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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魂消 ...


  •   阎君肯定出事了。
      笙笙来不及悲痛,她这一刻反而无比清醒。
      摸了摸腕间的郁离,笙笙转头看向封垔和叶宁息,露出一丝恳求:"你们快送我出城,去山里,越深的山越好,快一点!"
      哪怕是去望圣山赴死,她也没有这样惊慌无措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封垔和叶宁息还是听她的。
      眼看她几乎站不住,封垔一把扶住她,问道:"你还能骑马吗?"
      笙笙摇头,"要劳烦你载我一程了。"
      随即又催促道:"快走,越快越好,快一点。"

      三个人,两匹马,飞驰出了柳州城,一路往周边的深山而去。
      进了山,笙笙依旧道:"还得往里走,绕到山后面去。"
      于是几人又弃了马,封垔和叶宁息扶着面色愈发青灰,已经不太站得稳的笙笙,顺着低平一些的地方,一直绕到了山后的一个山谷。
      走到最后,笙笙是被封垔背过去的。
      正直四月芳菲,山谷里四处花木扶疏,山中天气冷,甚至还有许多桃花未谢。一条小溪从中穿过,水面飘满了花瓣,像是厚厚一层浮萍。两边柔软的草地上,间杂着满地娇嫩的黄色小花。
      几人都没有心情看风景,封垔问背后的笙笙:"是这里吗?"
      笙笙看了眼四周,有些无力的道:"多谢,放我下来吧。"
      脚一落地,笙笙却软倒在地,跌入那一片黄花之中。
      跟在后面的叶宁息惊呼一声"笙笙",连忙蹲下去扶她。
      蹲下的一瞬,叶宁息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僵冷了一息,"笙笙!"
      只见笙笙歪倒在地,偏头便捂着喉咙,吐出一大口血来。
      那血竟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暗黑色,其间还夹杂着丝丝幽蓝。
      封垔也连忙转身,一眼便见笙笙嘴角挂着一线黑血,她旁边的一大片花草,都已被她的血染黑。
      她似乎很痛苦,眉间皱成了一团,却颤着手挣扎着去摸腰间的袋子。
      叶宁息红着眼去拉她的手,"笙笙,你在找什么?你要什么告诉师哥,师哥帮你去拿。"
      "匕首、匕首……"笙笙眼神都有些涣散了,依旧执着的去掏腰间的袋子。
      她勾到了乾坤袋的带子,可她已经没有幽冥之力了,根本无法打开。
      颤抖着扯了好几次,带子纹丝不动,笙笙几乎要急哭了:"郁郁,郁郁,怎么办郁郁,我们要快点解契,你醒醒郁郁。"
      叶宁息抱住她,也帮着她想拉开带子,"解什么契?你要匕首是吗?是不是要找匕首?"
      叶宁息前几年身上还背着武器,自从跟着笙笙离开后,就恢复了书生生活,身上自然是没有带匕首的。
      慌乱间,他抬头看向木头般站在那里的封垔,:"你身上不应该背着防身的武器吗?有没有匕首?"
      封垔在叶宁息急促的催问下,猛然回神般,迅速取下帮在小臂上的匕首递了过去。
      叶宁息一把接过,塞入笙笙颤抖的手中,"别急笙笙,给你匕首,还要什么?还要做什么?"
      笙笙握住匕首,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了,似乎是泪水,又似乎是层层黑雾。
      叶宁息和封垔却清楚看到,笙笙眼角,开始淌出她嘴角一样颜色的血水。
      她神色中的惊慌,在摸到匕首后退下了不少,现在剩下的,是有些痛苦的歉疚。
      "叶师哥,封垔,"她看着两人有些模糊的面目,眼中血水流的更多了,"很抱歉,在走之前,让你们看到这些。"
      人间最在乎她的人,看她这般惨烈的临死模样,不知有多心碎,她本来做好打算,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
      可她没有办法了。
      笙笙费劲的将匕首抽出,又把腕间沉睡的郁离拿出来,放在了一旁。
      她喘了一口气,这才道:"当初阎君怕郁离不愿尽心助我,为我俩结的,是生死契。我死前,必须将此契解开。可郁离乃神兽,本体庞大如山岳,是因契约约束,才能变的小指粗细。契约一解,它就会恢复原型,若在人多处,不说吓到人,恐怕还会死伤无数。"
      所以她才坚持在死前要送郁离回问幽山,那里杳无人迹,又是它旧巢所在,郁离在那里继续沉睡,既安全,又不会伤及无辜。
      现下,也只能这样尽力避开人迹了。
      "笙笙。"是郁离虚弱的声音。
      它能在眼下神隐时期,一直没有陷入沉睡,一是因为笙笙的契约,二来也有阎君的帮助。
      如今阎君的力量消散,郁离几乎无法从沉睡中醒来。
      可它听到了笙笙在哭着喊它,它从契约中,感受到了笙笙的绝望。
      它平日圆溜溜的竖瞳此刻只是半睁,还簌簌往下掉泪水。
      笙笙摸了摸它冰凉细长的身子,"望圣山之后,我该坚持先送你回问幽山的,今日差点,你就要与我交代一处。"
      郁离哭道:"是我不肯走的,就是死了也无怨言。笙笙,阎君没了吗?为什么他的力量会消散?那你怎么办?没有阎君,没有阿弥剑,你怎么回地府?你……"
      会烟消云散吧?郁离不忍把那几个字说出来,只垂着头泣不成声。
      郁离的哭声,让叶宁息与封垔更是悲从中来,一种沉重的无力绝望涌上心头。
      笙笙眨眨眼,让里面黑色的血水流出一些,头顶叶宁息沉痛的神色又清晰了两分。
      笙笙空着的左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叶师哥,对不起,我没有幽冥之力了,只能用匕首剖出心头血。我很抱歉让你们看到这样可怕的场面,可我求求你们,我反正马上就要死了,你们不要因为不忍,阻止我做该做的事情。"
      叶宁息握住她越发冰冷的手,几乎用尽了力气,才闭着眼睛,颤抖着吐出一个"好"字。
      两滴硕大的泪珠,从他消瘦苍白的脸颊滑落,一路挂到锋锐的下颌,微微停顿,猛的砸在笙笙心口,渗入浅蓝的布料中。
      笙笙笑了一下,缓缓抬手,细长的匕首闪着寒芒,轻轻抵在了泪珠滴落的地方。
      封垔木然的喊道:"笙笙。"
      笙笙朝他的位置微微转头,露出一抹笑意:"封垔,你当理解我,不会阻止我的。"
      话音未落间,那把锋利的鱼肠匕首,已无声破入心脏。
      一线鲜红的血丝,由一团幽蓝的光丝包裹,夹在一片浓郁的黑血中,顺着匕身溢出。
      笙笙仿佛没有痛觉,只是略显艰难的伸出手指,将那缕血丝沾在指尖,极为缓慢的在郁离身上描绘出一个鲜红的简约符号。
      转眼,红色没入郁离体内,它浑身开始闪烁着绿芒,体型开始慢慢变大。
      笙笙已不大看得见,只觉郁离的位置一团模糊的绿光,嘱咐道:"郁郁,靠远一些,莫伤到我师哥和封垔。还有,马上与昀老传信,让他们想办法带你回问幽山。若是没有办法,也要把你行迹隐藏起来。"
      郁离已有两尺多长,金黄的竖瞳流着泪,依恋的蹭了蹭笙笙垂下的手,这才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笙笙似终于了却心愿般,轻轻舒了口气。
      "叶师哥,"笙笙望着眼前的一片空茫,"我要走了。"
      叶宁息"嗯"了声,伸手为她理了理额边散乱的发丝。
      他温柔且耐心,是如明月籍那样温文无私的好哥哥了,在没有曾经骄矜放纵的样子。
      他从未承认,其实师弟明月籍,也曾是他敬佩的人。
      他害他一朝陨落,折损于最风华的年纪,他成了自己最痛恨的小人。
      他的老师,他的师兄弟,都因自己而死,他始终在愧疚的深渊无法爬出。
      随着笙笙的回来,他似乎才慢慢活过来。
      笙笙又笑了起来,往他手微微蹭了一下,喊他:"叶师哥,以后,别只穿白衣了。"
      曾年少意气时,他最不喜白衣。
      明月府被抄斩开始,他再没穿过其他颜色。他一直,在执着的给那些,被自己牵连而死的人守孝。
      叶宁息低头,却没有再哭。他看出来了的,笙笙回阳一趟,除了报仇和阎君的任务,就只是为了解开自己的心结,甚至,很多时候,这个目的还凌驾于另外两个之上。
      叶宁息将额头抵住笙笙的,小声应她:"好。"
      笙笙声音轻了些,又道:"你和大哥,都是很好、很好的哥哥。"
      她没有等叶宁息回答,她也已经听不见声音了,只继续道:"父亲会很骄傲有你这样的弟子,大哥、谢师哥、颜师哥他们,也会很骄傲有你这样的同门。你从未比他们差的,是你自己不相信而已。"
      她絮絮叨叨的嘟囔着,"谢师哥和魏紫嫂嫂问起时,告诉他们,我走的没有一点痛苦,我是地府的小宝贝呢,还是功臣,他们派人来接我的呢。"
      "还有还有,让封垔别念着我,找个可心的好姑娘,我会为他高兴的。大家都要往前看啊,往前看,前方有万万种风景。"
      她声音越来越小,讲了许多。有时讲一句话,要停顿许久。
      叶宁息静静等着她下一句话,等了许久,怀中娇弱的姑娘手脚有些僵硬了,却再没有一个字出现。
      人间四月,正直芳菲。
      天光温暖柔和,四周草木扶疏。
      封垔却如置身凛冬,从头到尾,冷到麻木。
      他看着跪坐在地,将笙笙放在膝上的叶宁息。
      他不敢把目光落在笙笙脸上,便只死死盯着叶宁息,才惊觉,原来他面色并没有如自己一般沉痛,反倒一片宁静,就那么默默看着笙笙。
      很快,两人发现,笙笙嘴角、眼角涌出越来越多暗黑色的血,慢慢的,鼻子、耳朵都是这样的血,甚至脖子手腕间,就像被一把看不见的刀,几乎砍断了一样,她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血很快在她身下流成一大片,连抱着她的叶宁息,和旁边的花草,都染成了黑色。
      叶宁息僵硬的看着这一切,心痛到脑中一片空白。
      笙笙遣返复生者的任务,他其实了解的八九不离十。他知道,这些复生者散去幽冥之力后,会回到死前的样子。
      他知道笙笙前世最终死在了南疆,却不知,原来死的这般惨烈。
      笙笙在南疆安稳后,会偶尔回去偷偷看叶宁息他们,也会去拜祭家人,有时须尽欢会帮她,有时候她也会自己偷偷走。叶宁息那么关注她,自然是知道的,但他一直都悄悄回避着。
      上一世的七月底,她从京都回来,那时她还不知道,封朔的暗卫队一直在追杀她。
      笙笙只是灵敏的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那些人脚步无声,身上一股肃杀的血气,且追踪功夫十分了得,在熟悉的南疆密林,笙笙居然甩不掉对方。
      稍微和一个落单的暗卫交手,笙笙就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仗着地势和禾楼玉给的一点毒药,笙笙才勉强躲开。
      她坐在一片荆棘丛后,那荆棘上还开着粉嫩的小花。笙笙闻着那细微的花香,只想了两息,起身将那些暗卫引入了沼林。
      南疆夏日的沼林,沼毒最是浓烈。
      那些暗卫意识到的时候,都已经进了沼林。而地形不熟的他们,很快迷了路,除了追着笙笙跑,根本走不出去。
      笙笙早已不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了,这些人是谁,会做些什么,她都隐隐猜到了。
      她不能回得意楼,须尽欢一个生意人,身边也没什么厉害的高手。那边派来追杀的人,要是知道是须尽欢他们救的自己,那须尽欢他们,也别想活了。
      所以,笙笙在沼林最深的水潭边,安静的坐着等那群暗卫。
      她怎么可能会出去呢?能把这些人都拖死在这里,她满意的很。
      可想而知,那些恼羞成怒的暗卫在杀死她时,会如何泄愤。
      砍在她脖子上那一刀,就几乎差点将她头都砍了下来。
      她一直说自己欠了须尽欢的,可其实,上辈子她就以命抵还了的。
      叶宁息不知道这些,但只是看着笙笙支离破碎的尸身,就已足够他痛到窒息。
      他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扶住笙笙摇摇欲坠的头,满手都是粘腻的黑色血液。
      许久,他才哽咽着道:"师哥不怕的,干嘛要道歉呢?说好师哥给你做后盾的啊。"
      到底忍不住,颗颗泪珠滚入冰凉的黑色血液中。
      她上一世还活到了七月底呢。
      这辈子大家都有了更好的结局,她却魂消于四月的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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