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17、鸣冤

　　临风带着杏初离开了京都，临江负责了东南一片区域，寻找那些复生的游魂，也就随着他们一起离开了。
　　热闹的小院又冷清了起来。
　　笙笙搬了张摇椅在院中，躺在上面一脚踩着地，一点一点的摇着椅子，嘴里嚼着糖，在看临叶修补窗户。
　　说起来杏初乖乖的跟着临风走了，临风也有保护他的能力，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初见杏初那一刻，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种感觉并没有随着杏初的离开而消失。
　　年关将近，外面十分热闹，笙笙他们这个小院却像和外界隔绝了一般冷清。
　　忽然有人敲门，"笙笙姑娘在吗？昀老在不在？有急事！快开门。"
　　是七玉的声音。
　　笙笙慢悠悠嚼着桂花糖，头都没转过去，临叶忙钉好最后一个钉子，把东西都放在窗台上，前去开门。
　　一开门，七玉急急冲了进来，脸上十分焦急，"今日京都府衙有人鸣冤，是个来自寒露镇的姑娘。她说她父亲被人杀害，凶手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就在京都。"
　　笙笙顿了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激动的看着自己，不明所以的应道："哦。"
　　七玉简直被她这事不关己的态度急疯了，抓着头崩溃道："你忘了吗？你前几天才去了一趟寒露镇！而且那个姑娘说，杀害她父亲的年轻女子，就叫笙笙啊！"
　　笙笙终于停下了摇晃的摇椅，慢慢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府衙告我杀人？"
　　她皱起眉头，"等等，你说的寒露镇，就是新曹旁边那个小镇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笙笙眉头皱的更紧了。
　　不怪她不记得这么个事，实在是她完全没联想在一起。
　　几天前她去办的这个任务，按她的了解，完全不应该有这种麻烦呀？
　　七玉见她终于重视起来，松了一口气，"我们王爷也是意外发现这件事与你有关联，他已经让手下暗桩悄悄阻挠，但城中许多人见过你，那姑娘也能详细描述你的样貌特征，官兵迟早会找上你的。王爷他安排好一些事情就回来，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不用，"笙笙拒绝道，她又塞了颗糖到嘴里，"你让封垔顾好自己就行，我自己会处理好的，你走吧。"
　　看着她又慢悠悠摇起了摇椅，七玉只觉得气血上冲。
　　旁边临叶也不管她，甚至话都不说一句，七玉无可奈何，憋了一口气走了。
　　临叶去关了门，走到笙笙旁边蹲下，问道："是上次临渊带回来的那个盗匪有问题吗？"
　　她上次去寒露镇处理的游魂，正是一个盗匪。
　　笙笙给他塞了一颗糖，"他没什么问题，但他那个女儿可能有点问题。钱四唯一的心愿就是得到妻女的原谅，我和临渊大哥废了许多功夫，才让他和妻子冰释前嫌。但他女儿始终不肯认他，他最终不想一直拖累我们，这才留下遗言，自愿回地府了。这个钱秋娘，钱四在时看一眼都嫌脏，如今人真没了，却去给他喊冤，啧啧。"
　　至于钱秋娘有什么问题，笙笙想，可能是脑子有问题吧。
　　临叶摸摸她的头，"我们笙笙最善良了，每一个任务都做得很好。那现在怎么办呢？要不要喊昀老和临川他们回来？"
　　是了，临渊一早来信，说是京畿出现了一个武功高强还善于用毒的游魂，追了好几天都没抓到，喊了临川过去帮忙。至于昀老，清一观那边出了点小问题，让昀老去给他们做一些指导，昨天就动身了。
　　整个京都，如今只剩笙笙和临叶两个人。
　　临叶动手能力强，做东西什么都行，却不太喜欢想事，在族中功夫也不算高，通音秘技也算垫底。平日里昀老在就听昀老的，临川在就听临川的，笙笙在就听笙笙的，始终贯彻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笙笙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含糊道："没事，咱们俩够了。"
　　实在不行，还有郁离这个战斗力超群的神兽呢。
　　两个人该干嘛干嘛，完全把七玉的话当了耳边风。
　　封垔满以为她说自己会解决，就会马上找出对策，安心在外办了一天事。夜里回了齐鸣巷一看，这两人居然院门大开的在院子里烤火，火上甚至还架着一只流油的烤鸡，香味都飘巷子外面去了。
　　笙笙披着毛绒绒的斗篷，小脸烤火烤得红彤彤的，拿着根树枝在火堆里扒拉半晌，扒拉出个黑呼呼的烤红薯。
　　一转头，就见封垔一脸欲言又止的站在门口。他没有像在晋远一样，穿半边护甲，也没有带他的宝石耳钉和额环。头发高束，依然穿了件硃红的大衫。
　　乍一看，门神一样，笙笙心中暗道。
　　面上倒是笑眯眯的打招呼，"封垔你忙完了？一起吃宵夜不？临叶大哥烤的鸡可好吃了。"
　　封垔顿时有些无奈，把院门关上，和他们一起坐在了火堆边。
　　笙笙掰了半截红薯，那红薯外面烤得漆黑，里面却金黄，糯糯软软，沁着糖蜜，此刻一掰开，一股香甜便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她小气的将小的那半截红薯递给封垔，"烤鸡还要等等，红薯要不要？"
　　封垔没和她客气，接过红薯咬了一口，果然糯软香甜，也不问她钱秋娘鸣冤一事。
　　倒是笙笙憋不住，两口吃完了手里的红薯，问道："你是为了钱秋娘府衙鸣冤一事来找我吧？"
　　封垔慢条斯理的吃着红薯，"京兆尹谢罗是个方正之人，闻有冤案，必会追查到底。他判案颇有章程，定会找上你。"
　　笙笙无所谓的道："那又如何？"
　　顿了顿，转头看向身侧的封垔，"你觉得钱秋娘的父亲是我杀的吗？"
　　看着她晶亮的眸子，封垔怔了怔，才抿唇道："我信你不会杀无辜之人。"
　　他多少知道一些笙笙的身世，一路同行，也隐隐明白笙笙在做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事情，他不敢肯定笙笙是否会动手取人性命，但平心而论，他相信笙笙不会滥杀无辜。
　　"你这么肯定？"笙笙朝他戏谑一笑，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她是瑞凤眼，平日没有表情便带了三分笑，此刻一笑，便如月牙般弯了起来，比刚吃的红薯还要甜蜜的样子，眼中又润了流光，清透又闪亮，像淌了一片星河。
　　让封垔觉得，明月家这个命途坎坷的姑娘，从未走偏路途。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日太子帅兵，清剿明月府满门，惊动了整个京都，但人人噤若寒蝉，生怕被扯上关联。
　　他与秦江子听闻消息后，便留在了丹阳亭。
　　泞姚姚氏与明月府同为天下文人之首，素有交情。他作为姚氏家主姚满风唯一的外孙，有人觉得他是唯一能救明月府的人。可谁又知他日日活在今上监视中，稍有错漏，就要携着那些拼死保护他的人一起万劫不复呢？
　　跪在雨中那漂萍般的小女孩，何尝不是他多年来的噩梦。
　　那日她始终不开口，也不离开，只笔直跪在那里。秦江子终是有些不忍，问她，"你跪在这里，又不出声，想要做什么呢？"
　　他本想劝她离开，却见她垂着头，挺直背脊，恭恭敬敬的拜倒在雨水中，隔着雨帘，带着颤声道："今御史令、太史令蒙冤受难，四皇子母族姚氏与其同为天下文人之首，今日唯有四皇子有理由、有能力去为他们辩白伸冤。"
　　她没有哭哭啼啼喊着要人去救她的父母亲人，也没有愤恨的申诉皇室的欺压。她平静而压抑的陈述事实，不含私怨，不带期望。
　　那一刻，明月府流传千年的风骨，在她身上展露无疑。
　　为御史时的敢言直谏，为太史时的公正不阿。
　　他缓缓朝笙笙回了一笑，道："我如今顾忌没那般多了，我是真心想要帮你的，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笙笙闻言却敛了笑，摇摇头道；"我的事本也与你无关，不必牵连你了，我说了，我自己能处理好的。"
　　火上架着的烤鸡已经金黄，临叶刷了层花蜜，烤过后越发焦脆诱人，他又开始在刷调好的辣酱，笙笙最近喜欢吃辣的。
　　顺着烤鸡表皮流下的油与酱料落入火中，发出滋滋的声音，带着浓郁的焦香。
　　笙笙咽了咽口水，没再和封垔说下去，指挥着临叶再多刷一层酱，已经在琢磨着要先吃哪一个部位。
　　封垔侧头看着她，她的脸上是纯然的对食物的喜爱。他知道，她不是在置气，她是真的不想牵连别人，但他依然忍不住担心，也忍不住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想弥补一些遗憾，也或许，只是欣赏她的为人。又或者，兼而有之。
　　昀老和临川不在，笙笙没了管制，临叶由着她胡来。几人在院中吃完了烤鸡，又去水缸里捞了两条肥鱼，串了几把羊肉。
　　眼看着笙笙吃个没完没了，临叶依旧在任劳任怨的烤肉，封垔不由制止道："不早了笙笙，吃完这些便去休息吧？"
　　笙笙望了望漆黑的天，点头应和道："是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这样剩下的羊肉串她还能多吃点。
　　封垔无奈，一路行来，多少明白她是个油盐不进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只好如实说："你吃得有些多了，再吃下去我担心你身体受不了，我便是回去了，也无法安心休息。"
　　笙笙回头看他，眨了眨眼，结巴道："那、那成，我吃完、吃完这些就去洗簌。"
　　果然如此，封垔轻笑，如临川他们一样，伸手摸了摸她脑袋，起身对临叶道："你看着笙笙，一会早点休息。这两日官兵恐怕就会找上门来，你们小心一点，不要让笙笙单独行动。"
　　走到门口，笙笙突然喊住了他："封垔。"
　　见他回头，笙笙朝他微笑："你不要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该不该做什么事，我心里有数的。钱四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更不用插手。我明日会去府衙，将此事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