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明月归》芦叶满洲

12、冬至

　　京都很热闹，笙笙却住在偏僻的齐鸣巷的深处，巷子里有几株梨树，结的梨子不大，留在树上的也没有几个了。
　　笙笙端着菜篮子从树下过的时候，眼馋的看了许久，想到她要是偷吃了，指定要被昀老指着鼻子骂，还是老老实实的往巷子深处去了。
　　走到倒数第二个院子时，笙笙腾出一只手来敲了敲门，“七玉，在家吗？”
　　他们进京已经十余天，他们略施了些手段，找到了齐鸣巷最深处的小院子，悄悄搬了进来。而封垔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紧跟着买下了他们隔壁本有人居住的院子，同样住了下来。
　　开门的是封垔，似乎刚刚还在晨练，鬓边的发丝都被汗水濡湿了，面上显然还有些惊讶，“笙笙姑娘有什么事吗？”
　　笙笙眯着眼朝他笑道：“今天立冬呀，晚上我们包饺子吃，你和七玉过来一起吃啊。”
　　封垔点头应下：“多谢，我会带七玉过来的。”
　　封垔关上门，转身就看到七玉拿着块面巾从屋里出来，一面擦汗一面问他：“是笙笙姑娘？来京都后就没再理过我们了，今日怎么特意过来敲门？”
　　封垔把晨练用的剑收起来，“今日立冬，让我们晚上过去吃饺子。”
　　“立冬？”七玉皱皱眉，“说也奇怪，怎么总感觉笙笙他们特别在意节气。”
　　“而且王爷，你觉不觉得当日我们进城也太顺利了吗？我看笙笙他们总是夜里赶路，一路避着人走，只怕身份也不简单。我那日还看见他们和我们一样伪造了官籍，和一应的进城手续，没想到根本没人盘查我们，好多东西都没用上。”
　　京都的城防可不是新曹城能比的，他们一堆身份有问题的人进城，居然毫无动静，简直就像暗中有人在给他们开路一样。
　　七玉说了一大堆，却见封垔顾自干活，根本没理他，也不敢再吱声，洗了把手老老实实做早饭去了。
　　笙笙没想到，最后饺子大部分都是临叶包的。
　　在她歪歪扭扭包了两个做示范后，临叶一出手就包得像模像样，且在很短的时间内越包越好，越包越快。
　　临川拿着自己勉强成型的饺子，安慰笙笙，“临叶自小学手上功夫就快，不管是做桌椅，还是做饭菜，凡看上一眼就能学个十成十，问幽山就没人比得过他。”
　　笙笙真的惊讶了，看着下手如飞的临叶，崇敬道：“原来临叶大哥你这么厉害的吗？”
　　临叶羞涩的笑笑，“没有临川说的那么夸张啦，而且其他兄弟比我厉害多了，修炼和通音这些，我就比不上他们。”
　　但在笙笙看来，这可比修炼厉害多了。
　　封垔带着七玉敲门过来的时候，饺子已经下锅了。
　　笙笙蹦蹦跳跳跑去开门，笑眯眯的迎他们进来，“你们真会掐时间，正赶上饺子下锅，都不用等，马上就能吃了。”
　　不多时，饺子就都煮好了。临川搬了桌子在小院里，桌上点了一盏油灯，众人一人端了一大碗饺子热热闹闹围了一桌。
　　京都偏北，这个时节已经是比较冷了，碗上面热气蒸腾，成了一片片白雾。院门没有全关，开了一小扇，笙笙和昀老一起，坐在里面的一张长凳上，正对着院门。透过带着饺子香气的袅袅白雾，能看到外面尚有一点微光的巷子里，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在嬉闹。
　　孩子们有拿树枝的，有拿自制的小木弓的，有一个甚至拿了一个黑漆漆的锅盖，你追我赶的在模仿打战，边打边唱童谣。
　　“天心月，天心月，曾照多少离人泪。爷娘送子不见归，夜夜寒星坠。战鼓停，战鼓停，征妇心已碎。”
　　这还是千年前九国混战时流传下来的歌谣，如今天下一统，这些孩子也就在游戏间感受一下打战的感觉。
　　笙笙看得有趣，见有个小一点的孩子追赶不及，还一头跌在了地上，不由噗嗤一笑。
　　昀老瞥她一眼，提醒她：“好好吃饭。”
　　笙笙努努嘴，戳了一个饺子，却见外面的几个孩子放了“武器”，玩起了别的游戏。
　　不待看明白他们在玩什么，就听他们念起了另一首童谣。
　　“明月照秦台，桃李开泞姚。桃李今犹盛，明月落西阿。”
　　“啪嗒”一声，笙笙手上的饺子掉落在碗里，溅起一片汤花。
　　临川皱眉看向她，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不由担心的喊道：“笙笙、笙笙。”
　　笙笙没有回神，她离碗很近，热气吹在她脸上，吹在她一眨不眨的眼睛里，让她的眼睛一下子红润起来。
　　又是这种神情，临川心头一紧，放下筷子拉过笙笙的手腕，“我们等下还要用醋泡点蒜过年吃，家里没醋了，笙笙你和我出去买一下。”
　　半拖着将笙笙拉出了院子，临川觉得，任由她在那里坐着，她肯定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院子里，除了昀老仍在继续吃饺子，七玉和临叶一脸莫名，面面相觑，封垔也缓缓放下了筷子。
　　“明月照秦台，桃李开泞姚。”封垔侧头看着门外，缓缓的重复着这句民谣。
　　七玉更加糊涂了，“王爷你学人家小孩子的童谣干嘛？”
　　封垔顿了顿，似是不想理他，终还是解释道：“这两句诗谣出自五年前，有人与我回报京都消息时，曾念与我听过。当时你也在场，你忘了吗？”
　　七玉望天想了一会，激动的拿筷子敲着碗道：“对对对，有这回事！五年前，京都第一世族明月府被抄家一年后，就有了这首诗谣。啊对了，这首诗好像和王爷你也有关系。”
　　闻言昀老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的喝了口汤。
　　封垔默默拿起筷子继续吃起了饺子，七玉却仍在纠结，“对啊，和王爷你有关系，和笙笙有什么关系呢？她怎么一下子就变脸了，照说明月府可是诛了九族，实打实没一个活口，能……”
　　封垔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淡然道，“快吃饺子，一会凉了。”
　　临叶看着桌上那两碗没吃多少的饺子，挠了挠头看向波澜不惊的昀老，“昀老，临川和笙笙这饺子，还吃吗？”
　　昀老头也不抬，“放着吧，买个醋而已，一会就回来了。”
　　“哦。”临叶塞了一个饺子进嘴里，还真是去买醋了？也不太像啊，而且，买醋也不用两个人去吧？算了，反正临川比他厉害，有什么事肯定都能解决。
　　临川拉着笙笙一直走出了齐鸣巷，这才听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临川大哥，谢谢你。”
　　临川舒了口气，回身看她，见她低着头，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小姑娘家，不要那么逞强，有什么别闷在心里，可以和我们说。你既能找上问幽山，便该知道我们伽耶族值得你信任。秘密我们会帮你保守，困难我们会帮你解决，你不是孤单一个人。”
　　在秦家时，他就知道，笙笙必然有一个不太美好的过去，甚至，是痛苦的过去。
　　但笙笙不说，他也不想打破她勉强维持的平静，昀老想必也和他一样。
　　笙笙摇摇头，“我自然相信你们，但我携阿弥剑请你们出山，不是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的。我的事不重要，我发生什么也不重要，你们要记住，现在最紧要的，是完成阎君的任务。”
　　临川反驳道，“不，阎君的任务重要，你也很重要。”
　　笙笙展颜轻笑，抬头看向一脸认真的临川，“有临川大哥这句话，笙笙便心满意足了。”
　　她眼睛有些红，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问，“你可以抱抱我吗？像上次那样？”
　　看着她有些希冀的眼神，临川微笑，“当然。”
　　笙笙小心的将脸埋在他肩膀，小声道，“知道吗？你特别像我大哥，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像了。别人都说他是天上月，清冷孤高。其实他最温暖了，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每次我不开心了，受委屈了，连阿爹阿娘都看不出来，只有他会发现，他每次都会这样抱着我安慰我。”
　　但是，他一去多年，她连他的三生卷宗都不敢看，很多很多年，她就这样任由心中空洞而冰冷着。直到她从地底爬出，在问幽山下，一眼看到了负剑立在树上的临川。他捏着一条差点掉落在她头上的小花蛇，温和的看向她，“姑娘小心，晋远多蛇，若是不小心被咬到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