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54、飞羽留仙裙

　　笙笙到家的时候，封垔早就回来了。
　　他坐在园中的回廊下，一看就是在等笙笙。
　　"都和鱼知非谈好了吗？"
　　笙笙点点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除了鱼知乐死后借尸还魂的事，我都告诉他了。他会亲自写好状纸，去官府报案。明日，我们会陪他一起去。"
　　或许是早有预料，知道真相时，鱼知非并没有太意外。
　　他很平静的听完了笙笙的讲述。
　　沉默了很久，才低哑的开口，说会亲自写好状纸。
　　一向守礼的他，连道谢都忘了，就那么直愣愣的坐着，身上似乎被一股浓墨般沉郁粘稠的空气压在了原地。
　　看出她心情也不太好，封垔递给她一个包裹，引开她的注意。
　　"是什么东西？"
　　笙笙摸了摸，又轻又软，里面似乎是布料。
　　封垔示意她打开，"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正在打开最上层的笙笙脑中灵光一闪，顿住了手看向封垔道："我知道是什么了，是不是你给我定了飞羽留仙裙？"
　　初遇时她在山洞里救了封垔，却被他捅了个浑身是血，她故意刁难他，说要陪她一条二十四幅的飞羽留仙裙。
　　不过是气他而已，笙笙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早就忘了的。
　　直到那日去找谈千求画，再听他提起。
　　封垔见她猜到了，也不卖关子了，"裙摆是满绣，所以多花了很多功夫，这两天才刚做完。"
　　他多加了很多钱，一再要求加快速度，还好在他回京都之前赶出来了。
　　封垔看着低头拆包裹的笙笙，露出一丝笑意。
　　他希望，能亲眼看看她穿上的样子。
　　裙子被抖出来，是浅淡的天蓝色底色，布料轻软繁复，层层叠叠，整条裙摆上铺满了锦簇的蓝紫色八仙花。
　　"比我想的要漂亮多了。"
　　笙笙捧着裙子惊叹。
　　封垔不经意般提议，"不去试试吗？"
　　"当然要试试！"笙笙把裙子塞回包裹，兴奋的往阁楼跑去。
　　难得的，封垔在她的背影里看到了本该属于少女的明媚欢快。
　　笙笙换上裙子一看，尺寸刚刚合适，袖子也不是自己一直穿不习惯的大袖。而是在袖口处加了抽绳，绑好后袖口就像一朵小花包，既好看又不碍事。
　　可以说不能再更合心意了。
　　她好像很久没遇到过这么令自己喜欢的物品了。
　　刚想下楼去找封垔，眼角瞟到了之前封垔给她的细长盒子。
　　那里面，装的是封垔亲手做的陶瓷桃花簪。
　　有些为难的摸摸自己的头发，笙笙还是拿着发簪坐到了铜镜前。
　　听到动静的叶宁息知道笙笙回来了，出来一看，却见笙笙一直关着房门不见出来。
　　正要敲门，却见封垔站在前方拐角处，面上带笑，无声的邀请他下楼。
　　叶宁息微微挑眉，从善如流的随他一起下了楼。
　　常念把叶宁息的茶具端了下来，叶宁息一边泡茶一边问："四皇子的侍从何日到柳江城？"
　　封垔也不恼，仿佛没听出来他是在赶人，十分好脾气的应道："最多三五日吧。"
　　叶宁息闻言抬眼看了他一下，笑了笑，不再为难他。
　　推了一杯茶给他，慢悠悠问道："你与笙笙表明心迹了？"
　　封垔坦诚的应了，"是。"
　　叶宁息那么关注笙笙，早猜到了他的心思一点也不奇怪。
　　"啧。"叶宁息抿了口茶，面上露出些无奈的神色，"明知没有结果的事，你也决定好离开了，何必说出来徒增负担呢？"
　　封垔垂着眼睫，摇头低声道："笙笙坦荡，不会因此而产生负担。"
　　顿了顿，接着道："我的心意若不能被她知晓，总归是有些不甘心的。"
　　叶宁息叹了一声，"说的也是。"
　　他抬眼看向楼上，语气中带了丝笑意，"笙笙这孩子，经了很多磨难，但依旧和她哥哥一样，心性皎洁，担得起明月这两个字。"
　　说起明月籍，他的笑意淡了几分。
　　他往后靠向椅背，望着封垔，"你该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封垔点头，"自然记得。"
　　望圣山刺杀事件之后，他们曾详细谈过合作事宜。
　　叶宁息与谢罗他们提出，会尽力帮他坐稳皇位，条件是他登基时，必须向天地及天下万民，宣告封朔与封暽的罪状，并将罪状敬启于天。
　　然后为明月府正名，以天子名义，亲自前往重启明月府。为枉死的明月府族人扶棂迁坟，以最高礼重新下葬，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叶宁息倒是不怀疑他会毁诺，稍提了一下就绕过了这个话题。
　　"说起来，你登基后，于公于私，都是要往后宫抬人的。你的性子，倒不像会有后宫三千，但想必总有姑娘能入你眼。时间一长，总会忘记以前的人。说到底，还是我家笙笙亏了，她以后听到你的消息，你的名字与别的女子在一起，她怎样坦荡豁达，终究还是会难过的。"
　　说话间，他看向封垔的脸。不得不承认，他终究是有些不高兴，觉得不平的，难免要拿话去刺刺封垔。
　　果然，封垔嘴角慢慢拉平，脸色阴沉了许多。
　　沉默的看了眼前的茶水许久，在叶宁息都开始反思是不是要别开话头时，封垔终于开口了。
　　"不会的。"
　　简单的三个字，没头没尾，不知道是说不会忘记笙笙，还是不会和别的女子在一起。

　　"笙笙。"
　　正手忙脚乱梳头的笙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翻开袖子，小心的把缠在她手腕上的郁离捧到桌上。
　　笙笙凑过去看它，虽然醒了，但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她摸摸它三角形的小脑袋，有些担心的问："比上次醒来要好一些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郁离是用她的精血强行唤醒的，自阎君把她的精血收回后，郁离虽然没有彻底沉眠，却也很少再醒来了。
　　郁离勉强把头直起来一些，看着有些模糊的笙笙，金黄的竖瞳显得懵懂又迷蒙。
　　"笙笙，我在沉睡中，感到你有危险，你没事吧？"
　　笙笙愣了愣，"没事啊，不挺好的么？哪来的什么危险。"
　　郁离怕不是睡迷糊了吧？
　　笙笙安抚的拍拍它的头，"你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我，我快离开的时候，会送你回问幽山的。"
　　郁离眨了眨金黄色的眼睛，似乎看清了一点，有些惊讶的道："笙笙你今天好漂亮呢。"
　　说着说着它打起来哈欠，"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不行了，我撑不住了。笙笙你有事要喊我啊，我继续睡了。"
　　笙笙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郁离冰凉翠绿的小身子，继续拿着梳子奋斗。
　　好不容易勉强梳了个类似于马尾的简单发髻，笙笙舒了口气。
　　把封垔做的那支陶瓷桃花簪插入发髻，照着铜镜左右看了看，笙笙美滋滋的想，还挺好看的。
　　放好东西，把郁离重现缠回手腕上，这才开门下楼。
　　听到楼上开门的动静，喝茶闲聊的封垔和叶宁息都抬头看去。
　　两人一时都愣住了。
　　笙笙平日里都是一件暗沉的蓝色布裙，发带也是差不多的颜色，头发松松散散扎在耳后，似乎总是在掩盖什么一般，显得整个人有些暗沉无光。
　　这是第一次见她把头发都梳了上去，露出了整张脸。
　　虽然只是简单的发髻，简单的头饰，加上更艳丽些的裙子，瞬间就似乎整个人抽条了不少，有了少女的鲜亮娇媚，仿若一下子扶开了笼在身上的雾气，整个人一下子鲜活了许多。
　　在叶宁息眼中，他好像终于见到了长大了的笙笙。
　　而在封垔眼中，他好像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明月笙。
　　笙笙看了一眼就看到他们都在楼下，提着裙子就"噔噔噔"跑下了楼梯。
　　"叶师哥你也在这里呀，快看看，封垔赔给我的裙子。说好的二十四幅飞羽留仙裙那就是二十四幅，说好的满绣，那就是满绣。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确实是好看的，不过叶宁息听到的重点却不一样。
　　他微微挑眉，"赔给你的？"
　　"是啊，"笙笙还在兴奋有了这么合心意的一条裙子，没什么防备的道："那时候我好心去救他，他却刺……"
　　猛然想起什么的笙笙瞬间住了口，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叶宁息，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改口道："他遇到刺杀，我好心去救他，他却把血蹭了我一身，那不得陪我一条嘛。"
　　边说边给封垔使眼色，示意他千万不要说漏嘴。
　　知道她没说实话，叶宁息轻哼一声，睨了两人一眼，没再追究。
　　只道："瞧瞧你那点出息，一条裙子而已，我们自己买不起吗？"
　　笙笙噎了一下，倒是买得起，但肯定不会穿。
　　为了掩盖身上的幽冥之力，她一身配饰不是深蓝就是黑色，她自己肯定是不会主动去买鲜亮的衣服的。
　　封垔买的这裙子，要不是时机合适，又有之前那么一个渊源，她恐怕也不会去穿的。
　　她在地府百年，却是没经过什么事，还是当年十六岁的少女心性，自然是喜欢漂亮东西的。
　　但她更明白轻重缓急，知道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况且，也只是有点喜欢，她对这些东西，并没什么执着的。
　　看到她一瞬间的犹疑，叶宁息有些心疼，暗怪自己被封垔一刺激说错了话，"是师哥没照顾好你，回来后都没给你买过衣服首饰，还要反过来说你，师哥错了。其实只要你开心，怎么样都好的。"
　　笙笙连忙摇头，她当然知道，叶宁息就是在和封垔置气而已，他何时舍得说自己过。
　　"我们重逢以来，每天那么多事，哪有时间想这些。我穿之前的衣服才方便，这裙子我也就穿给你们看看，还是要收起来的。"
　　闻言，封垔抿着唇，有些不开心。
　　他开口问笙笙："我走那日，你能穿着这条裙子去送我吗？"
　　笙笙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但还是点头应了："好呀，你喜欢的话那就穿。"
　　说话间笙笙眉头微皱，她感受到手腕间的蠕动，郁离竟然又醒了。
　　"笙笙，笙笙有危险，保护笙笙，阎君大人，郁离一定保护好笙笙。"
　　感受着腕间郁离的蠕动和呓语，笙笙心中渐渐弥散出一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