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传》萨拉汗丁

6、训练

　　王博直到坐上回家的轿车时，仍然沉浸在，那难言的震撼中。

　　如水一般的琴声，温柔地从钢琴中涌出，进而弥漫到整个房间内。

　　赵子辛闭上眼睛，修长的食指在琴键上飞速地跳动，进而，无数的音符如同精灵一般飞扬起来，在王博的小小世界中围绕。

　　如同夜晚里，奏起的百鸟歌会。

　　“是在前面右转吗？先生？”阳光问道。

　　王博从余味里清醒过来，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连忙道：“对的，前面路口停下来就好了，再里面的路很窄，车子出不来。”

　　“好的。”阳光的声音沉稳而愉悦，从后视镜里与王博对视一眼。

　　阳光拉开车门，王博借着路灯，看清他戴着个腕表。

　　快八点了，要赶紧回去了。王博心想。

　　“谢谢你送我回家……”王博笑着躬身道谢，阳光于是微微欠身，回道：“下次再来玩，王先生。”
　　王博便正下书包，顺着路灯的光跑回了家。

　　他想赶紧跟妈妈讲，他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好玩的事情。

　　“你说，你都累病了！还不听哥的话？哥就一句，要么你跟我回去。爸和妈都很想你！”房间里突然出现男人的声音，王博警觉地停下来，稍稍靠在阴影位置。

　　“哥，你能不能别这样？”宋淑英的声音明显压低，伴随着几声咳嗽，“当初我和小博两个人无依无靠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当时那王家人不是也在？！他们不管，凭什么让我们老宋家管那小崽子？”男人声音愈发粗鲁，又道：“你是不答应了是吧？好！有你可后悔的！哥可是劝过你了……”

　　木门被重重地甩上，继而，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伴随着宋淑英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王博的脸上满是眼泪，他偷摸摸地用袖子擦干净了，又在原地，被寒风吹了会，待得自己呼吸平缓下来，便缓步走到门前，扬声道：“妈，我回来拉！快开门。”

　　过了许久，门开了，宋淑英面带怒容，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一把把王博拉近屋子，“这手都冻红了！还不快去热水袋捂捂。”

　　“嘿嘿，知道啦！”王博快速地看眼桌上，摆着半个馒头，还有一碟子咸菜和半碗粥，他忽然又想起自己晚上吃到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鱼汤。

　　“妈，你刚回来啊？”王博捂着红色的热水袋，坐在小马扎上问道。

　　宋淑英又拿起碗筷，点点头，道：“最近厂子里活计不少，加班了会。不过也好，多攒些钱，年底过个好年。”她笑了起来。

　　王博很想同母亲分享的那份喜悦忽然便烟消云散了，他只是道：“我在赵子辛家把昨夜做完了，还跟他学写了新的字。”

　　“真的？那你可多跟他玩，跟好学生一起，总是能学到东西的！”宋淑英于是道。

　　王博随意地冲完澡，穿着穿了好几年，洗的发白的旧睡衣上了楼，他听见楼下传来水声，宋淑英在洗碗。

　　之后，她还要准备明天的早餐，再把带回来的活计做完，理货对账，直到深夜才能睡下。

　　王博将门稍上，这样他就能非常快速地听到楼梯传来的动静。

　　他坐到窗前，天空中一轮明月映照大地，它亘古不变，一如既往地覆盖每一份喜怒哀乐。

　　王博借着月光看相片，里面，高大男人正在灿烂的笑。

　　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化为怒火！

　　他以难以克制的速度，从相框后面抽出相片，又从床头柜拿出剪刀，狠狠地把小时候的自己同男人之间剪开，歪歪曲曲的裂痕越来越大。

　　木桌上的蜡烛只剩下最后一小段了，王博眼眶里含着泪水，赤脚一步步走向它，随后，将那半截碎裂的照片，放了上去。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好像有个声音，在王博脑海里不断重复，突然，那快要熄灭的蜡烛猛然爆出巨大的火光，直窜到屋顶。

　　照片整个化为灰烬，王博毫发无伤。

　　王博：“……”

　　王博慢慢躺到床上，蜡烛也渐渐熄灭，屋子里，唯有月光。

　　两道泪水，无声地留下来，浸润了硬枕。

　　第二天，王博很早就醒了，桌子上摆了早饭，今天宋淑英要去采买
　　小店里要卖的物料，王博便随意地吃了点，出门上学。

　　王博感觉，好像有什么奇特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一阵寒风吹过，让他觉着十分地讨厌。

　　令人讨厌的秋天……

　　等等……自己怎么会有这个念头？王博迷糊了，明明自己以前还挺喜欢秋天的。

　　王博交了作业，今天陈历的新课讲得特别慢，加上昨天有好好的做作业，王博竟然能够勉强地跟上了，这让他整堂课都全神贯注起来。
　　下课时，王博想和赵子辛聊天，他递过来张纸条，道：
　　【不想说话。】

　　王博便不去打扰他。

　　一上午课很快就过去了，赵子辛仿佛恢复了点，在王博收拾书包时，主动摸摸他的头，用着歉意的眼神看他。

　　王博同他相处久了，已经逐渐能不通过语言，来了解他的意思。

　　比如，赵子辛开心的时候，会主动看着他，用大大的眼睛来让喜悦的情绪完全传达；而他难过的时候则完全相反，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并且一直会斜眼看人。

　　赵子辛稍微低头，嘴角下垂，眼睛眯起：
　　【今天要来我家玩？】

　　“不行，今天要和李叔叔去训练了……”王博有些抱歉地道，不过他已经不能再等待，即使赵子辛家有很多他喜欢的东西。

　　赵子辛显然很感兴趣的样子，他想了会，用食指中指前后摆动下。

　　“对，你真聪明！”王博赞叹道，又拉着赵子辛说：“不过不一定是跑步，李叔叔说，先练着体能，说我还小，机会多着呢。”

　　赵子辛点点头，带着微笑给王博比了个大拇指。

　　王博便开心起来，问道：“你要去看看吗？”

　　【不，我有事。】

　　赵子辛又摸摸王博的头，用手指指了指外面，王博顺着看过去，见到阳光已经等在那里。

　　王博跟他挥手，阳光只是很矜持地点头示意。

　　他今天穿的特别隆重。西装外套内还穿着马甲，皮鞋蹭亮蹭亮的，路过的学生老师都像看怪人一般地看他。

　　赵子辛点头，阳光便跟他走了。

　　王博按着约定来到二楼的办公室，教师休息室里老师都走光了，李国庆正低头看着什么。

　　王博于是走过去，见李国庆低着头，翘着腿，腿上搁着本彩色的书，运动裤中间顶的老高。

　　王博：“？”

　　“李叔叔……”他轻声地喊道。

　　李国庆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站了起来，膝盖上的彩书掉到地上，书页大开。

　　他面带潮红，惊讶道：“小博？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王博身高正正到他的半人高，目光扫到彩页里的靓丽女郎，又向前直视，是灰色的运动裤，再往上，李国庆满脸通红，缓慢而坚定地往后躬身。

　　休息室的空气，一下子凝结了。

　　“咳咳！”李国庆清了清嗓子，半蹲着看王博，道：“事情我都听英子说了。你想好了，这也是好事，毕竟是多一条路。现在上面对这个还是很看重的，很多学校对体育特长生也有补贴。”

　　“那应该都是不用学费和伙食费的吧？”王博探究地问道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是当然，只要你足够优秀，就连我们学校，也会对小博你有扶持政策。”李国庆笑道。

　　“李叔叔你觉得我应该学什么？学跑步吗？”王博又陷入迷茫了，知道能够分担一部分责任，让他十分地舒心，再之后的他便不知道了。

　　“这个不急，李叔我呢，要先让你的身体素质强壮起来，再之后，无论学什么都可以学的很快，”李国庆站起身子，道：“这两天我会先带着你练习，之后，每天下午放学后你自己来这里，李叔带着你和高年级的一起，可以做到？”

　　“可以！”王博大声地回道。

　　很快，王博就知道这免费的午餐不是这么好拿的。

　　“还有一圈哦，加油！”李国庆面对着王博向后跑，呼吸丝毫不见紊乱。

　　这是两百米一圈的操场，王博已经跑了三圈，李国庆又给他加了一圈 。
　　风进入到王博的小身子里，像是把钝刀子，先在肺里刮了一刀，又出现在下腰部，再刮一刀。

　　王博只觉得两只脚充满了血液和劳累，膝盖以下已经失去了知觉，完全是靠着意识强撑着在往前跑。

　　视线里，许多小黑点飞来飞去，李国庆的声音时远时近的。

　　“还有八十米！加油！”

　　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王博现在只想马上坐下来，拿过一瓶水全部喝完，然后再把店里所有的雪糕全部吃完，躺倒地上再也不要动。

　　但是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才刚开始，王博，你才刚开始！

　　我可以的。王博心道。

　　“到了！”李国庆大声喊道，王博踉跄一下，眼看着就要膝盖跪地的一瞬间，被李国庆眼疾手快地扶住。

　　李国庆不准他停下，又强行半托举着王博的身子，慢慢地往前走。

　　王博只觉自己好像小时候，家里那个破旧的鼓风机，下一刻就要破掉了，眼里不受控制地流出汗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别哭，好孩子，别哭……”李国庆笑着道，看王博慢慢平静下来，又吩咐他继续走。

　　“好酸……”王博叫苦道，两条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他觉着自己不再喘了，便找了个草地，坐下来，拿出水瓶，小口喝着。

　　李国庆走过来，给王博递过一瓶牛奶和一个肉夹馍。

　　“喏，李叔对你好吧？”李国庆笑道：“等会再吃，下午不要饿着了。今天就练这个，剩下的明天再说。”

　　“谢谢李叔。”王博感谢地接过，感觉肚子都要抗议了。

　　“李叔有事，要先走了，明天见。”

　　“再见。”王博挥手同他告别。

　　然后毫无疑问地，在下午的语文课上，睡了个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