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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压岁锦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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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紫抬眸朝这边看了一眼,利落的翻身上马,喊了一声,"陈越。"
那盘问笙笙的将领应了声"到",立即驱马上前,态度卑顺的行礼:"魏少将。"
她将头盔递给他,"这两个孩子我认识,我知道他们是哪个府上的,女娃娃自小调皮,做什么混账事都不为奇,你不必盘查了。"
笙笙低着头,眼睛却渐渐红了。
重回人间后,她似乎变脆弱了。
陈越接了上司的头盔,连声应道:"是是,小的不知是少将认识的晚辈,唐突了。这张府查完了吗?那咱们这就走吧,咱们也该换班休整一会了。"
魏紫"嗯"了一声,却驾马朝着笙笙走去。
她盯着笙笙看了许久,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弯下身来。
只有离她最近的笙笙看见,她手指那一刻的微颤。
她伸手摸了摸仰头一动不动望着她的笙笙的脑袋,温声道:"好孩子,伸出手来。"
笙笙乖乖的把手举高,放到她面前。
魏紫一手将锦囊放入她掌心,一手从下面托住她的手,紧紧握了她的手许久,才哑声道:"回去吧,保护好自己,别让爹娘担心。"
笙笙咬着唇,用尽了力气才没有哭。
魏紫起身,又看向封垔,"好侄儿,你是男儿,行事要稳重些,莫让人捉到把柄,要知道何为徐徐图之。"
说罢,也不等两人回应,指挥着这队御林军离开了。
笙笙看着她的背影,她穿着轻铠,红绳束的马尾随着坐下马儿的行走,在左右晃动。
笙笙攥紧了手中的红色锦囊,几不可闻的喊了一声,"嫂嫂。"
魏紫回到御林军暂时休整的官寮时,她的顶头上司兼兄长,御林军大统领魏襄也在里面喝茶。
见她回来,打招呼道:"冷不冷?累不累?陈越,还不快去给你们少将军打盆热水来暖下手。"
魏紫却挥挥手,"下去吧,我和兄长说点私事。"
人都走后,魏襄看着她不太好看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魏紫,老实说,你不会遇上了吧?"
魏紫抬眼,一双杏眼还微红,有些疲惫的道:"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魏襄瞪大了眼,被妹妹气得要捶桌子,压低了声道:"魏紫,这不止是渎职,还是杀头的大罪!你明不明白!"
魏紫将携带的佩剑扣在桌上,"你曾经救杏初的时候还能分清对错,现在却不能了吗?"
魏襄深吸口气,看着这个小自己许多的妹妹,终究无奈坐下,试图劝解:"可杏初那么小,孩子是无辜的。"
魏紫不看他,冷冷道:"那他不无辜吗?他又有什么罪?他唯一的过错就是有这样一个父亲。"
魏襄闻言立即出声喝道:"魏紫!你与谢罗在一起太久,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魏紫终于看向他,眼中含泪,尽是悲凉,"兄长,我是女子,我可能终究不能像你们一样冷静。他是姚黄姐姐留在世上唯一的东西了,莫说他没错,便是真错了,我也要包庇他的。"
那把大火烧掉了一切,带走了姚黄,也带走了姚黄在这世间生活过的所有印记。
那个她幼时好奇,年少相识,才艺无双,待她亲姐姐一般温柔关切的女子。
"而且,"魏紫掩住眼睛,声音有些痛苦,"笙笙也和他在一起。"
笙笙和封垔这次在郁离的帮助下,顺利的跑出了包围圈,回了齐鸣巷。
门口分别时,封垔拉住了笙笙,他看到她一直用力攥着那个锦囊了。
他没有问那个离奇的袋子,也没有问那条会说话的蛇,只是试图安抚她,"魏紫姑姑肯定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顿了一下,他又道:"你放心,她肯定也不会有事的。"
笙笙点头,"你已经被发现了,也要小心些。"
小院里依旧亮了灯,临川留下没休息,在等她回来。
笙笙在他旁边坐下,默默拿出那个红色的锦囊。
封垔说的是对的,魏紫的确,就希望她平平安安的。
那是个压岁包,京都很多年前流行的,给孩子除秽祈福的压岁包。
里面只有三枚铜钱,锦囊上绣了平安,如意,康乐,无忧。
魏紫自从听闻了笙笙回到京都的消息后,就悉心准备了这个锦囊,日日带在心口,她既盼望着能见到笙笙,把这个亲手送给她,又期望她知难而退,远远离开京都,永远不要与他们再见。
笙笙摸着锦囊上精细的福禄纹暗花,咬紧了唇。
她的魏紫嫂嫂,曾经最讨厌的,就是读书绣花,却为了她,不知熬了多长时间,带着一针针期望,为她绣了这祈福的压岁包。
她想起了幼时,那个明媚张扬,喜欢舞刀弄枪的姑娘。她年逾双十,却一直不肯出嫁,那时,她是她的魏紫姑姑。
直到后来,魏紫姑姑遇上了谢师哥,两个执拗的人,不打不相识,最终结成了恩爱夫妻。
他们相恋时,会让她传信,会一起偷偷带她出去游玩。
谢师哥父母早亡,拜高堂时,拜的是她的爹娘。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们夫妻,也一直把她当亲妹妹一般宠爱,在她心里,谢罗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哥,魏紫是世界上最好的嫂嫂。
她无比想念他们,她也绝不允许自己牵累他们。
转眼,就到了上元节,京都各处的盘查都越发严密,看得出,一直没抓到封垔,皇帝越来越急切。
封垔老老实实躲在齐鸣巷的小院子里,顺便跟着昀老学了些简单的易容之术。
笙笙也跟着老实了许多,每日坐在院中的摇椅上,一晃一晃的看闲书。
只是偶尔会和杏初拌嘴,她们明月府自来会教人,她祖父如此,父亲如此,她大哥也是如此。
可她不会,她知道杏初有什么问题,也知道杏初为何如此,但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去教导他,纠正他。面对一脸倔强的杏初时,她束手无策。
她有时急起来甚至忍不住对杏初发脾气,可杏初何错之有呢?他被放逐于黑暗,只是有些偏激,没有害人之心,已是心智坚定了。
笙笙想,只有所有威胁消除后,将杏初交给真正能教导他的人才行。
临江和禾楼玉都强烈表达了想要去观上元花灯,笙笙想了许久,还是和他们一起出门了。
去了坊市,几人先找了个元宵摊子吃起来。
元宵摊子在街头,一眼望去,整条街都是各色花灯,四处人头攒动,皆是盛装华服的男女。
真应了那首,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一夜鱼龙舞。
笙笙他们旁边桌坐了几个穿了学士服的年轻人,也点了元宵在吃。
笙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绣了青松暗纹的青衫,是她父亲最常穿的,只是领上象征级别的花纹与他们不同。
他是太史令,兼管翰林院,生前最是维护这些翰林学子。
两桌隔得很近,虽然四周嘈杂,说话依然听得十分清楚。
他们起先还在聊诗会,不知何时,话题一转,就说起了明月琢曾经的那些弟子。
有人叹息道:"太史公门下诸多麒麟才子,可叹多数死于动乱,追他而去的,为他辩驳伸冤枉死的,何其可惜呀。"
笙笙父亲死后,皇帝不知有愧还是忘了,太史令一职从此空缺,故而一说太史公,众人就明白说的是谁。
有人接下话茬,"可不是,如今满打满算只剩两人,小青天谢罗大人倒还好,另一位,哼!"
有人忙小声制止:"慎言,人家如今手握兵权,位高权重,我们可得罪不起。"
另一个学士立即义愤填膺道:"卖身求荣之辈,出卖恩师,害死那么多人,我们连说都不能说,昭昭天理何在?太史公曾教我等,握史笔之手,公正不可移。他权势在握,我们便要怕他吗?我等翰林学子,自当如太史公弟子颜华。"
笙笙闻言心中微痛,颜华师哥,父亲最小的弟子,她逃亡南疆的路上,猛然听闻他自刎于宫宴,只为逼太子当庭承认诬陷明月府的错误。
他为心中正道,一腔热血与孤勇,死在太子与今上冷漠的目光中。
笙笙不敢再听下去,匆匆吃完碗中的元宵,催促着禾楼玉他们赶紧离开。
几人没逛多久,前方传来惊呼,禾楼玉好奇的踮起脚,四处张望着问笙笙,"怎么了怎么了?"
临江仗着通音秘技,得意炫耀道:"笙笙哪知道,你该问我。"
禾楼玉也不计较,果真绕着他真诚恳求:"那求求你,快告诉我前面在干嘛?"
临江一噎,顿觉没意思,但还是道:"我听他们说,上元人多灯多,皇帝怕出事,调了京畿神卫营在各处坊市巡逻。"
说着,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道:"这应该是好事吧?可前面怎么好多人在骂那位统领?还在扔东西呢?"
笙笙闻言一愣,回过神时,已红着眼睛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出了好远,临江与禾楼玉在后方挤不过来,远远在朝她招手大喊。
她的前方,一片空地,骑马的白甲少将领着一队衣角绣了火红凤凰的轻甲骑兵,默默立在那里,接受着群众的鄙夷与谩骂,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秽乱之人,卖身求荣,忘恩负义,不知廉耻。
一个个侮辱的词汇,重重击在笙笙心上。
一双满是鲜血的手恍惚出现在笙笙眼前,盖住了繁华的街道,盖住了谩骂的人群。
那双修长白暂的手,颤抖得连一张薄薄的纸都捏不住。
笙笙就那么愣愣看着他,眼角不觉落下了一滴泪,她无声的唤道:"叶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