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3、遇刺

　　宋梁被蒙着眼睛，塞在一辆旧马车中。从马车剧烈的摇晃程度来看，应该是一直在急速赶路。
　　待被人一把从马车中拖下来，扯下蒙住眼睛的黑布时，宋梁一眼就看到了上首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
　　那人端正的坐在雕花大椅上，嘴角紧抿，漆黑的眼中暗沉无光。
　　他穿着京中常见的一身深硃色大袖长袍，外面却罩了件轻便的单肩玄色皮甲，斜护住左边心口，漆黑的长发未挽，带了一只晋远风俗的宝石额环，甚至露出的左耳垂上，还带着一个星光璀璨的宝石耳钉。
　　左手护甲，右手大袖，有着边城的粗旷，也同样不失皇城贵胄的公子之风。
　　封垔无召不得回京，在京都停留的时间极少，但作为禁军左骑都尉的宋梁依然一眼可以看出，上首这人就是封垔无疑。
　　有人在他膝弯处踹了一脚，宋梁猛的跪倒在地上。
　　黑衣人抱拳道，“禀王爷，除宋梁以外，所有贼人已尽数歼灭。”
　　封垔淡淡的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示意取下宋梁塞在嘴里的布。
　　“说吧，派你来垔州的人，是圣上？还是太子？”封垔的声音有点低沉，语气中却是有些淡漠的，就好像讨论的不是有人要杀自己，而是全然于自己无关的事。
　　这份淡漠叫宋梁感到心惊，但依然咧嘴笑道，“你以为把我们全杀了就解决问题了吗？我们真的会傻到穿着禁军军服跑来杀你？四皇子，你已经中计了！”
　　封垔抬眼看他，平静的道，“那又如何，他们用了二十一年都除不掉我，今日就更除不掉了。”
　　宋梁听了他的话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不甘而又绝望疯狂的神色来，冷笑道，“那你可得等着瞧了。”
　　封垔身边一个黑衣人“唰”的抽出半截刀来，“王爷小心，他神色不太对劲。”
　　话音未落间，宋梁口中有一道微细的寒芒朝封垔疾射而去。
　　早有准备的黑衣人挥剑一斩，那道寒芒转道便射在一根木梁上，透出一股阴冷的绿光。
　　“找死！”寒芒射出的一瞬，站在宋梁身后的黑衣人便一刀斩断了他的脖子。
　　宋梁的脑袋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好远，脖子上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形成了一层蒙蒙血雾。
　　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忽然脸色一变，捂着嘴喊道，“保护王爷快走，这血里面有毒！”
　　几息之间，那个喊话的黑衣人已经软倒在地，众人脸色一变，封垔身边的黑衣人迅速的一脚踹在身后的墙上，尺余厚的墙顷刻崩塌，封垔与余下的黑衣人迅速从断墙处离开了。
　　然而还未出院墙，就被几十个蒙面人围住打了起来。
　　封垔眼底愈发寒冷，嘴角紧抿，身形晃了晃，“呛啷”一声抽出一把长剑来。站在混乱血腥的小院里，他深吸了口气，站直了身体，身姿修长挺拔，青松般坚韧。他反手一刺，手中的长剑分毫不差的扎入了一个靠近他的蒙面人心脏。
　　秋高气爽，云层疏淡，风中有果黍成熟的清香。
　　然而就在这舒朗的青天之下，兵戈相接，喊杀不断，两拨身穿黑衣的人在拼死搏杀。不断有人倒下，地上的血水随之迅速蔓延。
　　封垔眼前已经有些重影，挽剑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剑，神智顿时清楚不少，连着又砍倒两个蒙面人，看准了方向低声朝自己的几个近侍道，“左后方花坛后有条窄道，赶紧撤！”
　　几人早已力有不继，听到封垔的声音精神一震，迅速击退靠前的蒙面人，护着封垔朝那条窄道退去。
　　那条窄道是普通人家都修有的，用来引流屋檐滴落的雨水所用，只能勉强容一人通过。
　　封垔第一个被推了进去，有五个侍卫死死守在窄道前，满身鲜血，甚至有的手脚都被斩断也依然死死堵在窄道前面。待这五个人死透，蒙面人将他们尸体拖开，追到尽头一看，封垔与仅剩的三个侍卫早已翻墙离去，不见了踪影。
　　封垔撑着一口气，一直出了城，突然挺拔的身子一软，拄着剑半跪在了地上。
　　“王爷！”一个黑衣侍卫惊呼一声，忙过去扶他。
　　封垔摇了摇头，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哑着嗓子道，“秦江子，还有哪些兄弟一起出来了？”
　　秦江子轻功最好，当时是在屋顶戒备的，所以没有中毒，反倒是受伤最轻的一个，封垔一问这话，他几乎颤抖了一下，声音也有些沙哑，“禀王爷，还有千帆和七玉。”
　　封垔黯哑的眼眸中冰冷一片，许久，才松开咬得发酸的牙根，“他们两情况怎么样？”
　　秦江子回头看了一眼靠在树上的两人，“七玉也中毒了，伤得比千帆重一些。王爷，我立刻带你回王府，你们的伤势拖不得。”
　　“归云城回不得。”封垔闭了闭眼。
　　见秦江子一脸疑惑，封垔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宋梁故意穿军服前来暗杀我、甚至他临死前放暗器，都只是个幌子。幕后指使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激怒我，迫使我动手，将宋梁斩杀于我面前。”
　　这人相当了解自己，知道以宋梁的身份，自己不可能随便就将他斩杀，不管最后如何处置，总会见他一面。而趁着这个机会，宋梁假装拼死放暗器致他于死地，不管是他还是他的侍从，都会条件反射的当场斩杀宋梁，早已藏在他血中的毒药喷洒而出，屋内所有人因此中毒，紧随其后的真正的杀手这时才开始围攻。
　　步步皆是算计，步步将他逼入死路。
　　此刻的归云城里，只怕全是潜伏的刺客。
　　秦江子跟随封垔多年，见他这么一说，立刻明白过来，不由着急，“那怎么办？我们现在还能去哪里？”
　　封垔咬咬牙，站起身来，“去晋远。”
　　秦江子不赞同的道，“晋远？王爷，晋远是最偏远贫瘠的地方，去了那里，还怎么给你们疗伤解毒？”
　　“凡是经吸入让人中毒的毒药，必然不是什么烈性毒药，即使解毒麻烦，一时半会也要不了我们的命，而且我们离得比较远，吸入的也不是很多，先躲过这次追杀再说吧。”看了一眼秦江子，又道，“暂时不要和兄弟们联系了，带上千帆和七玉，我们去晋远。”
　　笙笙和伽耶昀早已回到之前的小镇，在比较偏僻的一个街区找了家小客栈，叫鑫悦客馆，客栈生意惨淡，几乎没几个客人。
　　伽耶昀就坐在笙笙房里，看笙笙拿了套茶具在煮茶。
　　“我们还要在这里逗留几日？临川和临叶已经前往京都，我们两个留在晋远这种是非之地恐怕难以自保。”伽耶昀是有些忧虑的，他们有许多事要去做，但这些事要指望的却是笙笙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甚至很多时候表现出过重的玩心，叫他心急如焚，却也对她不能奈何。
　　笙笙倒是满不在乎，拨了拨小炉子里的炭火，道：“我们又不惹事，能有什么危险，我好歹得盯着点，确定封垔没事了才好走啊。再说了，我们不是还有郁郁吗？”
　　伽耶昀看她动作流畅的将煮好的茶汤均匀的分成两碗，推了一碗到自己面前，端起来一品，并不是很好的茶叶，却被她煮得汤色极亮，入口香味醇厚绵长，可见茶艺十分出色。
　　见伽耶昀神色微亮，笙笙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有些得意的问道，“味道不错吧？这可是我学了好久才学来的呢。”
　　她端着个茶碗，笑颜明媚，浅蓝的衣袖滑下，露出一截纤细白暂的手腕，上面有一圈细细的手镯，颜色青翠，几近透明，没有首尾相接，反倒藤蔓般在手上绕了两圈，靠下的尾部尖细，透着一丝暗红。
　　整个手镯严丝合缝的贴在她如玉的手腕上，看不出半点人工雕琢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