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42、柳江城

　　去往柳江城，需要从渡口过护城河，一路往南。
　　笙笙与封垔走到渡口时，叶宁息一袭白衣，就坐在水边，旁边还站着背了长剑的常念。
　　开春回暖的天气里，他手中还端着个暖手炉，斜倚着栏杆，病弱而清冷，与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格格不入。

　　笙笙来不及躲，被他抬头喊住："笙笙，过来。"
　　笙笙只好乖乖走过去，扯出一个笑脸问他："叶师哥，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猜到她又要不辞而别，所以特意在必经之路上等她。
　　临川送杏初回来时，与他照过面，不知有意无意，提起了笙笙将要去柳江城。
　　果然，他在这里逮到了偷偷离开的笙笙。

　　叶宁息起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若不在这，便不知你走后多久，才能收到你告别的书信。"
　　笙笙自知理亏，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
　　叶宁息点了点她的头，转身道："走吧。"
　　笙笙闻言呆呆的抬头，"去哪？"
　　叶宁息微微扬眉，走在前方，"当然是，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啊。"

　　柳江城是水乡，水边种满了排排垂柳。
　　千条万条的垂丝柔顺的飘在水面，上面缀满了新绿的嫩芽，在早春的暖阳中，让人心都不由跟着柔软起来。
　　在这些清新的绿芽间，偶或间杂着一株粉嫩的桃李，或一簇雪白的梨花。
　　和着匆匆行人，就是一幅天地复苏的繁华人间。

　　这里车马稀少，多是坐船出行。
　　几人租了艘小乌篷船，在郁离的指导下去找临江。
　　水面除了载客的船，还有许多载着货物的小船在缓慢的游荡。
　　笙笙看得惊奇间，封垔递了个绿叶包着的翠绿青团给她。
　　笙笙接过咬了一口，好奇道："你从哪弄来的？"
　　他们一直在一起，没注意他什么时候买吃的去了。
　　封垔看着她微亮的眼睛，知道是和她胃口了，微微笑了一下，"是刚刚过去那艘小船，你没发现吗？这里和外面不一样，他们的货摊是在船上，四处移动的。"
　　看了一眼恍然大悟，一边吃一边去摸岸边柳丝的笙笙，坐在一边无人问津的叶宁息揣着手，冷冷盯着和笙笙说话的封垔。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封垔回头，迟疑了一下，才递了一个青团给依然冷冷盯着自己的叶宁息。
　　叶宁息冷哼一声，纹丝不动。
　　气氛僵了一瞬，封垔有些不明所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收回去。
　　站在叶宁息身旁的常念连忙欠身接过，"多谢四公子，我家公子身体弱，这些糕点不易克化，不宜多吃，还是先给属下吧。"
　　封垔点点头，倒没多说什么。

　　下船时，笙笙呼啦一下跑出老远。
　　看着封垔也跟着走远了，常念这才擦了把汗，趁着旁边没人，劝道："统领，四皇子马上就要登基，是板上钉钉的新皇，您可不能这样甩他脸色。"
　　叶宁息冷笑的表情几乎定在了脸上，收都收不回来。
　　他维持着这个表情，咬牙道："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说完，也往笙笙离开的方向去了。
　　留下常念在原地一脸懵，不同意什么呀？而且他怎么在一向沉稳的统领背影上，看到了一丝气鼓鼓的味道？

　　笙笙已经找到了临江，是在一所学堂外。
　　他旁边，有一个瘦消的姑娘，头发和肌肤都是枯黄的，有些显老，看身型和骨龄却看得出还很小，与杏初差不多大的样子。
　　她坐在一块石板上，倚着学堂的院墙。头上是一株垂柳，柳丝与阳光一起，拂在她身上。
　　她正随着学堂里稚嫩的声音，在念《千字文》。
　　"寒来暑往。"
　　"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秋收冬藏。"
　　里面念一句，她跟着念一句，眼中有无法逼视的神采。
　　笙笙看了一会，才抬头问临江："她就是你托那只鸭子和我说的那个乞儿吗？"
　　被临江照顾一段时间后，倒是看不出是个乞儿了。
　　临江闻言却是气急，翻着白眼道："那是鸭子吗？你见过会飞的鸭子吗？那是大雁！"
　　笙笙从善如流，"哦，她就是你托那只大雁和我说的那个乞儿吗？"
　　临江："。。。"
　　感觉更气了。
　　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不和她计较，临江这才点头道："我发现她有一段时间了，已经可以确定，她就是借尸还魂的复生者。"
　　说话间，学堂里念书的声音停了下来。
　　那个乞儿愣了一会，眼中光亮一点点散去，她慢慢的垂下了头，缩进了阴影里，似乎想要隔绝外面的一切，把自己藏起来。
　　笙笙没有试图去和她沟通，转头和临江道："回你的住处吧，这里人多口杂的不方便。"

　　回去的路上，几人迎面遇上了一队迎亲的队伍。
　　柳江城都是青石板路，都不是很宽，几人为了让开花轿，几乎贴着旁边的院墙。
　　新郎骑着匹枣红高头马在最前面，因为路的原因，走得很慢，走过时，还转头看了几人一眼。
　　"奇怪。"迎亲队走过去后，临江目送着队伍，摸着头有些疑惑。
　　笙笙看了一眼乞儿，问他："哪里奇怪了？"
　　临江收回目光，解释道："我在柳江待了一段时间，多少了解他们一些习俗。他们接亲与外地不同，都是用花船走水路。这么久以来，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在陆地接亲的。"
　　一个提着鸟笼遛弯的老人正好走到旁边，听见了临江说的话。
　　他停身搭话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应该是我们柳江第二次在陆地接亲。"
　　笙笙连忙追问："以前也有吗？你们接外地新娘难道也是走水路吗？"
　　老人肯定道："咱们柳江的老规矩了，外地新娘到了城外也是专门有花船在渡口接的。"
　　他抬头想了一会，才又道："上一次，差不多得十来年了吧。啊呀，说起来，也是这柴家娶亲。"
　　老人说着气愤起来，"柳江这么多户，就这柴大公子最不守规矩。娶妻乱来一遭，娶继室又来这么一遭！"
　　边说边摇着头慢悠悠走了。
　　"柴，柴……"
　　一直沉默的乞儿忽然开口，颤巍巍说出两个字。
　　临江没在意，以为她只是在学那个老人说话，隔着衣袖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笙笙却在那新郎走过时，就发现有一丝不对。
　　她注意到，新郎转过脸时，乞儿就一直死死盯着他，一直到消失不见。
　　笙笙看向她手间，临江折给她玩的柳条，已被她折成了细细碎碎的无数段。

　　伽耶族是从来不缺钱的，临江财大气粗的租了很大一个带花园的房子，足足有四进，里面还有一座两层的阁楼。
　　站在花厅，笙笙一脸敬佩的看他。
　　临江得意极了，问她："怎么样？我眼光是不是很好？"
　　笙笙啧啧道："眼光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就好奇，你们两个人住这么大一个院子，晚上都不感到害怕吗？"
　　临江一噎，他也很想买一屋子丫鬟小厮，来享受一下富贵人家的生活。这不是他们做的事隐蔽，怕被人发现嘛，以至于平时他作为男人不方便，也只能托旁边的大娘来帮忙照顾乞儿。
　　这么大一坐宅子，都不能用来炫耀，他都难受坏了好吗。
　　一看笙笙众人半点没有被炫到，临江只好放弃，岔开话题问道："我托你找的金钗呢？不是回话说找到了吗？"
　　笙笙白了他一眼："我只是说有可能是的。"
　　临江伸手，"管那么多干嘛，试试有没有用就行。"
　　笙笙扬了扬头示意，"喏，在封垔那里。"
　　临江气势顿时一矮，"哦"了一声，没敢有下文。
　　封垔倒是自觉走到了乞儿面前，从笙笙那，他大概了解了一些原委。知道这具乞儿的身体里，不是原来的魂魄，在没弄清楚前，也不知道这里面现在住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不好称谓，便只拿出贴身放好的金钗，缓缓递到乞儿眼前。
　　小心的问道："这支金钗，你可认得？"
　　乞儿愣了半晌，眼中无神，好像什么都落不进她眼中。
　　封垔将金钗递近了一点，把刻字的那一面翻了上来，再次问道："这支刻着'青山书院'的梅花金钗，你可认得吗？"
　　不知是哪一个字刺激了她，乞儿终于一点点把目光凝聚在金钗上。
　　她死死盯着金钗上的字顿了许久，才一把抢过金钗。
　　金钗上的梅花花枝有许多尖锐的地方，她攥的紧，一下子竟戳破了手掌，鲜血一下子顺着金钗往下淌。
　　临江连忙去掰她的手，"松手松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虎呢？金钗给你，没人抢你的，别拿那么紧啊。"
　　乞儿不知哪来的劲，临江竟一时奈何不了，反倒他越是去掰，她攥的越紧。
　　临江吓得赶忙松手，"给你给你，你下手轻点！"
　　一旁的笙笙上前，一手一个，把临江和封垔都往后拉。
　　他们俩离远了后，乞儿果然慢慢平复了许多。
　　她好像没有痛觉一般，任由鲜血流淌，握着金钗痛哭起来。
　　临江也愣住了，许久，才和笙笙小声道："我捡到她这么久，看她疯看她闹，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哭。"
　　而且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她甚至没有力气在凳子上坐稳，滑倒在了地上。
　　靠着凳脚，在哭声中，断断续续能听到"皇后娘娘"，"先生"两个词。
　　几人不敢靠近，在看到她几次差点哭得憋过气后，笙笙出主意让临江先把她打晕了过去。
　　然后临江赶紧趁机去拿她手中的金钗，想要给她止血。
　　谁知那怕晕过去，她也死死攥着金钗，甚至随着临江用力，她也越来越用力，眼睫颤动，似乎有马上醒来的迹象。
　　众人一动不敢动，都看着她惊呆了，这得是什么强大的意志力。
　　笙笙却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是啊，这么强大的意志力，是什么遭遇，才让她疯了呢？
　　连死都没有让她再清醒，却执着的在找寻这支金钗。
　　可见这支金钗，对她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