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48、柳絮因风起

　　回去后，临江开始给封垔上妆。
　　笙笙拉了个小杌子，坐在一旁，撑着下巴仰头看临江在封垔脸上涂涂抹抹。
　　临江是个闲不住的，手上忙着，嘴上也不停。
　　念叨着："你一个男子，按着你母亲的脸易容，若一模一样，那肯定很违和。稍微修饰一下五官，有神韵即可。让我看看，七八分像应该够了。"
　　这次，众人皆十分认可他的话。
　　易容很快完成，临江叮叮咚咚收捡着一大堆瓶瓶罐罐。
　　封垔转头看向笙笙，笙笙立即起身凑过去，兴奋道："封垔封垔，你现在果然像你娘的亲儿子了。"
　　被她认真打量，本有些羞涩的封垔，闻言顿时笑意一僵。
　　这话，可真不知道怎么接。
　　笙笙还在兴奋的围着他转，终于被看不下去的叶宁息一把揪走。

　　鱼知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垂眸看着手中的金钗，指尖在钗身画着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线圈。
　　易好容的封垔上前，在她身前一步站定。
　　缓缓行了一礼，道："在下封垔，奉先母姚黄遗命，来找鱼姑娘。"
　　或许是听到了姚黄的名字，鱼知乐有了一丝反应，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歪了歪头，以一种很天真的语气道："垔儿，不像先生。"
　　她是见过封垔的，她也知道，封垔根本不像姚黄。
　　忙活一天的临江瞬间觉得自己被耍了。
　　也忘了这是自己鸡崽子般，护了一个多月的小乞儿，上前质问："你是不是其实没疯，根本在耍我们玩？"
　　连看戏的叶宁息都产生了一丝失落，一番折腾，依旧毫无进展，众人都有了一丝疲倦。
　　唯有笙笙，并没有什么情绪，依旧在观察着鱼知乐。
　　封垔注意到了，于是问她："你早就猜到了吗？"
　　笙笙摇头，"没有啊，但我确实想过，这个方法若行不通，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自然还有别的办法。"
　　笙笙诧异的回头看他，"你也还有办法吗？说来听听。"
　　封垔轻轻笑了笑，"当年我母亲派去保护我的那些人，时常会说起她。他们都说，我母亲素来算无遗策，乃女中诸葛。她不可能没想过，若鱼知乐出现意外，她想让我知道的真相，该如何回到我手中。"
　　笙笙想了想，也觉得姚皇后不至于那么天真。
　　她问封垔："那你觉得还有什么切入口？"
　　封垔道："自然还是要从青山书院入手，我觉得，我母亲留给我的，显然不是她所说的一封信。宫中进出都要搜身，鱼知乐绝对带不出那样一封信。她把真相口述给鱼知乐的可能也不大，这种皇家密辛，她若不想害鱼知乐，应该不会让她知道。所以我一直倾向，她是交给了鱼知乐一样能让我了解真相的东西，那样东西，应该有着只有我明白的密码或者暗语。鱼知乐知道东西在哪，而如果没有鱼知乐，我应该也能凭借那支刻了青山书院与小鱼的金钗，自己找到。"
　　笙笙点头道："的确如此，我不如你想的那么细，但我目前有两个方向。第一个方向与你一致，还是要去青山书院，或许我们亲自去一趟，事情便自然而然，迎刃而解。"
　　她竖起两根指头，晃了晃，"至于第二个方向，那就是三生卷宗。"
　　眼见封垔就要反驳，笙笙忙抬手压住他肩膀，"别急，听我说完呀。我一直被郁郁他们带偏了，我也是今日才发现，我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翻阅三生卷宗呢？我明明可以请地府的人帮忙，看完后把结果告诉我就行。甚至地府与人间的时间不在一条线上，他们看完后，定位到现在的我，连时间都不会耽误。"
　　一旁的临江已经听傻了，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吗？"
　　笙笙弯了弯眉眼："完全可以啊！要不是那天你和郁郁要死要活，我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的。"
　　缩在笙笙肩头的郁离：委屈巴巴，不敢吱声。
　　笙笙继续道："所以之前我与鱼知非打听了一下，还记不记得，他姐姐进宫的日子。"
　　怪不得在谈千那里，她一直拉着鱼知非在一边嘀嘀咕咕，原来那时她就在做下一手准备了。
　　鱼知乐进宫那天，就是姚皇后最后一次见她，姚皇后必然是那时候把东西交给她的。
　　那么，只要在三生卷宗上查看她们那一日的影像，就能知道姚皇后到底交给了鱼知乐什么东西。
　　当晚，笙笙就联系了冥簿大人，把事情和他说了一遍，请求他帮忙。
　　冥簿大人看起来憔悴许多，眉眼间透着缕疲惫，但还是马上就应允了。
　　笙笙问他："阎君怎么样了？"
　　上次从望圣山回来后，笙笙只联系过阎君一次。不管笙笙怎么问，他都说没事，只说自己很快要闭一次关。
　　冥簿大人周围都是漂浮的幽蓝光点，笙笙知道，那是地府的案宗和需要处理的公文。
　　数量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看来阎君已经闭关去了，怪不得冥簿大人看起来那么疲倦。
　　他知道笙笙担心阎君，怕她自责，宽慰道："我去看过，阎君的确没什么损伤。他说此次在人间，颇有触动，修为瓶颈有松动的迹象，这才闭关参悟的，你顾好自己，不必忧心。"
　　断掉联系前，他又嘱咐道："你如今尚未修养好，不可频繁使用幽冥之力，你先好好休息，查阅完三生卷宗后，我会定位到你明晚的时间。"
　　倒也的确不差这一天时间，笙笙乖巧的点头应了。

　　第二日，笙笙打算好好在柳江城再逛一逛，晚上冥簿大人告诉他们线索后，他们势必要前往泞姚了。
　　叶宁息也难得愿意一起出去转转，于是最后，就变成所有人一起出门了。
　　连着买了好几样小吃，笙笙看了看身边的叶宁息，他不怎么爱吃东西，也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出来转转，无非就是跟着笙笙，看着她别乱跑，给她付付钱。
　　笙笙突然就觉得嘴里的糖不甜了。
　　她拉了拉叶宁息的袖子喊他："叶师哥。"
　　叶宁息很自然的微微低头，"怎么了？还想吃什么？"
　　笙笙摇摇头，指了指左侧道："我听说那边有条街，都是卖香料的老店，还有扇庄，你去看看吗？"
　　叶宁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揉了揉她的发顶，轻笑道："那便看看去。"
　　他从前，最是讲究，焚香品茗的器具有几大箱，时常去搜罗异种香料和茶具。
　　明月府消亡那日起，偶尔闲暇时还喝点茶打发时间，香道却是再也没碰过了。
　　有家店老板见他懂行，说起自己新得了块品相极好的软丝沉水树心老料，能车出一串一百零八子的串珠，只没人能一手拿下，便先存着了。
　　叶宁息闻言有些心动，老板见有戏，给他排了几盒线香品鉴，忙去取货了。
　　趁着这空档，笙笙问他："叶师哥，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见他看向自己，笙笙忙道："不要说跟着我，你自己，你自己没什么喜欢的，想去做的事吗？"
　　叶宁息沉默良久，点了一线檀香，插在老板给他试香的香插上。
　　一缕薄薄的细烟蜿蜒着袅袅向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散开来。
　　"我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随老师编纂史书。可如今，我污名满身，早已没有资格了。"
　　穹宁有祖制，凡参与写史的官员，要刚正无暇，不允许有任何污名。
　　曾经，叶宁息本是最有希望接下明月琢衣钵的弟子。
　　一步步走到今日，却连握住史笔的资格都没有了。
　　笙笙曾见他年少好强，只以为他好高官厚禄，却未想，原来这才是他的梦想。
　　笙笙觉得这更令人难受，她忽然看向门口的封垔。封垔明白她的意思，却垂眸不语。
　　祖制不可改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叶宁息他自己无法走出，他不愿摘去那些污名。
　　还有其三，他从未出口，他一直也在茫然，他是不是非要做那九五至尊。
　　他做不到的，便不敢给笙笙承诺。
　　笙笙倒也没有失落，她只是难过，下意识想为叶宁息求一个成全，她也并不想因此去为难别的人。
　　香店老板很快回来，笙笙幼时跟在明月籍身边，学了些香道，认得出那的确是块好料。
　　她也看得出，叶宁息是喜欢的。
　　笙笙摸出一小袋东珠递给老板，"这料子我们要了，你帮我车好珠子，回头送我府上去，我自己串。"
　　老板打开一看，东珠圆润有光，颗颗饱满匀称，都是不可多得的上品，喜滋滋的连声应了。
　　叶宁息有些无奈："笙笙，我自己有钱付。"
　　笙笙回头看他："我当然知道你有钱啊，可是我都没留给你什么东西，你就让让我嘛。"
　　叶宁息只好作罢。
　　出了店门，忽起了阵风，街上便飘起了柳絮。
　　刹那间，如暖春里下起了一场飞雪。
　　笙笙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致，不由看呆了，用手去接那翻飞的白絮。
　　准备离开时，可能是柳絮迷了眼，一心顾着鱼知乐的临江，差点与隔壁扇庄出来的青年撞上。
　　青衫青年左臂系着黑纱，正是鱼知非。
　　看清是笙笙几人，他"啊"了一声，道：" 我来卖几把扇子也能遇见你们，真是好奇怪的缘分啊。"
　　说话间，他还躲了躲，离鱼知乐附体的乞儿远了点，他还记得那天她抢金钗时不太正常的样子。
　　鱼知乐一丝眼神都没给他，木然的跟在临江身边。
　　原本至亲的姐弟，如今就与一般的陌生人一样，半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笙笙几人商量过，他们还是不准备把鱼知乐的身份告诉他。
　　鱼知乐终究是要离开的，也根本无法与鱼知非相认，如今这样子，又何必让他徒增伤感，抱有不必要的希望呢。
　　失而复得后的再一次失去，恐怕只会让人更加痛苦。
　　倒是鱼知乐死亡的真相，势必是要告诉鱼知非的，他是她唯一的亲人，有权力知道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