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诱》以寄

6、六

　　齐若笙其实不喜欢与人太过熟络，稍微感觉到靠近，就会立马想要自己避开很远，一开始，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从小生活的环境导致了他一直没有长久的朋友，也因此并不会觉得分离或是孤单一人有多难过。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最长情的东西，只有书籍，当然他也不太需要其他人或物，对于外物，他了解甚少，全是书面上的知识，但已经够用了。

　　这样的生活，他并不觉得愉快或不满，一切都很淡然。

　　但这一切，仅止于幼年时的他。

　　现在的他，对谁都是温柔热情。

　　他属于自己的情绪，早已经被毁灭杀死，尘封在二层别墅内那间阴暗的杂物室里，被自己亲手扬弃了。

　　他的一切情绪，都只会为预估所能产生的价值服务。

　　比如此时。

　　新学期第一个早晨的课，都没什么重点，他已经简单浏览过一遍课本。

　　换书翻页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旁边的蔚明，她面前的书垒成厚厚的一摞，又将课本竖着靠在那摞书上，然后在课本的遮掩下，低垂着头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

　　他注意到，班主任唐悦朝他们这个方向看过几眼，但那神情中并没有责怪，而是在担心，他心中已然了然。

　　他也学着蔚明的样子，竖起课本做遮挡，轻声问身边的女孩：“怎么了？在难受吗？”

　　他关切的开口，嗓音轻轻压着，暖风似的钻入她耳中。

　　蔚明其实头一天晚上没睡够，这会儿有些困，但又睡不着，就只好没精神的趴着，突然被旁边人关注到，她忙慌张的爬起来，但没坐直，只是半弓起身子，仍然还保持在书本的遮挡距离下，侧身看向他。

　　“不是不是……我……对上课过敏……呵呵呵……”她尴尬笑着解释，这么说，齐若笙肯定能懂她的意思。

　　据她这小半日的观察，齐若笙在学习方面很是用功上心，此时突然放下书来找她说话，也应该是看她这副不思进取的样子，有些担忧吧。

　　于是她又诚恳的保证道：“但我绝对不会打扰你学习！我保证！”

　　但话至最后，她还是不放心的补充了句问：“还是……我已经打扰到你了？”

　　齐若笙就笑了，他说：“放心，不会的，别人打扰不了我学习。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你今天不是还生着病吗？如果特别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别强忍着。”

　　蔚明愣了下，连忙垂下头，低低应了声：“谢谢……”

　　齐若笙这么关心她的吗？

　　可生病什么的，那其实，只是冉冉编出来的一个请假的借口。

　　她有些心虚的想着，完全不敢再看他了。

　　·

　　比之先前更加心虚的时刻，大约是此时。

　　才一下课，她就被班主任点了名叫到办公室去谈话。

　　这是个大课间，下课时间比其他时候多十分钟，意味着她很可能会有更多的时间在办公室听老师训话。

　　她很少经历这种事，她自幼性格内敛沉默，除了每次考试的成绩特别突出之外，其余时间都几乎是个班上的透明人，她也不喜欢被瞩目，也一直努力的将自己活成一个透明人，所以很少在这种气氛下被叫去办公室过。

　　唐悦已来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了，蔚明缓缓走过去，停在她一侧，微蹙着眉垂下头，在办公桌的遮掩下，蔚明的手指纠结不安的绞着衣角。

　　“蔚明。”唐悦一边收拾着办公桌一边温柔的笑着问她说，“你身体还不舒服吗？”

　　“没……已经好很多了。”蔚明回答说。

　　“那就好。”唐悦说，“那班上的环境，你觉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很好啊。”蔚明接着话，但稍稍放下心来，不是训话，老师似乎只是问一些生活相关的话题，大概是对每个人都会这么关心吧。

　　“很好吗？蔚明，你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和我说的，不用勉强自己。老师刚刚也看到了。”她话停在这里，没有接着说。

　　蔚明反应了下，立刻理解唐悦老师说的，大约是上课前，铃响了她还未进教室这件事。

　　那时，齐若笙身边似乎还围着一堆人，老师也看到了，所以，老师是误会了，以为她是因为这些所以没进教室去的吗？

　　蔚明连忙解释道：“老师，我觉得这个座位挺好的，我没有任何想法。我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病了，就去了趟医院，所以上课之前，我姐姐不放心我，来找我说了几句话，我们就多说了几句忘了时间，才没按时回教室，抱歉，我之后会按时回去的。”

　　“这样啊，那你，多注意身体啊。”唐悦说。

　　“嗯，谢谢老师，我来之前喝了药了。”蔚明说。

　　“那就好。但如果还有其他不适应的，可以随时和我说。”

　　“好的，谢谢老师。”蔚明机械的道着谢，满心都是想尽快离开。

　　虽然只是几句平淡的关心的话，但她实在是应付不来这种场合，恐惧着沟通。

　　唐悦问过几句话，也不再留她。

　　“没什么事了，那你先回去吧。对了，你去帮我把学习委员叫来。”唐悦说完，顿了下，又补充道，“就是齐若笙，你还没来的时候，班上已经选了班委。”

　　“好的。”蔚明应下，挪着步子走出办公室，在出门后，飞速逃离开进了教室。

　　·

　　齐若笙还坐在座位上，他身边，不出意外的围着一堆人。

　　“齐若笙……”

　　她开口，不高的声音被淹没在人堆里，根本传不过去。

　　不仅如此，在外圈的某个人推了下她，直接将她挤了出去，她根本凑不过去。

　　她只稍稍离开位子一会儿，就有人挤过去坐在她凳子上，将她摆在桌上的书当做碍事的东西推开到窗边，凌乱的蜷在一起，而后撑着桌子扭头看向齐若笙，满心满眼全是他，完全不在乎占用了她的地方，如何对待她的东西。

　　她站在原地看着，有些情绪，不够明显强烈，说不上来，但总归是负面的。

　　她在不高兴。

　　她紧了紧拳头，却不敢言说自己的情绪。

　　脑袋里有画面飞速闪现过，是在一个狭小的三人小屋内，另外两个人在争吵，在宣泄，用的却是她的东西。

　　她摆在桌上的东西，被双眼发红的他们抢了去，砸向对方。

　　太久了，她已记不清都有些什么东西，只记得有几本书，是她那一学期的课本。

　　他们的手太用力，纸页上留下手指抓过的指痕，书页在扔的途中撕开几张，零散的飘在空中。

　　她想去将自己的东西悄悄捡回来，却被人用她的书狠狠砸了下，无人在意。

　　自此，再不敢有情绪。

　　比如现在，她连开口喊坐在她位子上的人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她不想被别人关注，无论是哪种意义上的被关注。

　　老师担忧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吗？所以，专门找她去谈话。她的回答是不是说早了？老师的提议，她是不是该认真考虑下？

　　“我记得，你是叫蔚明吧？怎么了？怎么在这儿发呆？”少女站在她面前，侧弯下脑袋，仰头看着她。

　　蔚明认得她，她坐她前桌，个子不低，但上课时也像她一样坐的不直，挡不住她，所以她每节课都要自己架书。

　　少女站直了要更冒稍些，比她还要高一点。她一笑起来，阳光活泼，肤色并不像蔚明那样白的有些病态，是健康的正常肤色，她也很瘦，但不像蔚明那样是营养不良的瘦，而是正常偏瘦，能看出来身体体型线条流畅好看，是锻炼出来的结果。

　　少女似乎很自来熟，她晾了她几秒钟，也没有不耐烦，一直在等她开口。

　　蔚明蹙了下眉，说：“我……”

　　她话没说完，少女推测说：“找齐若笙啊？”

　　“嗯……老师叫他。”蔚明低声说。

　　“他旁边人是挺多，不好挤过去，但你喊一声不就行了？”少女奇怪地问。

　　“啊？”蔚明张了张嘴，但没喊出来。

　　少女给她示范似的，亮出嗓子朝那人堆里喊了句：“学委，老师找你！”

　　这一声很响，几乎全班的注意力都被短暂吸引了，但大多只是看一眼，很快又去做各自的事，除了围在齐若笙身边的那群请教问题的女生，她们望过来时，那眼神里是明晃晃的生气，觉得打扰了她们与齐若笙相处而讨厌她们两人。

　　这眼神太熟悉，仿佛记忆里的疼痛很快就要袭来，蔚明身子僵了下，下意识低垂下头，攥紧了自己的衣服忍耐。

　　“哦，谢谢。”

　　片刻的等待后，传来的，是齐若笙温柔的声音。

　　她小心的抬起头望过去。

　　齐若笙朝她们的方向，准确的说，是朝那个少女浅笑着道谢，而后起身越过她们去办公室了。

　　齐若笙走后，那群人没了请教对象，很快散开了。

　　“谢谢你，对不起。”蔚明小声对少女说了句，快步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沮丧的垂着头。

　　她刚刚，真是丢脸。

　　这里是学校，不是那个狭小的小屋。

　　本来是老师交给她的事，她没敢去做，害得少女遭旁人记恨。

　　少女跟着坐回自己位置，然后转过身来，趴在蔚明桌子上，抬手捧住了她的脸，半强制的捧着她抬起头。

　　“正常的一句话而已，大大方方喊出来就好了呀，你怎么这么胆小呀？”她笑着问。

　　被捧着脑袋只能看向她，蔚明看得出来，她那笑里，并没有嘲讽或诋毁的意思。

　　但蔚明还是沉默着。

　　少女又勾起唇问：“我这么说你，你也不生气？真是个胆小鬼。不过没事儿，我不讨厌胆小鬼，我反而很好奇。”

　　“好奇什么？”蔚明问。

　　“你这样的人啊！”少女回答说，“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怕的，所以看到像你这样的人，感觉很新鲜。”

　　“诶？”

　　少女又勾起唇笑了：“总之，从今往后在班上，我罩着你了，以后，可以嚣张一些的。还有，我叫乔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