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4、山洞

　　伽耶昀一大早敲响了笙笙的房门。
　　笙笙打开房门的时候还在打着呵欠，扎在耳后的两个丫髻有些松散的垂到肩头，看着就十分柔软的发丝带着几分凌乱。
　　开了门笙笙就转身回了房里，嘴上还在和伽耶昀打招呼，“早啊，昀老。”
　　伽耶昀顿了顿，在门口和她说：“时辰不早了，我先去饭厅叫些早饭，你收拾好了便下来。”
　　“嗯，”笙笙有些漫不经心的扯下系在头发上已经松散的发带，没什么力气的道：“给我叫份豆脑，多加糖。”
　　等笙笙收拾好了，伽耶昀叫的早饭也已经上了桌。一盘馒头，一盘炸丸子，一碗白粥，一碗豆脑，还有一小碟醋芹，白嫩嫩的豆脑上盖了厚厚的一层蔗糖。
　　笙笙噔噔噔跑下楼来，在大厅里找了伽耶昀所在的位置坐下，眯着眼深吸了口气，道了声：“好香！”这才和伽耶昀打了招呼，舀起豆脑呼噜噜喝了起来。
　　伽耶昀摇了摇头，拿起一个馒头，就着小醋芹慢慢吃了起来。
　　四周食客渐渐多了起来，家长里短的招呼开来，整个饭厅渐渐热闹到连邻桌讲话都已不太听得清，可越是如此，讲起话来反而越是没有顾忌般，平日里只敢暗中谣传的话题也大声交谈起来，人心总是得寸进尺又喜欢事不关己看人热闹的。
　　“……死了，不然这么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呢！”说话的人惋惜而透漏着一丝幸灾乐祸。
　　“这可不一定，好歹是个王爷。”立刻有人激动的反驳。
　　“……”
　　“唉，不管死没死，总归不会有好下场了，没见朝廷通缉令都下来了吗？到处都是追捕的官兵呢。杀了京都来的使臣，还是个正二品都尉，即使是皇帝亲儿子只怕也跑不掉了。”
　　众人一阵唏嘘，又聊起了封垔在垔州的一些往事。
　　这么说来，这还真是一个环环相扣，不死不休的死局，笙笙之前就说，宋梁本就是来刺杀封垔的，如今封垔解决了宋梁，却陷入了更危急的局面之中，若真如笙笙所说他还会身受重伤，此刻只怕还真是生死悠关了。
　　伽耶昀想的入神，吃东西也就慢了下来，却听笙笙含糊的道：“封垔也真是可怜，这皇帝是根本没当他是亲儿子吧！什么也不问，面都不见就定了他死罪。堂堂皇子啊，上通缉令，皇帝是觉得自己有多少面子可以掉啊！”
　　伽耶昀看她嘴里塞着个丸子，腮帮子鼓鼓的，倒是有些惊讶。还以为她一心在吃东西，没想到旁边的谈话她倒是听得一字不漏。
　　伽耶昀夹了点醋芹夹在白馒头里，问道：“你不是要确认封垔没事吗？现在到处是追杀他的人，他肯定会躲起来，我们如何探得到他行踪？”
　　笙笙咽下嘴里的一大口丸子，不在乎的挥挥筷子，“现在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封垔精的跟什么似的，当时没抓住他，之后就别想了。你等着看他翻身吧！想这么定他罪，没门！”
　　咬了一口馒头，伽耶昀看着她，“那我们什么时候起程去京都？”
　　“等天黑呗。”笙笙又夹起一个萝卜丸子。
　　伽耶昀顿了顿，“为什么非要天黑？”
　　“咦，”笙笙惊奇的看了他一眼，“不是你昨天晚上观天象时说今天午时以后会下两个时辰雨吗？你想冒雨走路啊？秋雨好凉的！”
　　……伽耶昀很想说他一点也不介意冒雨赶路。
　　但看了一眼身型单薄的笙笙，伽耶昀还是默默妥协了。
　　月上中天，刚下过雨的林间空气湿润，充斥着浓郁的草木清香与泥土的腥味。雪白的软靴踩在湿软的地上，渐渐被泥浆裹满了鞋面。
　　伽耶昀看着前面依旧蹦蹦跳跳的笙笙，只觉得脑仁痛，忍了许久终究还是开口训道：“笙笙，地面泥泞，你看着点走，等下鞋子全湿了，染了风寒别怪我灌你药！”
　　笙笙停下来看他，撇着嘴道：“你看我就说雇辆马车吧？你非不乐意。现在路不好走了吧又来怪我。”
　　伽耶昀顿时一口气被哽住，他为了谁呢！一大把年纪的大半夜吹着凉风陪她赶路，还是他的不是了？
　　“不是说了赶到下一个城镇就买辆马车吗！我带着你心惊胆战的小心点你还怪我？”伽耶昀胡子都翘起来了。
　　“咦，”笙笙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我没说怪你啊，是你自己非要把话题绕这上面来的，我一直都在认真赶路啊。”
　　到底是谁把话题绕过来的？伽耶昀吸了口气，绕过笙笙走到前面，憋屈的道：“赶紧赶路。”
　　笙笙嘴巴撇的更高了，“人本来就在认真赶路，昀老你自己非把人喊住来谈心的嘛。”
　　伽耶昀自顾自往前走，理智的不再搭理她。
　　直走了两刻钟，猛的发现一直跟在身后蹦跶蹦跶的声音一直没跟上来。一回头，身后果然空无一人！
　　凉风袭人的秋夜里，伽耶昀瞬间惊出一身冷汗。笙笙若有闪失，他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他忍着惊慌四下回顾，试探着喊道：“笙笙！”
　　月光下黑影憧憧的树林，除了树叶被风吹过时细微的沙沙声，再没有其他声响。
　　伽耶昀平日里不时嘀咕笙笙，说她好玩不靠谱，但内心深处却从未觉得她是一个任性不懂事的姑娘，此刻突然消失，除了出事他完全不作他想。
　　笙笙究竟去了哪里呢？
　　就在两刻钟前，笙笙还自顾自踩着地面的小水洼玩，手腕间却突然一道微弱的绿光划过，笙笙惊呼了一声“郁郁！”匆匆忙忙便追着绿光而去。
　　笙笙是真的急了，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游动的绿芒，不管不顾的往前跑。林间的荆棘、枝桠、甚至锋利的草叶，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划出一道道红痕。
　　穿过一片虬结干枯的树藤，笙笙猛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山洞，更离奇的是，山洞里居然还还有三个人，俱都双眼紧闭的躺在一些胡乱堆起的干草上，边上还有一个早已熄灭的火堆。
　　而之前的那道绿芒就停在三人旁边，光芒亮了一瞬，再暗下来却见它猛然长大，竟是一条不下三尺的长蛇。身上青翠如玉的鳞甲透着幽暗的光芒，猩红的蛇信在不断吞吐中发出“嘶嘶”的声音。
　　笙笙再顾不得地上三人的死活，皱起眉头厉声喝道：“郁郁！”飞快的抬起手，指尖缕缕烟雾般的蓝丝缠绕，凝成一个朴拙的图案。瞬间，已经张大了口朝其中一人脖子咬去的绿蛇如被定住了一般。
　　笙笙迅速上前，一把捏住了蛇头，这才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也顾不得脏，筋疲力尽的坐到了地上。
　　气鼓鼓的瞪着绿蛇金黄的竖瞳，过了会却泄气般垂下头去，拎起绿蛇靠近自己的眼睛，难得认真的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跟随我，即使阿弥剑的灵压使你一时臣服，你心里也从来没有认可我。但有一点你必须分清楚，郁离，你可以对我不满，但绝不能因此伤害无辜。”
　　郁离看着她平静的面孔，稚嫩，却透着严肃与威仪，莫名的与平时判若两人。
　　笙笙将绿蛇放到地上，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面被荆棘刮伤的口子渗着细密的血珠，她毫不在意的继续道：“若非他三番嘱咐，让我找你来保护我，你以为我愿意用半身精血去解除你的封印？你迫于阿弥剑心中憋屈，我也不过不想让他担忧，既然你我都心不甘情不愿，那不妨今日便一拍两散，你即刻回问幽山去吧。”
　　郁离半竖着身子定定看着她，一人一蛇毫不退让的互相盯了许久，郁离突然口吐人言，“回去就回去，我才不想跟在你身边！你可别后悔，说好了以后再无关系，没有我你做的成什么事，以后可不要来求我帮你。”它的声音中性，听不出男女，带着沙哑的嘶鸣。
　　笙笙抿嘴冷笑，“你后悔我也不会后悔，要走赶紧！”
　　郁离看了一眼她白嫩的肌肤上纵横的划痕，顿了顿，还是低头慢慢游出了山洞。
　　擦了下微红的眼睛，笙笙垂下了眼睫，她一直知道郁郁不喜欢自己。
　　能力弱，年纪小，性格也并不好，只因为一把阿弥剑，这天地间仅存的神兽就要屈服于她这么个小姑娘，郁离心中的憋屈她多少能明白。若不是那人担心，她本来也不想去找郁离的，现在走了也好，郁离开心了，她也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多少有点难过。这些天，她把郁离当小孩子一般好好照顾着讨好着，想要弥补它。可事实证明它根本不屑一顾，她一松口，毫不犹豫的就离开了。
　　叹了口气，笙笙俯身去看之前差点被郁离袭击的那个人，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之前一直没有留意，洞中又只有少许月光看不真切，这下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这人就是这些天晋远百姓讨论的主角，封垔。
　　好险呐，封垔差点躲过了宋梁，却死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