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37、梅花钗

　　天和二十七年春，皇帝于祭典遇刺，成为穹宁史上第一个死于刺杀的皇帝。
　　御林军倒戈四皇子封垔，神卫营态度不明，起义军兵临京畿，隔着两座大城与京都对峙。
　　太子封暽，此刻却消失了。
　　"已经两天了，还是没有封暽的任何踪迹。"
　　说话的是御林军统领魏襄，在望圣山，魏紫没与他商议，就带着一批御林军叛变。
　　为了保护妹妹，他也只好跟着一起。
　　混乱结束后，他立即让人把魏紫抓了起来禁足。
　　一切未尘埃落定，他不能由着她胡来，她想做的事，他去顶着就行。
　　万一封垔失败了，有罪的人也只能是他。
　　与他一起的，还有封垔、叶宁息，以及他们的几个护卫。
　　封垔如今恢复了在晋远时的装扮，他看着前方的皇城道："不管如何，我要先去一趟皇宫。"
　　叶宁息提醒道："封暽还不知道在哪里，他手中众多亲卫，还有皇帝那无孔不入的暗卫，不知道有没有落入他手中。你现在贸然进去，不太安全。"
　　那日笙笙成功在众多护卫与遍布的机关中，杀死祭坛上的两人。
　　却不料，那太子封暽却是皇帝的暗卫假扮的。
　　封垔道："我母后死前，给我留了一封信，我要去拿回它。"
　　"我陪你一起去。"
　　众人回头，发现说话的竟是笙笙，在她身后，还跟着杏初。
　　担心了好几日的叶宁息松了口气，起身轻叱："这两天去哪了？大家快急死了你不知道吗？"
　　笙笙看了一眼身后的杏初，朝叶宁息讨好道："叶师哥你别气，我这不是马上就赶回来了吗？"
　　谁能知道阎君救了她，还把她放在土里埋了两天修养呢？
　　美其名曰越接近地下，幽冥之力越好发挥。
　　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她，顶着一头泥土从地下爬出时，也很崩溃啊。
　　见叶宁息面色和缓，她转向封垔道："我现在没什么事，而且我也需要去一趟皇宫，我们一起。"
　　叶宁息闻言是真的有些生气了，"笙笙，你现在是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是吗？哪里危险就尽往哪里去。"
　　笙笙缩了缩头，小声辩解："没有吧？我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几乎以为只有我能拯救世界呢。"
　　叶宁息气结，算是明白当年师弟明月籍教她有多艰难了。
　　孩子欠揍，他却还只能宠着。
　　瞪她一眼，叶宁息吩咐常念，"去玄武营调两队人跟着她。"
　　知道他这是又默许了，笙笙弯着眉眼，夸张的行礼道："谢谢叶师哥。"
　　天坛上亲眼看着她消失的封垔张了张口，没有出声，也跟着默许了。
　　皇宫里少了一个皇帝，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是人人脸上多了几分惊慌，见到封垔时，宫女内侍皆是慌忙下跪。
　　两人一路前往凤鸣宫，周边是此起彼伏的跪拜声。
　　"参见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殿下万福金安。"
　　四皇子四皇子，仿佛全世界都在喊四皇子。
　　笙笙垂头跟在他身边，被吵得难受，好在很快就到了凤鸣宫。
　　凤鸣宫中，似乎很久没被维修过了，青石板间处处可见杂草，梁上雕刻得凤凰早已灰暗无光。
　　姚皇后死后，宫中后位一直虚悬，但没想到，堂堂皇后寝宫，竟荒废至此。
　　封垔在园中站了许久，才对笙笙说："看见朝南那处荷池了吗？"
　　笙笙点头，那处荷池其实有些突兀了，修整得也不够精细。
　　封垔缓缓走过去，"这里，就是我母亲以前常住的望极殿。当年大火烧了两天一夜，地下的土地都被烧得焦黑，上面从此寸草不生。我父皇一怒之下，将整块地都挖走，将这里建成了荷池。"
　　"我一直不知道母亲为何而死，只隐约猜到与父皇脱不了干系。母亲派去保护我的那些人里，有的说我母亲是被父皇杀死的，有的说，她是绝望自焚的。"
　　他看着眼前的荷塘，他从小，父皇就对他很冷漠，几乎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母亲不同，她温婉聪慧，一手给他启蒙，什么都能教他，对他有十足的爱护，私下里，都是让他像平常的孩子一样，叫她母亲，而非母后。
　　大火烧起的前一晚，他被母亲手下一群忠心耿耿的追随者送出京都，前往垔州归云城，那是他出生就被父皇指封的封地。
　　作为皇后的唯一嫡子，却一出生就被指封封地，几乎就在明示，他不会把皇位传给这个嫡子。
　　他不在乎皇位，只想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
　　笙笙仰头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随后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知道你母亲留给你的信还在呢？"
　　封垔笑了笑："我母亲她很聪慧，所有跟随她的旧臣都敬佩她的学问与才智，她说给我留了信，就一定能保证信交到我手中。"
　　笙笙想到观微镜中看到的女子，知道封垔所言非虚。
　　她顿了顿，不知道姚皇后留给封垔的，究竟是所有真相，还是善意的谎言，终究没有对封垔提起自己看到过的一切。
　　封垔道："我这些年四处招纳人才，私自练兵。并非只为了谋反，若我没有攻入皇城的能力，不能打败我的父皇，我根本进不来这凤鸣宫，又谈什么找到我母亲的信。"
　　他知道，他母亲其实算好了一切，也为了让他安然长大。
　　所以留下的话是：等垔儿有朝一日，有了推翻皇朝的实力时，便回这凤鸣宫中，取我留给他的一封信。
　　笙笙看了一眼巨大的凤鸣宫，叹了口气道："这要怎么找？皇后有告诉你地址吗？"
　　封垔摇头，"没有，不过母亲在这宫中活动范围很小，除了望极殿，最常去的是西边一个小亭子。"
　　他示意笙笙和他一起走，继续道："我这些年，一边招兵买马，一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以我对母亲的了解，多少有一些思绪。"
　　两人最终停在西面的一座小亭子前。
　　在皇宫，这样的亭子一点也不显眼，就建在假山边的一个石台上，连帘幔都没有。
　　唯一能说得上的，就是往西面视野开阔，能一眼越过宫墙，看见远方的群山。
　　封垔解释道："这个亭子叫暮云遮，与望极殿一样，都是我母亲起的名字，她时常会来这里看日落。"
　　暮云遮，望极殿。
　　笙笙一瞬就明白了这两个名字的关联。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是一首思乡古诗。
　　走入亭子，封垔道："我母亲在宫中，只给这两处地方起过名字。如今望极殿被烧毁，就只剩这暮云遮了。"
　　笙笙抬眼看了一遍这亭子，亭子很小，一眼能把所有地方看完。
　　已长了虫洞的梁柱，顶上已经褪色得几乎看不清的彩绘，再没有其他。
　　两人绕着亭子转了几圈，都是一无所获。
　　封垔甚至运起轻功到亭盖上找了一遍，依然没有什么发现。
　　笙笙耐心告罄，拍了拍厚重的灰尘，坐在了亭中的石桌旁。
　　"这样一个不遮风不挡雨的小亭子，封垔你真觉得能保存一封信十几年？"
　　说话间笙笙拿手指在石桌上厚重的灰尘间画画。
　　封垔也坐了过来，这亭子包括周围的假山，他们都找了好几遍，所有地方都摸遍了，也没有什么机关暗门。
　　不止笙笙，封垔自己也有些泄气。
　　"咦？"笙笙忽然出声，坐直了身子。
　　封垔回头，看她用灰尘画了条胖郁离，问道："怎么了？"
　　笙笙用手把那幅画抹开，吹了吹灰，"你看看，这里刻了东西。"
　　封垔凑过去一看，石桌上的确刻着东西。
　　那是一枚扁头梅花钗，花纹细致逼真，就像能随时从石桌上拿起来用一般。
　　钗尾还刻着四个字，"青山书院"，旁边还刻着一尾鱼。
　　封垔摸着那几个字道："这是我母亲的笔迹，我想，这应该就是她留给我的线索。"
　　笙笙愣愣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好家伙，他们俩来皇宫找的，大概是同一样东西。
　　她发现自己被阎君救下，安全之后，立即让郁离给昀老他们带了信。
　　大家都很开心，纷纷托小动物给她带来了慰问。
　　原本挺开心的，但临江托那只蠢鸭子带来的话，却让她不得不冒险来皇宫一趟。
　　临江负责东南一片，他手中有个柳江城的任务却始终无法进展。
　　有一个游魂，绑都绑不住，死活不肯跟他走。
　　她似乎精神有些问题，又托身一个病死的乞儿，临江不多的同情心都被勾起来了。
　　精心照顾了她几日后，她终于愿意和临江说几句话。
　　断断续续间，临江知道她执意要找一根金钗，一根上面刻着鱼的金钗。
　　问她金钗在哪，她不肯说，只偶尔会提到皇后娘娘。
　　临江怀疑她是宫里冤死的宫女，所以拜托笙笙帮他去皇后宫中，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那样一根金钗。
　　只能说世事无常，处处有巧合，看来那个游魂应该知道一些什么。
　　笙笙刚打算和封垔说一起去柳江城，忽的目光一凝。
　　她摸着那石桌上刻的梅花钗，想起临江的话，金钗。
　　是金钗的话，她脑海中一下子觉得眼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