔带回了皇城。
      一有空时,他就会去去山谷走走,对着那简单的衣冠冢说说话。

      暗沉的地府,高台之上的少女,静静望着光芒渐渐消失的观微镜。
      面容严肃,与她一样穿着黑底蓝纹长袍的男子,缓缓凌空踏上高台,搅动四周的光丝如流水般晃动。
      "这次可安心了?"冥簿大人缓声开口,把几朵泛着蓝黑色的白色小花随手放在了桌案上。
      笙笙朝他讨好的笑笑,眯着眼道:"最后一次啦,这也是我人间的因果嘛,不处理好,您也会担心影响我日后道心呀是不是?"
      冥簿大人板着脸道:"别冲我撒娇,我不吃这套。"
      你明明最吃这套!笙笙捂唇偷笑。
      随即看向桌案上的小白花,拿手拨了拨,"这不是三途河边,灵体所化的幽如花吗?你怎么给拔过来了?"
      冥簿立在一侧,没有什么表情的道:"所有留在地府的灵体,基本上都会以幽如花的形态聚集在三途河边。找出这些被黑色侵染的幽如花,评判它们一生功过,然后打入无间或是六道,这就是你的职责之一。"
      笙笙了然:"我明白了,带有黑色的幽如花,就是生前有大争议,或者身份特殊,或者有大功德,或者有大罪过,转生池无法判断功过的生魂,对不对?"
      冥簿大人严肃的脸庞露出一丝满意:"一点就通,上一任阎君未选错人,你果然于此道资质过人。"
      他点出其中一朵黑色尤为突出的小花,"这位,是上任阎君留给你的,他说,理当由你来判决他。"
      "他是?"笙笙有些疑惑的看向冥簿大人。
      冥簿大人倒是不和她卖关子,直接道:"此乃封朔。"

      他被冥差送到阎君面前时,第一句话竟然是:"朕可否见一面朕的皇后,她叫姚黄。"
      他不知道地府的规则,以为人死后,大概魂魄都是在这里的。
      拿起那朵幽如花细看,笙笙发现,花瓣上还有若有若无的几缕紫色,代表这是曾今的人间帝王。
      他居然会想要见姚皇后,这是笙笙完全没想到的。
      说实话,笙笙也挺好奇的,招招手喊上冥簿大人,"我们现在就去审他吧,按规定,是要去大殿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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