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52、吐露心意

　　当晚，几人在书院随便收拾了几间客房暂作休息。
　　第二日笙笙醒来时，天才微微露白。
　　眼前的一切隐隐约约，耳边安静得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只有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和它们扑簌翅膀的声音。
　　笙笙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想起封垔告诉她打水的地方在后院，便轻手轻脚往那边去了。
　　微弱的天光中，笙笙远远就见井边的石板上坐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笙笙却也一眼认出是封垔。
　　见他没有回头，想来是知道来的是谁。
　　笙笙走过去坐到他身侧，歪着头去看他。晨曦中，他脸色平静，正望着山头那一片越发明亮的天空。
　　笙笙便也静静地看向那边，已经有浅淡的金色溢出，马上，就要天亮了。
　　过了一会，她感觉到封垔动了，随即自己的右手手腕被紧紧握住。
　　还未回头，就听到了封垔低沉的声音："笙笙。"
　　他似乎又挣扎了一下，这才继续道："若我请求你随我一起回京都，你会同意吗？"
　　笙笙听出来，他语气中，真的存了一丝小心的恳求。
　　笙笙心中莫名有些酸涩，但还是认真摇头道："即便我还有很多时间，能如正常人一般活着，我也不想再去京都了。"
　　阎君教她去体会了更广阔的天空，她从此更爱自由。
　　不能修行时，就修心。不能增长修为时，那就增长见识。
　　京都如樊笼，会困住她的人，京都那些与故人有关的记忆，会困住她的心。
　　在那里她或许能过得很好，却肯定没办法开心。
　　她已经完成自己的责任，从此京都就真的被装入回忆了。
　　封垔沉默了片刻，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却依旧很难过。
　　他没敢看笙笙，低低问道："当年丹阳亭之事，你可曾，可曾怪我？"
　　这句话，他一直压在心底，时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始终不敢问出口。于是慢慢化成了刺，不能想，不能碰，密密麻麻扎在心底。
　　纵观一生，唯有此事他愧疚过，后悔过，却清楚再来一次依旧会这样选择。
　　莫说当年与他毫无关系的笙笙，就是今日他对笙笙情根深种，他也不会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拿自己手下那些忠心耿耿，从小保护自己的人去拼命。
　　这句话中沉重的情绪，笙笙察觉了，她未想过，原来封垔一直都在为这件事痛苦。
　　她决定还是如实告诉封垔："一开始，是曾有怪过你的。"
　　封垔手不由握紧，心里却放松了些，他听到了，笙笙说的是"曾有"。
　　"可后来，我走了很远的路，见了很多人，经过了很多事。我慢慢长大了，也就开始明白，世人很多时候并不是非黑即白，大家都有各种各样的无奈。人心利己，我们总是更能看到自己的痛苦，而忽略别人的难处。"
　　笙笙回头看着封垔，展颜道："或许在明月府遇难时，你没有表现得英勇正义。可对于你自己，对于爱着你的亲友，还有那些跟着你的部下，你当年顶住了压力，沉住了气，做出了做好的选择，保住了所有人。而当你登基，你也会给明月府翻案正名，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你自己应该也清楚，若当年你真的拼力一搏，皇城的冤魂将不计其数，你徒留一个虚名，却哪里还找得到为明月府正名的人呢？"
　　封垔看着她，金红的太阳不知那一刻冒出了山尖，明亮刺眼的金色晨曦蔓延过来，从笙笙眉眼间掠过，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柔软而温暖。
　　若笙笙说从未怪过他，他或许会怀疑笙笙是在安慰开解他。当笙笙说也曾怪罪过他时，他明白笙笙所说的都是心里话。
　　她爱怨分明，若真的心有芥蒂，又怎么可能与自己靠近。
　　笙笙早就原谅了他，于是他也赦免了自己。
　　封垔觉得，那缕晨曦或许照射的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笼住了自己的心脏。
　　因为此刻那一处，暖融融的几乎化了去。
　　握着笙笙的手始终舍不得松开，忍不住脱口问道："笙笙，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
　　笙笙一愣，心口似乎有一种陌生的触感，麻痒，却软得不可思议。
　　她平时，也被许多异性抱过，她的师哥们，须尽欢，临川，杏初，甚至还有阎君与冥簿大人，但他们抱她时，多半是带着安抚与怜惜的，于她的感触，和被爹娘兄长，或者魏紫嫂嫂、玉姐姐她们抱时，并无区别。
　　可此刻，她有了特殊的感触。
　　或许，这便是有别于亲情友情的，所谓爱情的特殊感触吗？
　　笙笙好奇的主动抱住封垔，轻轻把头枕在他颈边。
　　少女身上一股幽冷的水润之气，瞬间染遍周身，封垔有些不敢置信，愣了一会才腾出手来，小心的拥住她。
　　十六岁的小姑娘，轻轻软软的，封垔都害怕自己稍微用力，她就会被压坏或者消失。
　　笙笙有些惊奇的小声道："封垔，你抱我的感觉，和其他人抱我的感觉，都不一样。"
　　顿了顿，她似乎笑起来了，"不过，让人觉得很舒服，很留恋，想要抱久一点，再久一点。可惜，我很快就要回地府去了，享受不了太久。"
　　最后一句话，如一瓢冷水瞬间浇在封垔心头。
　　前一刻还觉得无比温暖的晨光，此刻却如灼身的烈火。
　　封垔小心的收紧了抱着笙笙的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她的话中，封垔就明白，笙笙或许会好奇情爱，但绝不会耽于情爱。她说要回地府，那就不会为了任何人留在人间。
　　一袭白衣的叶宁息，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一株修竹下，静静看着井边相拥的一对璧人。
　　他的脸逆着光，看不见神色，却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书院虽保存的很好，里面却没有存留食物，几人将就着带来的干粮糕点，就着常念在后山打来的几只野兔吃了早饭。
　　趁着收拾的间隙，叶宁息问大家："现在鱼知乐和四皇子的事情，都己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你们都准备好之后去哪里了吗？"
　　临江连忙表态："昀老让我巡视东南，我已经在柳江滞留太久，要赶紧去四处探查游魂踪迹，就不和你们一起了啊。"
　　笙笙看了一眼封垔，他昨日问她愿不愿意随他回京都时，她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她依然觉得封垔该早日回去登基，主持大局，可现在看来，这话让自己反复提出，封垔免不了是会难过的。
　　她没出声，封垔却是明白她想法的，主动道："我回柳江城取一样东西，然后就回京都了。"
　　笙笙果然松了口气般，也跟着道："我也要回一趟柳江城。"
　　见叶宁息看过来，忙解释道："叶师哥我真一开始就打算回去的！鱼知乐虽说诅咒了柴泽风永世不得安宁，可他的恶行世人并不知晓。他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惩罚，对他而言，又有多少意义呢？"
　　叶宁息点头，"所以你要去柴府柴府伸张正义，处置柴泽风？"
　　笙笙连连摇头："这可不是我该做的事情。"
　　她咧嘴笑道："这可是命案，柳江城的百姓多多少少心里有些怀疑柴府，这影响多不好。当然是要报官，让官府去认认真真彻查此事，仔仔细细审问，到底参与此事的有哪些人，让他们该收的东西收回去，该量的刑罚认真执行。师哥你这么大个官在旁监察，想必很快就能审清楚的。"
　　叶宁息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哦？是吗？你都打算的挺好呀。可是，离开京都时，我已经将神卫营的玄铁印留给谢师哥，让他在登基典礼时呈交新皇。我如今一届白身，可不是什么大官了。"
　　这事笙笙还真没料到，一时傻眼，考虑了一会才苦着脸道："那，那我们先去查查，柳江城的官员，看看有没有靠谱能用的吧。"
　　封垔刚想插话，叶宁息已笑着戳了戳笙笙额头，"行了，不逗你了。你师哥现在虽然不中用了，可你常念大哥还是朱雀营的飞羽将军呢，在柳江城，够你横行了。"
　　一行人笑闹着下了山。
　　行至山脚时，笙笙忽然回头，看向青山书院后那绵延巍峨的群山。
　　她看着山形，忽然愣住，喃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鱼知乐能在此处捡到溯留珠。"
　　众人不明所以，临江却也忽然想起了什么，"此处几千年前应是属于西宁州吧？西宁州海外遥对着云洲仙府，此山，当是典籍中记载的，南柯山。"
　　常念不解道："我倒是知道西宁州，听说那是开国长公主的封地。古时候，这里确实是西宁州地域，不过，倒是没听说过什么南柯山和云洲仙府。"
　　笙笙摆摆手，"没听过才正常，此事很难解释清楚，与你们也没什么关联。我也只是突然明白了那颗溯留珠的来源，有感而发罢了。"
　　她与临江知道的，都是与修炼有关的东西，如今人间灵气尚未复苏，这些东西告诉了他们这些普通人，只会有害无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