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44、柴家少夫人

　　笙笙把所有人聚到了叶宁息房里，他嘴上说不管笙笙做什么，笙笙却明白，他很担心自己。
　　正好，她也不准备瞒着他，干脆带着一干人去他那里开会。
　　除了叶宁息依旧靠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笙笙几人都围着靠外间的圆桌坐下。
　　临江好不容易哄睡了乞儿，一坐下就急匆匆开口："笙笙你们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笙笙犹豫了一瞬，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我怀疑，乞儿身上复生的游魂，就是那柴公子的原配。"
　　众人没有反驳，连临江也只是皱眉道："怪不得你一直和我打听柴府的事情，原来你一照面就开始怀疑他了。"
　　封垔一路看笙笙愁眉不展，却知道没那么简单。
　　果然，笙笙继续道："可奇就奇怪在，所有人都说，那柴公子的原配夫人，至今仍未出头七。"
　　别人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临江却一瞬间反应过来。
　　两人如在打哑谜，一边的封垔和叶宁息相视一眼，尽是迷惑。
　　笙笙看出他们的不解，没有理会临江使的眼色，道："你以为我师哥状元白考的，他可聪明了，我们的事他早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封垔也算半个当事人，不必瞒着他们。"
　　得了首肯，爱叨叨的临江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游魂返生，不啻于逆天而行，非天时地利人和无法达成。此次虽因光阴盏损坏致使大批量游魂返生，却也需要一个契机。天地运行严整，唯有节气交换时，阴阳随之相交，才能跨越死生之界，完成返生。"
　　封垔抬眼望向笙笙，原来如此，怪不得一路同行，他们总是格外重视节气。

　　临江还在继续，"这游魂返生，有两种方式，一为死而复生，二为借尸还魂。顾名思义，死而复生者，即游魂回归自身。因光阴盏的缘故，有些甚至会回到很久以前的身体里，就比如你们见过的须尽欢。但这一类不管如何，需要游魂本身的躯体尚存，且保有一口生气，就如我们曾处理过的秦可知、钱四。人死后，那口生气并不会马上消散，只有生气未散，魂魄才能与之相融。所有游魂，肯定都更亲近自己原本的身体，所以只有当原本的身体生气尽消，无法使用时，才会进入别的虽已死去，却生气未消的躯体。这种，我们就称之为借尸还魂。"

　　临江说的正来劲，一直悠然喝茶的叶宁息忽而开口道："而昨日正是谷雨，上一次节气是半月前的清明，这乞儿却在月余前就已被临江发现。那柴公子的原配至今未出头七，乞儿身体中的游魂若真是她，那理应在她自己躯体中。"
　　临江脸一拉，不高兴被人截了话头，"夸你两句就以为自己真多聪明了，不能好好听着，非要推理一下？"
　　叶宁息晲他一眼，坐直了身，敛袖又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你讲得已经很清楚，不需要推理，便已看得出问题所在了。"
　　还打算长篇大论的临江气结。
　　封垔看着撑着下巴愁眉不展的笙笙，倒了杯茶递给她，问道："可你依然觉得，乞儿身体里的，就是那位原配夫人，对吗？"
　　否则，重新再找就是了，她不会表现的那么为难。
　　笙笙闻言眼睛微亮，朝他点点头，"没错，他们白天相遇时，乞儿的反应实在奇怪，而且，你们听我讲讲那位夫人的故事，就知道我为什么始终不愿意放下这个念头了。"

　　柳江城的柴家少夫人，自十余年前，嫁入柴府起，就一直是许多人的谈资。
　　她长得倒不算美，顶多是清秀婉约，行为也不出格，甚至还有几分胆小。
　　但她是青山书院走出的第一个女弟子，青山书院的名号在江南一带备受尊崇，更何况，她还是皇后娘娘教过的弟子，听闻当年，颇受皇后娘娘青睐。
　　也因此，她一个贫困毫无根基的孤苦农家女，能顺利嫁入柴家。
　　是的，她只是一个农家女，自幼丧父，母亲缠绵病榻，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
　　青山书院从未说过不收女弟子，可不止泞姚，哪怕整个穹宁，也并不会有人送女孩儿去学堂。
　　即便家中富足的，那也是请了先生在家中教导的。
　　可少夫人不一样，小小年纪，担起养家的责任，于是也做得了自己的主。
　　在山中砍柴时，她总路过青山书院，或许她天生就该是去读书的，她一听院墙内的读书声，就走不动了。
　　跟着念几遍，她就能记住，偷偷的听了几节断断续续的课，也能理解几分意思。
　　所以被姚皇后发现时，她见到书院中有女子，便惊喜的瞪大了眼问，她是不是也可以进去读书。
　　姚皇后惜才，又怜悯她孤苦，便免了她束脩，让她跟着最小的弟子开始启蒙。
　　她家中，母亲越发病重起来，所以她每日天不亮，就早早去帮人洗衣，一下课就去山上砍柴，晚上还要挑灯做点绣活去卖零钱。
　　最为难的，是那尚走不稳路的幼弟。
　　她去上学时，虚弱的母亲根本无法看护他。
　　一开始，她还能托左邻右舍的大娘大婶们帮忙招呼，但一两天还好，天天如此却显得有些过分了，大家都忙着生计，都活的不容易，哪能总麻烦别人呢。
　　她虽小，却懂得看人脸色，瞧得出别人的为难。
　　于是她开始了每日背着弟弟上学。
　　为了不打扰同窗，她不再进教室，她自己准备了一个小马扎，放在廊下的一个角落里，听得见老师讲学，也能透过窗见到老师的板书，教室内的弟子却不怎么看得到她，正好被一根柱子半遮住。
　　幼弟要是哭了，她就赶紧把他抱远了，哄好了再回去。
　　姚皇后是山长的独女，这一年也已打响了名声，在书院有了许多拥护者。姚皇后默许了她的做法，便没有人再质疑。
　　或者说，姚皇后甚至很欣赏她这份求学之心，许诺她有不懂的可以直接课后去找她解惑。
　　只可惜，没两年，姚皇后就嫁往京城，做皇后去了。
　　少夫人留在青山书院，倒也没人欺负她，还有许多学子暗中帮助她，一直安安稳稳过了四五年。
　　这几年，唯一的不同，除了书院没了姚皇后，就是那个高她几届，斯文俊秀的柴家公子，不知哪一眼起，对她似乎颇有好感，日复一日追着她跑。
　　教她读书，笨拙的帮她干活，甚至不顾柳江城传统，许诺八抬大轿迎她进门。
　　她同意了。
　　那可能是她苦难一生最快乐的一天。
　　青山书院来了许多同窗，甚至她的比柴公子的还要多很多。
　　已是皇后的姚黄听闻了此事也很开心，特意求了自己父亲姚山长为她证婚，给她添了好几箱贵重的嫁妆。
　　她以为遇到了一生的知音，此生的良人。
　　却深刻明白了，书中所写中山狼，是为何物。
　　姚皇后葬生火海那一年，她尚未从悲痛中走出，就开始慢慢发现自己丈夫原来一直是在和自己虚与委蛇，与她再不复当初。

　　最后那一段，是笙笙从一些只言片语中猜测出来的，柴家当然不会表现的那么明显，叫人抓住把柄坏了名声。
　　可柳江城人人都说，柴公子与少夫人渐行渐远了，好几次控制不住高声喝骂她，她细问时间，就是从姚皇后死后发生的。
　　在外尚且如此，背后便更不用说了。
　　局中人不知，他们这些听故事的却一眼看的分明，从始至终，这柴公子都不过是看中她与皇后娘娘的交情，从中谋利罢了。
　　"可恶！"临江听完后，差点把手中茶杯捏碎，把少夫人代入他带了一个多月的小乞儿，他已经控制不住想杀人了。
　　笙笙任他发泄，眼光都没偏一分，继续分析道："听完你们就知道，这位少夫人，也与皇后娘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最重要的是，"她看了一眼封垔，"十五年前，她去过京都，原因是她怀孕了，皇后娘娘给她许多封赏，她前往宫中谢恩。"
　　与皇后关系匪浅，同在青山书院，还在那场火灾前见过皇后。
　　所有线索，似乎都在指向她一个人。
　　几人都沉默了，问题又回到原点，如果她真的是少夫人，又怎么会复生在别的身体里呢？
　　笙笙沉吟道："现在也算有些线索，不若我去借阅三生卷宗，朝着这个方向去查阅一番。"
　　"不行！"
　　两道坚决的声音响起，一道是临江，一道是不知何时爬上笙笙肩头的郁离。
　　它也不怕暴露自己了，焦急的拿自己细小的尾巴去卷笙笙的头发，要引起她注意。
　　"笙笙，"它几乎哭出声，"你没有阿弥剑做媒介，与地府通话都很困难，根本维持不了一刻钟，这种情况根本支持不了你一直阅览三生卷宗。"
　　临江闻言一愣，他倒是没想起这个，只是觉得事情已经大有转机，没必要那么累着笙笙，毕竟她望圣山之后还没怎么恢复。
　　看了一眼几人如出一辙的阴沉脸色，笙笙知道这条路堵的死死的，拿指头戳了戳委屈的含着泪水的郁离，妥协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去看了。那就还是照着柴府查，我们等常念大哥回来，看看有没有别的发现。"
　　叶宁息默默盯了她许久，盯得笙笙浑身发毛，连忙告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师哥，我就不该起这样的念头，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去查三生卷宗行吗？郁离盯着我呢。"
　　叶宁息几乎咬牙切齿的开口，"你给我搬到隔壁房间来。"
　　这就是不放心，要亲自盯了。
　　真照他说的做了，他不得时时刻刻注意她的动静，那肯定是觉都不准备睡了，就他那病弱的身板，大家半斤八两，到底应该谁担心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