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51、成为泞姚的风

　　封垔显然也认出了石珠，将它捡了起来，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却没见有什么反应，也没找到什么机关。
　　封垔起身，拿着石珠有些犹疑的看向笙笙。
　　笙笙想了想，以封垔的性格，一定会贴身保管溯留珠，毕竟这是他母亲的遗物。
　　那溯留珠破开封印，只是迟早的事。
　　姚皇后想必什么都算过了，当年想来也交代过鱼知乐，要看着封垔对着她留下的溯留珠行礼。而以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也知道他在外祖墓前，必然会行大礼，所以让鱼知乐若有意外，就把溯留珠藏到姚山长墓前来。
　　笙笙犹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解法："你且滴一滴血上去，就能看到你母亲留给你的话了。"
　　眼见封垔毫不犹豫的咬破手指就要将血滴上去，笙笙忙拦住他："诶诶诶，你慢点，你母亲留给你的话必然涉及皇家密辛，事关重大，你还是拿回去自己慢慢看吧。"
　　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万一真有什么杀头的大事，她是随时能回地府，鱼知乐也不过一个活死人，临江不受人间管制，可她叶师哥和常念怎么办啊？
　　封垔却依然没什么犹豫，他看着笙笙，把咬破的手指用力按在了溯留珠上面。
　　白光从溯留珠上爆出，一道光屏在溯留珠上方升起。
　　笙笙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道轻柔的女声已经响起。
　　"垔儿，你还是找到了这颗留影珠。"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光屏中素净的白衣女子，她面上平和而慈爱，看着前方。
　　顿了一会才继续道："看来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固执，但好在，你此刻应该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已经杀了封朔。罢了，你也该知道一切真相。"
　　"你其实，并不是封朔的骨血。"她下一句话，直接把在场几人都震住了。
　　便是笙笙在三生卷宗上看了无数传奇故事，也被这转折惊呆了。
　　笙笙连忙去看封垔，天色已暮，昏暗中，他的脸被溯留珠发出的白光照得格外苍白。想起那日他在观微镜中看到姚皇后时差点晕倒，笙笙又走近了些，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封垔没有回头，紧捏的手指却缓缓放松了。
　　姚皇后还在继续讲述："垔儿，原来母亲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坚强。封朔告诉我这件事后，我竟也和普通女子一般，心如死灰，只想干干净净离去。将你安全的送走，确保你能安全长大，是母亲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请你原谅母亲的自私。"
　　溯留珠清晰的记录了她眼角的泪水，复制了她的绝望悲痛。
　　"你父亲，不，是封朔他，他好南风，此事我早已发觉。可那日，他竟告知我，他根本无法与女子发生关系，垔儿你，只是他手中死士做他替身而来。"
　　果真是，天大的，事关性命的秘闻。
　　笙笙担忧的回头去看叶宁息，却见他只是朝她轻轻摇头，以眼神示意她无事。
　　笙笙便又去看封垔，却没看到意料中的愤怒，或者不敢置信之类的表情。
　　她只好压住不安，继续听姚皇后讲述。
　　"我此生最大的错误，便是当年青葱少艾时，受了封朔的蒙骗。那时他地位不稳，要借你外祖的势，他派了亲信来提亲，你外祖拒绝了。我也曾嗤笑过，谁曾想，我自视甚高，终究逃不过别人精心编织的情网。"
　　"封朔他被拒后并没有死心，而是私下微服来了青山书院。公正的说，他才识谈吐，气度样貌，均属上乘。可惜狼子野心，而我也识人不清，终究被他骗进这牢笼，害人害己。"
　　"你外祖因我而死，青山书院因我而衰亡，书院中被牵连的学子不知凡几。我担不起他们的牡丹夫子了，我无法再原谅自己，苟且于世。垔儿，你能拿到留影珠，那便说明你已可与封朔抗衡。我儿万万不可手软，当以他的头颅与鲜血，祭我姚家与青山书院的在天之灵。"
　　她上扬的带着愤怒的声音渐渐平缓，又恢复了柔和慈爱，眼角的清泪一滴滴淌下，满是不舍。
　　"垔儿，母亲很遗憾，没见到你长大的样子。也很难过，那么长的路，你一个人一定走的很困难，很孤独。但母亲依旧希望，你哪怕受伤，哪怕会死，也要是有姚家风骨的好男儿。"
　　光屏化作光尘消散了，封垔手中的溯留珠上，那些参杂的紫色也消失了。
　　所有人都在原地半晌没动，封垔缓缓捏紧了溯留珠，面色平静得笙笙有些害怕。
　　忍不住轻轻唤他："封垔。"
　　封垔愣愣的回头看她，她焦急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即使是这种时候，封垔心中依旧升起一丝欣喜。
　　他一直在笙笙背后看着她，看了一路。
　　她面对那些游魂时，目光是冷静悲悯的。面对伽耶族众人时，目光是信任依赖的。只有面对黎杏初，魏紫，谢罗，还有叶宁息他们时，她才会露出这样担忧而关切的目光。
　　封垔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定定看着她。
　　真好，原来，你也会对我露出这样的眼神。
　　他刚想告诉笙笙不要担心，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大。
　　另一边的临江忽然惊呼一声，喊道："小乞儿，鱼知乐，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笙笙和封垔连忙回头看去，只见鱼知乐裸露在外的肌肤，肉眼可见的灰白起来，几个呼吸间，甚至出现了青紫的尸斑，她的周身，幽蓝的光丝在疯狂游走。
　　笙笙冲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她满是尸斑的手，一面迎着幽冥之力刮起的强风喝道："郁郁，化型！助我一臂之力。"
　　她手腕间青光骤亮，一条手臂粗的青碧大蛇瞬间缠上鱼知乐。
　　笙笙如今不过强弩之末，一息之间就满头大汗，嘴角隐隐透出血丝。
　　"笙笙，停手吧。"
　　一道几不可闻的细微女音，如一缕清风钻入笙笙脑中。
　　笙笙一愣，抬头就看到鱼知乐那清亮的眼睛，她已经清醒了！
　　她没有张嘴，笙笙却听到了她的声音，她是在用幽冥之力和笙笙沟通。
　　"帮我向各位道谢，尤其是那位临江小友。我心愿已了，该离去了，你不要为我耗费心力了。"
　　笙笙掐诀收回幽冥之力，郁离也顺着蓝光化作小指粗细，钻进笙笙袖中。
　　笙笙道："我会转告，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柴府你想如何处置？你要不要回去看看鱼知非？这里无法送你回地府，你还是先等等，让临江大哥带你去西南吧。"
　　须尽欢和叶宁霜都去了西南，这是两个最不稳定的因素，昀老和临川都跟过去了，阿弥剑自然也在那边。
　　鱼知乐却摇头，送出一缕幽冥之力到笙笙指尖，"我以魂飞魄散为代价，诅咒柴泽风永世孤苦，病痛缠身活到百岁。有劳关照一下知非，我不去打扰他了。做人太痛苦了，我不想再入轮回了，就让我化作这泞姚的风吧，也许有一日，青山书院还会兴盛，我会在这里，再听到朗朗书声。"
　　她毫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向往与怀念。
　　大概是很多年不曾笑过了，她朝笙笙露出一个有些生硬的微笑。
　　旋即大量的蓝色幽光自她体内飞出，盘旋着消散在夜色中，小乞儿的尸体也缓缓滑倒在地上。
　　临江扑过来抱住那具尸体，仰头问笙笙："你们说了些什么？她为什么突然魂飞魄散了？"
　　笙笙抬头望向夜空，远处的山头，已经冒出了半个月亮。
　　她轻轻舒了口气，转述道："她说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报仇了，她很感激你对她的照顾。与其在轮回中挣扎，她宁愿做一缕自由的清风。"
　　不惜魂飞魄散，诅咒戕害自己的恶人，然后潇洒的化作天地间的风。
　　说实话，笙笙还是挺敬佩她的。
　　她的做法甚至让笙笙想到了那位，以一身浑厚功德换取天下永世安宁的高祖陛下。
　　高祖陛下，笙笙脑中一道亮光闪过。
　　"封垔，"笙笙转向他，一时不知这是好是坏，不知自己该做何表情，"你可还记得望圣山天坛，高祖陛下？"
　　封垔一震，忽然不敢直视她眼睛。
　　笙笙没注意到他表情，几步走到他面前道："你可还记得，高祖陛下与我们说的第一句话？"
　　封垔略一回忆，就明白了笙笙的意思。
　　见他似乎想起，笙笙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封家血脉，明月府传人。高祖陛下绝无可能认错，封垔，你不是什么暗卫死士的私生子，你就是封家正正经经的皇室血脉。"
　　一边抱着小乞儿尸体的临江忍不住插嘴："你母亲费这么大劲，不可能就是为了骗你吧？"
　　姚皇后把自己都赔进去了，当然不可能绕这么一大圈去骗自己的儿子。更何况，这事关乎封垔的身家性命，她就是要骗，也不可能以这种会害死封垔的方式去骗。
　　那么，是封朔在撒谎？
　　他这样骗姚皇后，也看不出有什么用啊？
　　如今，两个当事人都已再入轮回，恐怕也没人知道他们当初是什么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