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21、南疆大乱

　　那人黑衣蒙面，笙笙却无比熟悉，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对方处理好了她的伤，又喂了她解毒丸，确定好了她没事，这才松了口气。见她一直傻愣愣看着自己，不由轻笑一声，"好了，我又没怪你到处乱跑。我这段时间太忙了，也没仔细找你，你怎么自己跑京都来了？"
　　笙笙张了张口，半晌才发出细弱的声音："你，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顿了一下，故做轻松道："做生意不就这样走南闯北吗？"
　　笙笙看着他的神色，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一点点凉了下去，"你最近，是不是被一群穿着蓝衣的青年在追踪？"
　　那人惊得几乎跳起来："诶，神了笙笙，你怎么知道的？"
　　笙笙几乎站不住，"所以，你现在也是在躲避他们吗？"
　　那人终于看见，笙笙眼中，那几户凝成实质的悲意。
　　他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了，笙笙？你知道什么？"
　　他还欲靠近一些查看，一柄细长的古剑直插在两人中间，将他逼退了一步。
　　闻声赶来的临川大声警告道："离她远点！"
　　那人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两人，眸色一下变得深沉。他缓缓后退，再开口却是用了伪声："笙笙，回南疆去，什么都不要参合。"
　　见笙笙望着他不为所动，有些焦急的提声："听话呀笙笙！"
　　转眼，临川已赶到，那人只好运起轻功离开。
　　临川也连忙跟了上去，却不知那人施了什么手段，弄得苇絮满天纷飞，瞬间便跟丢了踪迹。
　　临川担心笙笙，给临渊传了个讯，就回头找笙笙去了。却见笙笙还在原地，却蹲在了地上，一只手还撑在冰冷的泥地上，在大口喘着气。
　　临川忙跑过去扶她："怎么了，笙笙？"
　　说话间一手摸到了笙笙左手上的伤口，不由急了，连忙找药。
　　笙笙用受伤的手拉住他，沙哑的道："不用担心，已经处理好了。"
　　她微微抬起头，临川一眼看到她额头上全是汗珠。她平日里，并不很怕痛，按理这么个伤口，她肯定满不在乎的甩甩手说："过两天就长好了，没事。"
　　可如今，却这么痛苦的样子，沉稳如临川也不由要慌神了，"是不是中毒了？那个人似乎出自南疆，极善用毒，我这就传讯给昀老。"
　　笙笙闭眼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进了鼻腔，额上的汗珠几乎被冻成冰珠，笙笙借着这些冷意，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平静的说："不用，我没有中毒，我们回去吧。"
　　路上，郁离和她传音，郁离以笙笙一半精血解封，所以不用出声，两人也能神交。
　　它不放心道："笙笙，那人给你吃的真是解毒丸吗？"
　　笙笙道："放心吧，除了你们，这世上我再没有比他更可信的人了。"
　　她连自己的血亲，看起来弱小的杏初都并不怎么相信，还四处调查。这个一身黑衣，四处用毒，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的蒙面人，她却毫无保留的相信。
　　郁离不太懂人类，吐了吐蛇信，缩回了笙笙手腕上。
　　笙笙却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一回到小院就进了房，把门关了起来，让郁离守在门口，不管临川和临叶怎么敲门都没有应声。
　　屋内，笙笙匆匆跑到妆镜台前，太过焦急导致她一下撞在了镜台上，她几乎是颤抖着揭开阿弥剑上缠绕的黑布，然后拔剑横在了镜子前方。
　　她一手持剑，一手掐好了手诀，却怎么也无法念出那句联通人间与地府的口诀。
　　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笙笙终于成功连接上了地府。
　　幽冷的高台上，阎君端坐在案桌后，桌上的观微镜与三生卷宗流转着幽蓝的光丝。
　　笙笙一脸狼狈的看着阎君，许久，才问道："阎君，我从来听您的话，您让我回来，我就回来，您让我引渡游魂，我就引渡游魂。可是，您没有告诉我，有一天，我要面对的任务对象，是我的朋友，相识多年，舍命相护于我的朋友时，我该怎么办？"
　　阎君面具遮挡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笙笙却感觉得到他在认真看着自己，他缓缓道："我想，你其实心中一直有答案。"
　　笙笙低泣一声，如受伤的小兽，她抚着胸口，靠着镜台滑坐到地上。
　　她很久没哭过了，此刻任由泪水流了满面，"是，我当然知道该怎样做。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您叫我如何去面对呀？"
　　如何面对原来自己努力保护的人，牺牲自己去保护的人，其实还是死于非命了。如何面对，对方满怀希望的复活，有许多事要完成，自己却要亲手将他送回幽暗的地府。
　　阎君伸手，轻轻一点，拉近了镜面，他看不到笙笙，却明明感受到了她的痛不欲生。
　　阎君轻抚面前的青玉简，那是记录世人每一世经历的三生卷宗，他想，也许笙笙现在，就像多年前，看着亲人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死去时一样，无力而绝望，全是对命运的痛恨。
　　他轻声道："笙笙，我也没想到，这些复生的游魂中，会有你的至交好友或者亲人。我也没想到，你在地府百年已过，却还对人间留有这么深的眷念。"
　　他其实，根本不希望笙笙返回人间。奈何当年，笙笙入轮回池时，千万年来没有一丝错漏的转生池与光阴盏突然失控。他虽然及时赶到，救下了笙笙，稳住了转生池与光阴盏，却也阻止不了笙笙从此与光阴盏气息相连。
　　至于此次游魂复生，是否就是那次失控所引起，他也尚未清楚。但能安全被他通过观音盏送回过去，将错误扼杀在最初阶段的游魂，却从此只有笙笙了。
　　笙笙一直不出声，阎君却能通过她身上的幽冥之力感受到她的情况，他安抚道："生死轮回，是凡人的必经之路，所经的岁月越久，你就越能感受到他们的脆弱与渺小。这只是他们千万个轮回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只是恰好与你相遇了，因此让你觉得不同。你的亲人，你的朋友，都是如此。无法放下的话，只会让你痛苦，让你生出三途河边游荡的魂魄一样的执念，无法往生，也无法脱离轮回。"
　　空气中，回应他的只有笙笙的低泣。
　　过了一会，才再次传出笙笙的声音，"上一任阎君告诉您，为阎君时，要博爱世人，而修行时您要先找到自己。阎君，三万载过去了，您找到了吗？"
　　她握紧了手，"我都明白的，就像您也什么都明白，可心又岂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呢？我们都在修行，我在您面前哭，出去就不会哭了。我会成长的，可成长不会是一瞬间的。阎君，您看着我，看着我别出错。"
　　阎君温和应道："我会的，笙笙，你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即便出了差错，总有办法弥补，世上没有无法解决的事情。"
　　笙笙终于起身，泪眼朦胧的看向镜中戴着精巧面具的男子。
　　阎君朝她安抚的轻笑，问道："你急急忙忙找我，我猜你是要查看他的三生卷宗，还看吗？"
　　笙笙垂头，低低道："不看了，我大概猜得到发生过什么，只是不敢去相信，所以想找三生卷宗确认。其实，有什么好确认呢，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哪怕回到过去，也无法抹去了。"
　　接下来几天，临川都发现笙笙情绪很低落，连昀老回来也没有什么变化。
　　直到耍宝的临江来交接任务，在昀老和临川的暗示下，央请笙笙陪他去逛街市，这才有所好转。
　　有了昀老的默许，两人一直玩到华灯初上，又逛起了夜市，渐渐越玩越远，到了内城河边。
　　这里整整齐齐排了九座桥，间距一样，桥头都种了垂柳，桥上支满了花灯，两边是琳琅的货摊，映着河面的倒影，一侧望去，是不似人间的繁华与直击人心的美丽。
　　一直呆在问幽山苦修的土包子临江看得眼睛都直了，一路惊叫连连。
　　笙笙也被他的快活感染了，多日来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似乎散了不少。
　　走过桥头时，笙笙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京都女子常穿的襦裙，却带了满头一看就是苗银的首饰，十分违和。
　　那姑娘正拿着一个花灯与老板说话，口音浓重，京话讲得很不流畅，她的身边，还跟着个背药篓子的老人。
　　和临江出门，似乎总是容易遇见故人。
　　笙笙自嘲的笑笑，这次却主动走了过去，"须老爹，玉姐姐。"
　　那姑娘闻声回头，一见笙笙立刻眉开眼笑，拿着花灯就跑到她跟前，用南疆话说道："笙笙，我们可找到你了。"
　　笙笙见摊贩一脸着急的看着被拿走的灯，便在袖袋中掏钱付了，这才问道："你们怎么来京都了？是楼主让你们找我的吗？"
　　这实在太奇怪了，京都危险，他们二人，一个是得意楼楼主的亲爹须盛，一个是楼主的未婚妻禾楼玉，以他们与自己的交情，来京都不亚于闯龙潭虎穴。
　　须盛叹了口气，"阿欢如今每日忙得见不着人影，那时你不见了快一个月他才发现，一下子急得不行，疯了一样，在密沼中找了你好几日，后来才冷静下来，却突然要我和阿玉偷偷离开南疆去找你，他自己却不见了踪迹。我和阿玉也担心你，就沿路四处去找你，前些天收了阿欢的传信，说如果找不到你，可以来京都等，我们就过来了。"
　　禾楼玉见他们说完了，欢喜的把花灯凑到笙笙面前，"笙笙，京都好好玩呀，好多漂亮的东西，比你说的还要热闹呢。"
　　笙笙满腹疑虑，却不想让他们一起担心，打了个暗语，示意不远处的临江先走，一边和禾楼玉说话，"你喜欢可以多逛逛，不过你的口音太明显了，尽量少和人说话。还有，我带你去买首饰，你这苗银头饰也很容易引起人注意，你得学学须老爹。"
　　禾楼玉忙伸手去摸头上的发饰，懊恼道："啊，我都没想到，还好笙笙你也在这里，走走走，我要买好多好多，我前面就看到她们这边女孩的头饰可漂亮了。"
　　说着兴奋的拉着笙笙跑起来，须盛四周看了一遍，这才跟上去。
　　他与无忧无虑的禾楼玉不同，是以那天，他私下又找了须尽欢，他从未见过意气风发的儿子那样消沉的样子，他嘱咐道："老爹，带着阿玉离开南疆，去找笙笙吧。找不到也没关系，如果找到了，好好保护她，一定好好保护她，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危险。"
　　等笙笙帮禾楼玉买好了衣服首饰，教她装扮，又仔细叮嘱一番，回家时，已是深夜。
　　四周安静得只有呜呜的泠冽寒风，笙笙顺着街道慢慢的在黑夜中行走，她的身后，有影子悄无声息的跟随，直到她安全的回了齐鸣巷的小院。
　　笙笙推开院门时，院中还亮着灯，众人都还未睡，而早已去往南疆的临风和杏初，此刻也一同坐在桌旁。
　　临风略带抱歉的看着她，"笙笙，对不起，我没有把杏初送到南疆。"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南疆大乱，得意楼楼主须尽欢起兵叛乱，整个南疆，都面临朝廷的围剿，所以我们半道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