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不老》咚眠

25、再逢

　　缘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总能在合适的时机出现，穿过茫茫人海，为芸芸众生创造一份独有的浪漫。

　　收到九中的录取通知书并不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但任之言仍旧感到莫大的欣喜。
　　他翻出相机，把红色录取通知书摆在书桌上，换了好几个角度，终于找了一个最满意的，郑重地按下快门键。然后他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和录取通知书并排摆放在一起。

　　照片里，淡淡的红白两色落在深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细小的颗粒相加，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正是那日公告栏下的数独。
　　幸得枝叶遮蔽，它才能在蒙蒙细雨中残留下来，记录在胶片中，经过一遍又一遍的冲洗，终于印在了时光里。

　　任之言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和录取通知书装入密封袋里，塞回抽屉底部。

　　台历还停留在八月，任之言把它翻至九月，用蓝黑色的钢笔在报道日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那个“5”就变得异常显眼。

　　这一晚，任之言趴在桌子上，抱着台历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
　　——竟然还有二十一天，还真是漫长啊。

　　任之言就这样掐指计算着日子，日复一日，终于熬到了临近开学。
　　世人总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更深的缘分，已在无人觉察的角落悄悄降临。

　　“咦——家里没盐了？”
　　“我去买。”
　　“够用了，明儿再买吧。”
　　“没事，就当消食了。”

　　掩门时，单元楼的防盗门同时关上，楼道感应灯随即亮起，空气中细小的粉尘和着轻盈的脚步，漫天飞舞。
　　任之言垂眼看去，昏暗的灯光下，一位身穿背带裤，蓝白条纹长袖，脚踩白色帆布鞋的女孩迎面走来。
　　单边麻花辫松散地搭在右肩上，颈部挂了一根蓝色的钥匙绳，另一头的钥匙塞在身前的小口袋里。
　　女孩双手抱着半瓶冰糖雪梨，边喝边上楼。

　　一上一下，擦肩而过。
　　尘埃，都静谧了。

　　后来，任之言这样回忆他们的再次相逢：那是月桂飘香的九月，空气中已透出浅浅凉意，虫鸣声渐渐消退，风也变得温柔沁人。

　　指针一分一秒地走过，来到了蓝黑墨水圈出的那一日。
　　九月五日，他们成了同班同学。

　　“赵小栗。”
　　他第一次呼唤她的名字时，忐忑不安，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终于鼓足了勇气。
　　谁知，换来的却是漠然的眼神。
　　——她完全不记得他。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还是会有些许失望。
　　但转念一想，他们是同班同学啊，又是上下楼，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认识，慢慢相处，慢慢了解。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值得欢喜的事情呢。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竟然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去认识她，一直没有郑重地和她打一声招呼。

　　整整一年的同学时光，他们的交流屈指可数。
　　就在这屈指可数的交流中，任之言通过细微的观察，还是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了解了赵小栗的性格、喜好。

　　她每天早上都准点出门，总坐同一辆公交车。她性子温吞，从不追赶公车，甚至常常任由其擦肩而过。
　　因此，她总是卡着点到校。

　　她喜欢吃油条，喜欢喝冰糖雪梨，喜欢蓝白色，喜欢发呆和睡觉。
　　她不喜欢扎马尾，不喜欢扫落叶，不喜欢热闹，不喜欢户外活动。
　　她在陌生人面前话很少，在熟人面前话很多；在陌生人面前很腼腆，在熟人面前很活泼。

　　她是个很简单的人，简单到一眼就能看透。她也是个复杂的人，复杂到处处隐藏。
　　可她虽喜欢隐藏，但又不善于隐藏。
　　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不开心的时候嘴角会微微下垂，开心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弧线；紧张的时候会抠抠手指，放松的时候会轻轻摇晃身体。

　　任之言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赵小栗则坐在前排靠墙的位置。
　　他们处于对角线的两端，隔得很远很远，一个在海角，一个在天涯。
　　后来，赵小栗的同桌生病了，旁边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课间时分，任之言会佯装有事，顺势坐在空位上，和她身边的同学交谈。赵小栗却从未留意过他，甚至眼皮都不曾抬起过。
　　她总是埋着脑袋，好像很忙碌的样子。
　　有时在看书，有时在做题，有时在睡觉，有时在解数独。
　　她还是很喜欢玩数独，而且难度越来越高。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好像也喜欢上了这项益智游戏，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写写画画。

　　她房里的灯总是很晚才熄灭，很早又点亮了。
　　他也默默改变了作息。

　　任之言没见过比赵小栗更聪明，更努力的同学。
　　她从不抄作业，从不开小差。
　　每节课都在认真听讲，每次考试都进步飞速。
　　每当成绩单发下来，任之言都先找寻赵小栗的名字，他亲眼看着她从班级倒数冲到班级前三，比他自己考了高分还高兴。

　　在一次次的考试中，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他们还没有正式认识，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其实，赵小栗的记忆力真得很好，可以一字不错的默写出语文课本里的古诗词，可以清楚记得数学课本中每个知识点的页码。
　　可她唯独记不住人。
　　不止是任之言，同班一年，她连班里三分之二的同学都没记住，每次发作业本的时候，都满世界找人。
　　开学至今，任之言都被找过三次了，甚至有一次还是当着他的面。
　　他亲耳听到，她问旁边的同学：“任之言是谁啊？”
　　任之言对此哭笑不得，又有些释怀。

　　至少，她是真得不记人，而不是唯独忘了他。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他会想办法让她记住自己的。
　　终有一日，他们会重新认识彼此。

　　这一日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老师，你在排座位？”
　　“我最近有点近视，可以坐这里吗？”

　　——他们的相逢，不只是缘分。
　　——还是一场不为人知的精心设计。

　　“任之言是谁啊？”
　　“是我……赵小栗？”
　　“嗯……任之言？”
　　“你好，同桌。”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