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50、找到溯留珠

　　笙笙也准备离开时，被叶宁息叫住了。
　　笙笙凑到他旁边，他一直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煮茶，笙笙没去他对面，而是靠着他坐在了床沿。
　　仰头问他："怎么了叶师哥？你该休息了，一会我去帮你把常念大哥叫进来。"
　　叶宁息有些啼笑皆非，他已经发现了，他与笙笙，都觉得自己在用心保护着对方，都把对方当作易碎的瓷器般。
　　他把洗好的茶杯从茶洗中拿出，放在一旁精巧的竹制茶架上。
　　慢悠悠道："你已决定明日陪四皇子去泞姚了？"
　　笙笙外头看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支吾道："原也该去，鱼知乐是复生的游魂，这是我的任务，总要去一趟的，倒说不上是陪封垔去吧。"
　　见他脸色没什么变化，继续道："况且封垔也算可怜，咱们与他相处许久，多少算个朋友，帮帮他也没什么不可。那溯留珠，若他不会用，便也只有我与伽耶族能稍稍帮帮他了。"
　　她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就那么一直看着自己，一眼就看得出，极在乎自己的想法。
　　叶宁息摸摸她的头，"那便同去吧。"
　　见她弯着眉眼乖乖点头，叶宁息只觉得话在嘴边萦绕许久，却无法吐出。
　　在她关切的拉了拉他袖子后，终还是问道："笙笙，你，还会在此间停留多久？"
　　他原是最害怕提起这件事的，从在须尽欢那里得知笙笙很快就会死去，又跟着她经历那么多送返游魂的任务，他无论怎样骗自己，心里都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笙笙也是复生的游魂之一。
　　她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归返地府。
　　他早该与她谈一谈，却始终没有勇气，笙笙是他，唯一活着的动力了。
　　而今晚，他见到了所谓地府的鬼差，原来那里并没有世人想象的那般阴暗可怕。
　　那个被笙笙称为冥簿大人的男人，看得出很疼爱笙笙。笙笙与他们，似乎也相处得很好。
　　所有人惊奇的看着铜镜中景象时，只有他一直在看着笙笙。
　　她与冥簿大人对话时，脸上带的，是从六年前自明月府走出后，再没有过的安心纯粹的笑意。
　　他猛然惊觉，人间太多苦难，笙笙在地府的时光，可能更轻松快活。
　　笙笙闻言警觉的坐直了身子，抿嘴看着他，对叶宁息，她不想撒谎，可也害怕他担心。
　　看着她为难的样子，叶宁息心中涌起一抹苦涩。
　　这明明是他要保护的女孩，是他捧在手心的妹妹。不知何时起，自己却成了她的拖累。
　　他是兄长，只想为她遮蔽风雨，而不是成为她的风雨。
　　他一下一下轻抚着笙笙细软的发丝，"笙笙，不要再担心我，最后的日子，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一点，莫瞒着我，什么都可与我说。让我在后面看着你就行，我知道你怕大家担心你，为你难过，所以想一个人偷偷的走。可你若真这样做了，往后我将日日夜夜，后悔愧疚，永无心安。"
　　夜风吹过，从窗边带进一股不知名的花香。
　　叶宁息眼睛微红，认真的看着笙笙道："笙笙，就让我做明月府的眼睛，做谢师哥与魏紫嫂嫂的眼睛，做须尽欢禾楼玉的眼睛，让我替大家，陪你最后一程，送你脱离这，浊浊红尘。"
　　笙笙垂着头，肩膀微抖，终于紧紧咬住的嘴唇还是发出一声低泣。
　　良久，她才哽着嗓子低低道："好。"

　　第二日大家收拾好了准备前往泞姚。
　　临行前，临江问："我们就这样走了，不给鱼知乐报仇吗？"
　　鱼知乐坐在一旁，垂着眼睫，对周围的一切似乎无知无觉。
　　笙笙看着她道："此事我也思虑许久了，但我想，我们并没有代替她做决定，去如何处置柴府的权利。她最大的执念，并非报仇，而是完成姚皇后交代她的事。我们先去找溯留珠，了结她的心愿，看她能否回归正常吧。若她依然不能清醒，我们便把真相告知鱼知非，他是鱼知乐唯一的亲人，他想如何复仇，我们都尽力帮他，你看如何？"
　　临江略一思索，这好像的确更符合他们执行任务的准则，只好点头应了。
　　泞姚离柳州并不远，骑马半天就到。
　　只是一个神智不清的鱼知乐，一个体弱的叶宁息，这就有些不好安排。
　　几人最终定了水路，租了艘船去泞姚。
　　上船时，笙笙看着面色愈发苍白的封垔，若有所思道："距离京那日，似乎不止一月了吧？"
　　封垔面色一僵，却听笙笙有些忧愁的道："封垔你得尽快回去了，谢师哥给你一月之期，现在已过了好几天了吧？他毕竟年轻，朝中必有许多人为难他，越往后他的压力会越大的，你需早日回去登基，主持大局。"
　　她没看见，身后的封垔面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
　　他目光追着笙笙背影，眼中压抑着失落与难过。
　　许久，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自嘲的笑了笑，不是早就明白的吗，在笙笙心里，没人比得过她仅存的两位师哥。
　　何况是自己，封垔默默找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那年如血的丹桂与惊雷，自己回想起都会心寒不安，在尺深的雨水中跪到心死离开的笙笙 ，难道真的不曾恨过自己吗？
　　忍着剧烈的头痛，封垔缓缓走到简单窄小的床边，和衣躺下。

　　到达青山书院时，已是傍晚，在青山书院大门口，还可望见前方一缕余晖。
　　这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令人意外的是，书院也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破败，似乎一直有人在暗中打理。
　　大门是敞开的，里面却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里面的物件摆的整整齐齐，只落了一层薄灰。
　　青山书院虽败落了，却依然被当地的百姓所景仰，没有人趁机偷走一针一线，甚至还自发的在维护打理着。
　　笙笙又想到了京中那些为了明月府，不顾生死也要偷偷帮她、帮助杏初的百姓。
　　明月照秦台，桃李开泞姚。
　　穹宁不再有姚家和明月府，穹宁的百姓却从未忘记过他们。
　　几人沉默的在书院穿行，走过长长的回廊，走过种满牡丹的庭院，走过刻满书法与院训的碑林。
　　笙笙与封垔并排走在前面，四周碑林十分壮观，有各个时期的名士名篇，和无数书法大家的名作。
　　封垔伸手抚过一块满身风雨痕迹的高大石碑，低声道："我幼时经常听母亲提起书院中的景象，往前走多少步有什么景，往右走是什么厢，我都清清楚楚，有时做梦，我都会恍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待过很多年。这里的一花一草，我都能分毫不差的想象得出来。唯有这碑林，我总想不出怎样才有母亲所说的宏伟壮观。"
　　如今亲眼所见，才知如何震撼。
　　封垔一下子明白了母亲为何总说，怀念在这碑林中临帖的安宁，怀念在这碑林中冥想时对先辈的向往。
　　他母亲年少时，最爱去的地方，除了书阁，就是这里。
　　笙笙想，封垔应该一直很怀念自己的母亲，此刻在他母亲生活过，也最怀念的地方，这种感情应该尤为炽烈。
　　她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只安静的陪在他身侧。
　　碑林的后面，就是姚家历代先祖的长眠之地。
　　在观微镜中得知，鱼知乐应该就是把那珠子藏在姚满风墓前，他们便一路目标明确的找来了这里。
　　姚满风是最后一位家主，他的墓就在最前方，这里的墓几乎都是一模一样，只有简单的封土，和简约的墓碑，唯一特别一些的，是每个墓碑两侧都有一对不大的石刻麒麟。
　　笙笙和临江一到墓前，就一眼看到了左侧麒麟嘴中含的石珠。
　　那石珠应该是被鱼知乐伪装过，与右侧那颗并无什么太大差异，可在他们两人眼中，却能清晰看到石珠上萦绕的淡淡紫辉。
　　万年一次的休整尚未结束，那是本不该出现在人间的灵能，没有修炼过的人，是无法看见的。
　　笙笙没有出声，因为她还是有些好奇，姚皇后是怎么确定，封垔能在姚家主墓前一定能取走这颗溯留珠的。
　　几人来得匆忙，却也还是准备了一些简单的祭品。
　　封垔上了三柱香，恭恭敬敬的在墓前跪下，给这位从未谋面的外祖，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最后一下拜完，那石麒麟嘴中的石珠发出一道细微的响声，一直注意着那里的笙笙就看到，那石珠一下子布满裂纹，很快外面那层就剥脱了，露出原本参杂着紫色，刻满符文的模样，带着一丝震颤，滴溜溜的滚到了封垔正前方的地上。
　　感受了一下灵能的波动，又仔细的看了看溯留珠上的符文。笙笙忍不住惊叹，和临江小声道："姚皇后生不逢时，若在灵气复苏的时代，当能修成符道大能。"
　　她竟只凭符文，就能调动那颗溯留珠内残存的灵能，并作出了修改。
　　以三跪九叩礼打开第一层封印，再以自己的血脉解开第二层，然后才能看到溯留珠最后封存的影像。
　　这设计已是巧妙，更厉害的，是她在这完全没用灵能的时代做到的。
　　所有与修炼有关的典籍在没用灵能时，是不能被看见的，这就是修真者所说的神隐。但符文不会神隐，就如清一观之流，如今所用，也是符文。
　　但符文枯燥且晦涩，即便如清一观这些有传承，有师长一笔一画教导，也很难有学成的。姚皇后这完全就是自己摸索，就能达到这种地步，说是天才都不为过，若是在修真年代，那是要被各大门派抢着收徒的。
　　奈何生于当世，困苦一生，不得善终，实在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