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英雄》袁周律

2、第 2 章

　　老头一声怒吼，我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沓子的书本、稿件、演算纸向我砸来。

　　“你倒是以为自己是周幽王啊，为博红颜笑，宁戏诸侯！我让你装大头孙子！”

　　说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老师，我没乱写，都是有试验依据的。”

　　“你过来！”

　　在暴怒的钱老头面前，妥协是最好的良药，我听话的迈过书山纸海走到他面前。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错哪儿了是不是？是不是！”

　　“老师，老师，手下留情，啊啊啊，我的耳朵！”

　　老师不由分说先扯着我的耳朵挨个去各研究室展示了一遍。

　　耳朵还好，钱老头手下很留情，但是这一圈下来，我的腰像做了抽髓手术一样，老师是个瘦且个子不太高的老头，我怕摔了他，只好一直歪着个身子弯着腰，我以为游行一圈就过去了，可是他又一路将我拎回了他办公室。

　　“站着！站直了！”

　　好不容易示众完了，我想找个墙靠一下，瞬间又被吓直了。

　　“国家给你提供这么好的条件就是让你制造混乱的？你拿着人民的钱就是这么坑害百姓的？你这几个破字写完痛快了，你让这院里院外千千万万个科学家努力稳定住的速度瞬间倒退个十年！”

　　“老师…”

　　“你回去了，好好准备婚礼，我给你主婚，婚礼后你直接搬来研究室就行了，什么时候将增长速度拉回正常水平，什么时候才有资格踏出去。”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么多年来，钱老头虽然总是板着脸，但对我总是宽容的。

　　而我也从没想过我每天做的这些工作是为了什么，老师交给我任务，我就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我甚至有想过这工作和全人类有什么关系，更没有想过世界其他角落里同样也在默默地试验的同行，我从来都是个不服管的，只在我想做的时候做我想做的。

　　我没有去亲自准备婚礼，而是交给了一家口卑不错的婚庆公司按照卓尔的意思筹备。

　　我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重新试验绘图，文章刊登出来才不过刚过去半个月的时间，速度曲线已经开始偏离正常的预定轨道，我真的闯祸了，不可饶恕那种。

　　婚礼当天，半个科学界都来了，卓尔兴奋的差点将嘴咧到耳后根，可我知道这半个科学界的到来都是因为我老师。

　　而我顶着一夜之间黑白相间的头发，比熊猫还重的眼圈，一脸惨白的出席了自己的婚礼。

　　礼毕，老师瞧了一眼我的头发，说：

　　“君儿，你要记住，科学家研究科学，不仅仅只是为了科学，最根本的是为了人类的发展。”

　　“人类都不存在了，还要科学做什么？所以你的科学应该是给人类希望的。”

　　临别，老师又瞧了一眼我的发，说：“你还年轻，肯定会追回来的，别一副大难临头的丧气样，多不吉利！”

　　建一幢新的大楼很容易，可是拦腰斩断它后再重新修补却要难上百倍千倍。

　　老师，我会尽力。

　　搬进研究院后，十六年我都没有再踏出过一步，可是那条密度增长线的加速度却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怎么都拉不回来。

　　直到有一天警卫说，外面有个自称卓尔的女人拿着结婚照在找我，我才想起来，我和卓尔当初办个婚礼，却没有登记。

　　莫不康肺炎住院了。

　　十六年来我终于第一次踏出那个大院。

　　当初院子选址在这个繁华的商业中心时，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但是老师坚持了下来。

　　那个时候一群年轻的科学家们在这个繁华而喧嚣的大院里也迷失了不少，一时间各种攻击讨伐而来，老师只用了一句话安抚了留下来的人:

　　“我们是研究霾的，在远离人烟的度假圣地如何在第一时间取样？第一时间进行样品测试？”

　　老师说的一语中的。

　　尤其是现在站在这个我与之周旋了十几年的雾霾中心，浓度增长的速度瞬息万变，生态已然破坏，完全无法进行自我调节。

　　一根火柴的燃烧都会给大气造成难以消化的伤害，而我们连一秒的时间都没有权利浪费！

　　我站在街上，望着道路两旁林立的室外空气净化塔，热能探雾灯以及仿真热能机器人交警，无限悲凉。

　　这些一个个，一幢幢的都是在我以及我的同伴们的努力下，由工程师傅进行模型放大建设的。

　　这里面还附着我们日以继夜研制出的各类催化剂、过滤物，与生化组合作的超级细菌。

　　为了尽量拉慢霾浓度增长速度的加速度，以往只通过论文进行交流的我们，在老师的不断周旋下成立了‘国际科学家联盟’。

　　在各国政府的努力下，建设了科学家联盟专用信息通道，有一支专门的团队负责通道的运维与升级，团队成员来自各大洲，都是行业内最顶尖的人才。

　　各政府在这个时候倒是前所未有的意见一致，团结友爱。

　　21世纪初时专家们预言中的第三次世界大战没有在各大洲之间展开。

　　各大国之间当年竞相较劲的尖端武器装备如今成了最大的笑话。

　　地球开始排斥所有物质，她在自保；但是人类也要自保，倾其所有地想在这继续生存下去，第三次世界大战发生在全人类和地球之间。

　　可是我尽力了，地球已经自身难保，她早就想要放弃我们这群调皮的孩子了，一直就是我们死皮赖脸的死死抱着她的大腿苟延残喘。

　　而马路对面，是卓尔，我的爱人，我的坚持，我的此生不换。

　　她刚走过马路，没有戴探雾镜，微卷的头发扎成了一束马尾，身形消瘦更甚以往。

　　我叫住了她继续前行的脚步。

　　这条马路还是21世纪修建的，美观宽阔，左右都是三行道，但现在路上的车辆稀稀拉拉，行人也是。

　　卓尔怀孕期间我让她辞职，以我的收入，她完全可以安心的做个全职妈妈，再给自己请个好点的保姆。

　　但是莫不康刚会跑的时候，卓尔就在附近找了个新的舞蹈学校继续教小朋友，在电话中她说她一个人在家跟躺在一个大点的密封棺材里没什么两样。

　　莫不康两岁时卓尔的父亲去世，享年47岁。

　　我只在婚礼上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身材高大魁梧，一生不抽烟不喝酒，致力于沙漠绿化。

　　卓尔想将她母亲接来绿城，但她拒绝了，她说绿城的酥油和牛奶太贵，奶皮子也不地道，她不想折腾了。

　　卓尔在回伊犁陪母亲与留下来陪我之间犹豫了好久，最后留了下来。

　　在将离心管放进烘箱的那一刻，我就在挣扎着，我要不要踏出院子，去见一见卓尔，我的爱人，我怕我一旦见过一面后，再也不没有勇气踏进那个院子。

　　但是我走出院子那一刻，看到的不是卓尔，而是我的作品，铺天盖地的涌现在我的视线里。

　　卓尔，她视我为她的英雄，她依赖着我，爱着我，无所求的。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仅仅因为我是个‘搞科学的’就盲目的崇拜我，包容我，爱着我，但是我知道的是她是我的第一个粉丝，是我埋身大院里十六年最坚固的缘由。

　　十六年来我不敢让自己有丝毫的松懈，我怕一旦有片刻的放松，我就会辜负了对老师的誓言，我更怕我一个不留神就让卓尔成了千古祸水红颜。

　　十六年，我仍没有扭转局势，也预示着我和卓尔的那段‘浪漫’事迹会在科学界十六年间从未被新的事迹取代。

　　可是卓尔，我想念她，我的爱人，我愿拿全人类的命运去博一笑的爱人；同样的我也愿望为她拯救地球的愿望贡献所有的热血，换她一世安心。

　　卓尔转过身来，我却有些不敢向前相认。

　　她仍然是我们初见时的模样，绝尘艳艳不可方物，面色有些苍白。

　　而我早已不复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现在倒颇具老夫少妻的模样。

　　卓尔愣了片刻，就朝我奔来，不顾偶然间呼啸而过的电力车。

　　“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她哭着，紧紧搂着我的腰，而我僵硬的立在那里，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心痛。

　　卓尔，你待我如此，我该如此自处。

　　之后，我开始不定期的回家，有时一个周，有时一个月，也有时两个月。
　　上过实验课的应该能理解，更别说做过试验的，有时候一个设想蹦出来，最好下一秒就去开始启动它，并寸步不离的守着它。

　　和现在的大气一样，它们敏感而任性，鬼知道下一秒会出现什么变化。

　　但是科学需要更多的不仅仅是时刻的呵护，而是片刻的头脑爆发，所以我也有时候在家一待就是一整天。

　　我很少和莫不康坐在一起，我们之间有些陌生，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唯一的关系就是卓尔是他的妈妈，同时卓尔又是我的爱人。

　　更多的时候，我都更喜欢坐在阳台上和卓尔聊聊天，她总是能给我出乎意料的启发，以及最大的鼓励，当然有时候我也会静静地看着她安抚青春期的莫不康。

　　毫无思路的时候回家待着是正确的。

　　卓尔是个特别爱幻想的女人，而科学家恰恰就是最需要幻想的一个职业，这也许是老师可以轻易的就接受了卓尔的很大原因吧。

　　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见着钱老头了，自从我拎了两件衣服入驻环科大院，他再也没有主动关心过我这边的动态。

　　他当初牵着我的手进入他的宿舍时，他的夫人刚过世，死于心力衰竭，那时他就说过:

　　“我把你从孤儿院领出来，不是来享福的，而是要你接管6号环控室，你愿意吗”

　　而我当初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这一整片的房子都归我管吗？”

　　他说：“是。”

　　“这么多人都要听我的吗？”

　　“是，人我交给你管了，他们让不让你管，要看你的本事。”

　　“你放心，老头，孤儿院一百零七个小屁孩都听我的，院长还任命我为他的特别助手呢，可是在全部人面前哦！你就放心吧。”

　　“那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特别助理了，我做的你也都要学会？”

　　“没问题，小意思！”

　　那时我六岁，钱老头二十六岁，像个五十六岁的老头。

　　那日我在家，已经住了两天，我头脑短路，卡壳，毫无头序。

　　我和卓尔有一言没一语的聊着以前的事情，莫不康也很认真地坐在旁边听。

　　“妈妈，父亲是怎么追到你的？”

　　莫不康这话肯定是问他老子我的，这小子估计看上哪家姑娘了，但是卓尔被挑起了激情，窝在沙发上的身子瞬间坐直了，没有了方才的慵懒。

　　“你父亲？不仅研究科学是个能手，追女孩子可也是个选手！”

　　“是吗是吗？怎么说？”

　　莫不康瞬间倒戈，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倒向他妈妈这边，可惜他妈妈在我怀里偎着。

　　“除了第一次见面时是我主动撞进他怀里…”

　　“不会吧？撞怀里了？父亲这么大个头？你故意的吧？亲到没？”

　　“咳咳，是我的车撞到了他车子的怀里，别打断！”

　　“嗯嗯，然后呢？”

　　“然后你父亲处理了所有事情，好男人的将我从车里抱出来，又好温柔的安慰我不要担心，好绅士的带我看医生！”

　　“对了，他还打电话给保险公司，我前几天撞了好几次，每次小王都不赔我钱，那次你父亲居然让他们还我了一辆完好无损的车，还一块钱都没问我要，简直不要太帅！”

　　“当然长得更帅！”

　　卓尔还转过头羞涩的对我眨眨眼，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孩子气。

　　唉，女人的海马体果然不一样，估计她们只会选择些‘好帅，好酷，好男人’这样的影象，根本不能指望她们能提取点有逻辑的信息存进大脑皮层。

　　“才过了一天，莫莫就约我去泡温泉，你晓得，就是松山脚下那个，特别仿真的那个‘云上泉’，我们还爬到山顶拍了照！”

　　“莫莫？亲妈，不能不能注意一下孩子的成长环境？”

　　“你没出生时，我就看过好多有胎教视频了，亲腻的称呼有助于夫妻感情升温！”

　　“卓尔女士，您确定自己看的是胎教视频吗？再说松山那一堆黑土，有什么好爬的，恐怖爱情体验啊？”

　　“那个时候的松山还是很漂亮的，烟雾缭绕的像仙境，不过那次从山上下来之后我就病了，你父亲还请了假陪我看医生，每天晚上下了班陪我吃晚饭，莫莫，你说是不是山上的老神仙显灵呀？”

　　“叮咚叮咚…”

　　“帮我老公接电话去，卧室呢！”

　　终于，莫不康收起激动的心情，坐回沙发上趿拉着拖鞋接电话去了。

　　卓尔也终于坐下来，重新坐回了我怀里。

　　看他们俩站在沙发上，一个掐着腰‘讲故事’，一个手舞足蹈听故事，让我倍感轻松，又幸福。

　　“莫莫，看外面这情况一直也不见好，你有没有想过把人都运走呢？”

　　“现在的小孩子好些可喜欢跳舞，可是却生下来没有脚，莫不康身体健康是我们的幸运，你给我们这么好的保护条件，他才能健康的活到现在.”

　　“可是他从小没有玩伴，该去学校认识女生谈个恋爱的年纪，却只能待在电脑旁与老师同学互动…你能不能造个飞船把年轻人送走？”

　　矮几旁的落地灯发着昏暗的光，我有些发呆，卓尔则望着窗外漆黑的白昼，没有等到我的回答。

　　现在已经没有了蓝天下的学校，没有了阳光里的游乐场，也没有了人群中的旅游景区，所有的一切，只要可以，都搬到的了室内；否则就是消失。

　　“我前几天看到科技新闻说有个什么神星上有水，科学家要人为的帮助它成为行星…”

　　“妈，医院通知我们去照顾爷爷！”

　　“你爷爷？你爷爷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