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45、孤坟

　　封垔道："其实还有一个猜测。"
　　众人一瞬间都转头看向他，封垔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笙笙，见她松了一大口气，嘴角不由带了丝笑意。
　　他就是故意岔开话题，给笙笙解围的。
　　临江果然跟着追问："什么猜测？"
　　封垔道："我们都忘了一件事，从笙笙说的故事里，我们便该知道，柴府并不可信。"
　　众人经这一提醒，都醍醐灌顶。
　　是呀，柴府放出消息说少夫人未出头七，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顶着原配未出头七就续娶的名声，难道就不难听吗？
　　而如果，死去的少夫人真的是乞儿，那她的死亡时间，至少也得一个多月之前，这么久不发丧，简直匪夷所思。

　　笙笙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搬去了叶宁息隔壁，其实说到底，她也挺不放心叶宁息。
　　她要求不高，把床一铺就算搬完，躺在床上偷偷给叶宁息施了个安神咒，这才安心睡了。
　　一大早，叶宁息拉开房门，看着坐在拐角处木栏杆上的笙笙，脸色比昨天还要阴沉。
　　他一醒来就知道着了笙笙道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睡那么死过。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见她坐那么高，叶宁息怕吓着她掉下去，只好压着脾气轻声喊她："笙笙。"
　　笙笙闻声回头，嘴里还叼着朵半开不开的艳红杜鹃。
　　一见了他，就弯了眉眼，含糊的喊道："叶师哥早。"
　　她一笑，叶宁息眉间的怒气就散了大半，但还是轻斥："怎么像个猴子一样，没有一点规矩，快点下来。"
　　笙笙晃了晃腿，垂头看了一眼身侧，这楼上楼下并不怎么高，对她来说掉下去也没得什么事。
　　笙笙没有反驳，"哦"了一声，老老实实从栏杆上下来。
　　跑到叶宁息身边扶着他，兴致勃勃的道："我们找临江大哥吃早饭去，他昨日说了，要请我们吃柳江的特色早点。"
　　叶宁息虽身体有些虚弱，倒也不至于走路还要人扶。
　　目光落在笙笙头顶，她的发丝细软，比同龄的姑娘家短了一半不止，草草在耳侧挽了两个双环。
　　即使六年过去了，还是个娇弱的女孩儿。叶宁息心中一软，由着她去了。

　　几人被临江带着去了柳江最好的酒楼，阔气的点了一大桌当地名点。
　　一桌人，唯有笙笙和郁离吃的津津有味。
　　吃的差不多了，笙笙才抬头问叶宁息："叶师哥，常念大哥有联系你吗，为什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叶宁息只吃了一个玲珑虾饺，半个鸡汁脆笋包，就放了筷子，点了壶玉湖龙井在喝。
　　听得笙笙发问，不急不慢道："常念功夫极高，轻功更是顶尖，区区一个柴家，动不了他。"
　　临江表示不屑，"功夫再好有什么用，和我们打试试？去和须尽欢叶宁霜他们打试试？"
　　叶宁息略一沉吟，的确，普通人不是常念对手，但也怕万一遇上非人力可抗的怪人怪事。
　　他放了茶杯，从袖中摸出一支细小的信号弹，踱到窗边抬手放了。
　　回身时对着笙笙道："我已通知他，不管结果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回来见我。"
　　笙笙点头，"好，一个时辰后他若没回来，我便和临江大哥去柴府找他。"
　　从酒楼出来，几人又随意逛了逛。
　　笙笙想起打听来的，少夫人安置家人的地址，一路往柳江城外围走。
　　逛到临近城外时，几人撞见了一个穿着白衣，左臂绑了条黑纱的青年，眉间笼着一层郁色。
　　一照面，笙笙目光就定在了他身上。
　　他似乎是从前面一个不起眼的香烛店走出，抱了一大堆香烛纸钱，还有金纸叠的元宝。
　　随着笙笙的目光，大家都注意到了那个青年。
　　封垔与笙笙对视一眼，主动上前拦下青年，行了一礼，"冒昧打扰，我们遵家中长辈遗愿，来此寻青山书院故人，公子可认得青山书院的人？"
　　那青年抱了一手的东西，只好微微颔首回礼，犹豫了一瞬才道："不瞒公子，长姐就是青山书院的弟子，但她前几日，就已亡故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就明白，他确实那柴家少夫人的弟弟，但恐怕也不知道什么内情。
　　笙笙看了一眼跟在临江身边的乞儿，她一直垂眸看着地面，几人谈话半点没引起她注意。
　　那青年似乎怕他们失望，拢了拢手里的东西，又道："不过柳江还有两位青山书院的弟子，也算是长姐昔日故交，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众人心中一喜，临江连忙问："可否告知一下他们的住址？"
　　青年迟疑许久，还是道："李夫子近来游学去了，谈大哥在城外隐居，并不愿见外人，恐怕不好去打扰。你们可与我说说，找的人姓甚名谁，我幼时在书院也待过，或许认识也不一定。"
　　临江还欲逼问，笙笙拉住他摇了摇头。
　　笙笙上前，礼貌的道了谢，"多谢告知，那长辈走的匆忙，留下的信息不多，我们知晓得也不全面，只能慢慢再找了。"
　　青年闻言，自觉帮不上忙，便告了辞要离开。
　　笙笙却又叫住他，"这位公子，还未请教尊姓，日后相见，也好称呼。"
　　青年这次倒是爽快的答了："我姓鱼，鱼知非，若不嫌弃，唤我全名便是。"
　　姓鱼。
　　想到钗尾刻的那条小鱼，笙笙愈发肯定了之前的猜测，点点头，又问他："你拿着这些东西，是要去祭拜你姐姐吗？"
　　这么一问，鱼知非眉间笼罩的郁色更浓，闷声应道："是。"
　　笙笙道："我们要找的那人，名字中也有一个鱼字，能冒昧问一下你姐姐的名字吗？"
　　鱼知非抬眼看向他们，露出一丝惊讶，"长姐名鱼知乐，你们真要找她吗？找她做什么呢？"
　　转而想到长姐已逝，又黯然道："长姐已魂归香丘，便真的是找她，也已经晚了。"
　　倒也不晚，看了看依然无动于衷的乞儿，笙笙示意封垔把金钗拿出来。
　　鱼知非一看到金钗立即道："我认得这梅花钗，是牡丹夫子在书院时送给长姐的礼物。那时长姐第一次在书院考试中得第一，夫子便送了这支金钗奖励她。长姐一直随身戴着，特别珍视，直到十五年前，她从京都回来后，我就再没有见她戴过了。"
　　金钗一拿出，乞儿的目光就渐渐落在上面，鱼知非话音未落，她就已上前，一把将金钗抢到手中。
　　鱼知非被吓了一跳，有些奇怪的看了乞儿好几眼。
　　好在乞儿这次要平静的多，没有表现的太吓人，把金钗拿到手中后就没再有什么动作了。
　　临江连忙出来道歉，准备带着乞儿先回去。
　　笙笙想了想，让他把叶宁息也一并带回去，有些不放心的交代："你走慢点，我师哥身子还未养好，一定安全把他带回去。"
　　临江看着叶宁息那么大个人，实在不知道笙笙有什么好操心的。
　　正欲反驳，迎上笙笙的死亡凝视，老老实实应下了。
　　见笙笙与封垔没有要走的意思，鱼知非不由疑惑："两位还有什么事吗？"
　　笙笙看向封垔，无论鱼知乐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总归是他母亲的故交，遇上了，自然该去祭拜一下。
　　封垔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令姐也是青山书院弟子，自然也是长辈故交之一，还请鱼公子准许，让在下随往，上一炷香。"
　　鱼知非也没多想，封垔这么一说，他也就答应了，带着两人去了城外。

　　这是一座孤坟，坟上是新土，坟前只有一块矮石作碑，未刻一字。
　　鱼知非把东西一一摆好，又把前一日的祭品清理干净。
　　他动作轻柔又细致，看得出很尊敬这位长姐。
　　"他们柳江城的风俗，说是入土一年后，才能刻碑。"他一边摆放祭品，一边和两人解释。
　　他或许感受到了一些不对劲，解释的话说起来有几分不安。
　　柴家唯一的少夫人，死后居然都没入祖坟，就这样随意在荒郊立了座孤坟。
　　明眼人都看的出，这很不对劲。
　　更何况那位柴公子，已经迫不及待的迎了另一个女子进门。
　　鱼知非抿着唇，没有再出声，在他看来，这些是会让长姐难过的事，他不想在她面前说起。
　　笙笙也没再打探，只随在封垔之后，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鱼知乐当得起任何人的祭拜。
　　年幼孤苦，挑起一家人的生计，还能不堕求学之志。听来的故事里，处处看得出她坚韧的性格，与高洁的人品。
　　这一切，男子做来尚且不易，更何况是这个时代更为苛刻的女子。
　　祭拜完，鱼知非说要留下陪长姐说说话，笙笙和封垔只好告辞先离去了。
　　两人一路慢慢走回去，路上，封垔问笙笙："你觉得我们还需要往什么方向继续查吗？"
　　笙笙摇头，"已经很明显，这是一出老掉牙的痴心女子薄情郎的戏码。鱼知乐显然已经疯了，除了盯着柴府，没有什么别的方向了。"
　　封垔见她说的肯定，不由道："你已经确定，临江带的那乞儿是鱼知乐了吗？"
　　笙笙道："八九不离十，你看她对那枚金钗的态度。只是不知，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将她打击成如今这个样子。"
　　她或许表面看起有几分柔弱，但纵观她一生，坚定求学，侍奉病母，抚养幼弟。她的心智，想来不是普普通通的移情别恋，或者自知被利用就疯掉的。
　　笙笙埋头叹气，"回去吧，看看常念大哥回来没有，有没有在柴府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