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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岷阳叶氏之墓 ...

  •   笙笙看着消瘦得不成人型的叶宁息,笑意渐渐收敛,眼睛随着他的痛哭一点点红了起来。
      他是父亲所有弟子中,心气最高的。
      才智不及她大哥明月籍,心性不如大弟子谢罗。
      同辈中,最受宠的是老师的幼女笙笙,还有最小的师弟颜华。
      她见过他得意,见过他置气。
      记忆中最多的,是他不服气的样子,是他和父亲还有谢师哥争辩,还有对大家偏心的不满。
      废寝忘食考取状元,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才是老师最优秀的弟子。
      穹宁男子及冠时会定字,父亲给他拟的是九思,君子九思。
      可还未到他及冠,父亲含冤被斩,师门一朝倾覆。
      他最终用了自己新取的字,承故。
      承故人遗愿,叶承故。
      笙笙知道,他突然找过来,肯定不是突然想通要见她。
      最大的可能,是他也怀疑宁霜姐姐的身份,他猜到他的族人出事了。
      果然,叶宁息很快止住了哭声,抬眼看着面容陌生的叶宁霜,问道:“大堂姐,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族人呢?我父亲他们呢?飘扬谷,飘扬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笙笙也紧张的看向叶宁霜,一阵不祥的心悸。
      须尽欢沉默的添着柴火,火苗在他眼中跳跃,却掩不住目光中的冰冷。
      一阵沉默后,叶宁霜收回抚在叶宁息头上的手,微微侧身,朝着火堆坐直了。
      她缓缓捏紧了手,有浅淡的灰蓝在她肌肤上蔓延。
      叶宁霜脸色冰冷,轻声道:“叶氏全族,于天和二十一年冬,被尽数坑杀于飘扬谷,除你之外,无一幸存者。”
      天和二十一年。
      原来,封暽已经骗了自己整整五年。
      尽数坑杀,无一幸存几个字,如巨石一般,沉沉压在他心口。
      叶宁息垂眸苦笑,涩然问道:"无一幸存,也就是说,大堂姐你?"
      他终究无法问出口,叶宁霜却明白他的意思,主动道:"我也不例外,只是飘扬谷中冲天怨气,托付于我一身,让我附身无名女尸,得以重见天日。可见,老天也看不下去,让我回来复仇。"
      闻言,一旁的笙笙总算明白,她那一身煞气从何而来。
      若所料不错,飘扬谷地势特殊,是聚煞之地。
      叶氏全族被坑杀,庞大的死气与怨气盘踞地下,最终汇聚在怨气最重的叶宁霜身上,以致进入轮回修养,暂时无法进行修炼的时间段里,叶宁霜也能不经修炼,成就厉鬼之魂。
      现下最令人担忧的,倒不是这些。
      笙笙明白,对于叶宁息来说,灭族的真相,有多残忍。
      她更担忧的,是他会因此撑不下去。
      叶宁息沉默了许久,残破的山神庙里,只有寒风在呜咽,和火堆发出的细微哔剥声。
      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大堂姐,带我去飘扬谷吧。"
      飘扬谷其实离京都并不远。
      无人进入的深山,掩盖了它的踪迹,也成了皇室掩埋罪恶的密所。
      几人进入山谷时,谷中积雪未融。
      几排破败的木房前,一处圆形的凸起格外引人注目,白雪盖在上面,宛如一个巨大的坟茔。
      叶宁息从马上下来,看着眼前一切,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气般,跪倒在地上。
      笙笙连忙去扶他,却被他推开了。
      他缓缓伏下身,颤抖着手摸上那处凸起的边缘,眼泪无声渗入雪水中。
      他的手越发用力,终于疯了般挖了起来。
      今年还未下过大雪,雪层很浅,雪下的泥土却冻得很坚硬,带着彻骨的冰冷。
      叶宁息却感受不到一般,泥土陷入指甲缝,一点点增多,渐渐分离了甲肉,雪泥中,很快混了血色。
      笙笙知道他痛苦,知道他需要发泄,却也忍不住心疼,蹲在旁边去拉他,"叶师哥,你冷静一下,我们帮你,这样下去,你的手会废掉的。"
      叶宁息仿佛听不见她说话,力气大的惊人,很快刨出一个尺余深的坑。
      土壤颜色渐深,越发黑沉,那是腐化的人体与泥土交融后的颜色。
      当年皇帝甚至并没有耐心将他们埋得有多深。
      一角破碎腐化的布料渐渐在坑底露出,叶宁息僵了半晌,缓缓把那块看不清颜色的布料死死捏在了手心。
      须尽欢看了眼一脸麻木的叶宁霜,心中微叹,拉住了想继续阻止叶宁息的笙笙。
      笙笙红着眼,看着继续徒手挖土的叶宁息,仿佛看见了当年无能为力,绝望到窒息的自己。
      她没再挡他,只小心的将手覆在他背后,以微薄的幽冥之力护住他的经脉。
      叶宁息指甲已被剥脱,整双手鲜血淋漓,融入漆黑的土壤中。
      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节细长的硬物,他意识到什么,睁大了眼睛,颤抖着将它抠了出来。
      那是一节手骨,在土壤中浸得有些发黑。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后,叶宁息握住手骨,忽然崩溃般撕心裂肺的哭喊了出来。
      "啊!啊!啊~"
      飘扬谷中,回荡着他的哭喊,和他无法言说的绝望与痛苦。
      他披在身上的雪白狐裘,不知何时已掉落在一片黑泥中,与它的主人一样,裹满了泥浆。
      笙笙让郁离传信,将事务都临时交接给了昀老。
      和须尽欢他们一起,陪着叶宁息在飘扬谷中,用了整整三天,将谷中的残骸一点点清理出来,再一点点拼好,重新埋入土中。
      一排排整齐的新坟,墓碑上都没有名字,只写着岷阳叶氏之墓。
      叶宁息跪在最前面,叶宁霜一个一个墓前摆上祭品。
      笙笙和须尽欢一起站在叶宁息身后,她知道,土下这些尸骨,除了叶宁霜,都已经步入轮回。但还是默默掐诀,一个一个给他们念了往生咒。
      林立的无名墓碑间,一袭红衣的叶宁霜穿行其中。
      她给每一个墓碑前都放上了简单的祭品,然后回到叶宁息身边,和他一样跪下。
      点了三支香,叩了头,叶宁霜敛袖将香插在碑前。
      起身时,她和叶宁息说:"你父亲临死前,说他对不起你。我当时不懂,直到笙笙告诉我,你这些年过得有多痛苦,我才知道,知子莫若父。"
      叶宁息一双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直直跪在那里。
      听闻叶宁霜的话,他抬眸看向天空,他想起来父亲那张古板而严肃的脸。
      他总教自己不要惹事生非,凡事不可出头,父亲最大的行事原则,就是万般皆忍。
      他表面看起孤高自傲,其实在父亲言传身教下,骨子里到底是怕事的。
      就如父亲给他起的名字,息事宁人,叶宁息。
      否则,他哪怕有那些同门一半的骨气,也不至于畏畏缩缩,被封暽和今上胁迫欺骗六年之久。
      祭拜完成后,几人并没有回京都。
      连日受寒,灭族之痛,又加上手上伤口感染,叶宁息一下子病如山倒。
      笙笙几人在山外的小村庄借了间没人的小院,为他修养。
      被笙笙紧急唤来的临风正给昏睡在床上的叶宁息把脉,眉头越皱越紧。
      同辈中,他心思细密,医术最佳,见他如此,笙笙不由抿唇,格外担忧,但也不敢打扰。
      许久,临风才把手从他脉门放下,将他的手塞回被中。
      他对笙笙道:"幸好,你这几天为他护了一下心脉,否则,现在撑着他的这口气早没了。"
      "不过,"他话头一转,"他身体虚弱已久,又常年忧思,几近灯枯油尽,即便精心调理,恐也难得长寿了。"
      临风怕笙笙伤心,说话已是十分委婉了九分,他看叶宁息毫无生志,其实这次能不能把他治好,他都心里没底。
      笙笙果然放心了几分,说道:"以后总有办法的,眼前能挺过去就好。临风大哥,我懂几分医理,你将治疗方案与我好好说说,药怎样煎?手上药怎样换?我们去外间,我找张纸来记下。"
      临风伸手拦她,"不用,昀老说了,让我暂时先来帮你。"
      笙笙摇头,执拗道:"伽耶族人手本来就不多,我已经把该做的推给你们,来办私事了,怎么能还占用你的时间。"
      临风知她性格,想想多他在此,确实用处不大,只好悉心教导笙笙怎样处理叶宁息的病情。
      临风走后第二日,叶宁息短暂的醒了两个时辰。
      笙笙高兴坏了,拉着须尽欢叶宁霜一起,陪他聊了许多以前开心的事。
      他们都以为,叶宁息会这样一点点慢慢好起来。
      然而第三日,笙笙正在厨房给他熬药粥,须尽欢突然冲进来。
      他朝笙笙伸出手,掌心是一枚乌黑玄铁印。
      他说:"阿故他把神卫营的玄铁印放在我身上,偷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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