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不老》咚眠

2、旧居

　　“小栗啊，我听说咱们楼上那家要搬走了，正在出售房子，你想不想换个楼层？”
　　赵小栗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只有六层楼，她家在二楼。在老一辈的观念中，三四层总是更好一些。他们当年急于购房，房源有限，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了这套。父母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尤其是她的母亲，整日念叨着想换个楼层，念叨了十几年，此刻又旧事重提。
　　“不想换，我觉得二楼挺好的，上楼也方便。”赵小栗不懂二老的心态，一口否决了这个提议，“你和爸爸腿脚都不好，爬三楼多累呀，也没个电梯。”
　　“我们都退休了，一年能回去住几次啊，主要还是为你考虑。不过，没电梯确实是个麻烦。老话说，人挪活，树挪死。咱们那房子有些年头了，成天漏水断电，小区环境也不好，要不就卖了吧，重新买一套。我看对面新盖的那个楼盘就不错，还是个高层，采光也好，价格也不算高，添个十来万就行。”

　　赵小栗是个恋旧的人，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并不想换地方。
　　这也是她当初选择这份工作的原因。
　　影城距离小区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节省了大把时间，纵使工资低，待遇一般，也没什么前景，可她还是留下来了。毕竟，能在家门口上班是当代许多年轻人的心愿。
　　“事少、钱多、离家近”，好歹还占了两样。

　　“妈，我前日找人算过了，咱家的风水特别好，三年之内都不能动，否则会破财的。”
　　“真的呀？”
　　“真的！”
　　当然是假的，但只有这样她才能省去许多口舌。
　　“这样啊，那就先不搬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赵小栗的母亲被说服了，迅速开启下一个话题，“小栗啊，你都快30了，也该找个对象了。”
　　赵小栗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过糊涂了，忙看了一眼日历上的年份，再掐指一算，顿时哭笑不得：“妈，我才过完24岁生日！”
　　“虚岁都25了，过完年就26了，再过两年可不就是30了吗。”
　　“哪有这样算的……”赵小栗只能再次摆出“玄学”，“人家大师说了，我28岁之前不宜嫁人。”。
　　“胡说！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净哄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年轻。”
　　在嫁娶这件事上，老一辈有自己的坚持，无人能够动摇，纵使是鬼神也不行。
　　赵小栗辩论失败，翻身取了一个抱枕，换了舒服的姿势，靠在床上边找资料边听母亲念叨。
　　“结婚就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差不多就行了，眼光不要太高……”
　　“恩恩恩，我知道了。”赵小栗极尽敷衍之能，“明儿我就让郑玫给我介绍个对象。”
　　“这还差不多。”
　　“妈，我还有工作，先不和你聊了。”
　　“行，注意身体，别熬太晚，多买点水果吃。”
　　“我知道了，拜拜。”

　　挂断电话，赵小栗迅速发了一条朋友圈，以息事宁人：
　　——准备找个搭伙过日子的人，求介绍。
　　发送前还不忘屏蔽同事。

　　动态刚发出去，就收到好友郑玫的私信：这么反常，该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当然是针对那条朋友圈动态。
　　赵小栗解释道：发给我妈看的，不用当真。
　　郑玫：哈哈哈，理解。
　　郑玫：明天什么班？约个饭？
　　赵小栗：后天中午吧，明天约了采访。

　　赵小栗在影城工作三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最终不过是个经理，再没有上升的空间了，工资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年前，经朋友介绍，她兼职了一份工作——某影视公司的编导及文案策划。
　　影城工作两班倒，空余时间多。另一份工作又相对比较自由，灵活性高。她适应了大半年，虽有些累，但基本已经可以兼顾了。

　　郑玫：好，加油搬砖，咱们的大别野就靠你了！
　　赵小栗回了个表情包：[今日搬砖不狠，明日地位不稳]
　　郑玫：哈哈哈，有觉悟！
　　郑玫：话说，你如果真得改变主意了，记得告诉我啊，我这里的优质资源一抓一大把。
　　赵小栗：好，预约了，到时候给我留个最帅的。
　　郑玫：放心，我懂。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才互道晚安。赵小栗退出对话框，收到一条朋友圈回复：母亲点了个赞。
　　就差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吾心甚慰。

　　赵小栗忍俊不禁，含笑收起手机。她看着窗外清冷的路灯，萧瑟的树影，又想起母亲刚才的话——楼上正在出售。
　　一时生出微妙的情绪。

　　这个小区原是某单位的家属院，三楼住了一位退休多年的老职工，女性，爱干净，脾气也很好，常自发清扫楼道。赵小栗虽与她楼上楼下住了十几年，抬头不见低头见，却鲜少交谈。每次迎面撞见了，都只是抱以善意的微笑，然后擦肩而过，连简短的寒暄都没有。

　　半年前，对方病逝了。楼上空了下来，楼道也不似往常那般干净整洁。
　　日子还在继续过下去，几乎没人再提起她，毕竟她那一辈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原单位效益不好，早已倒闭，家属院也变得名不符实。这些年，小区吸纳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早已没了还是家属院时的熟络热情。楼上楼下，只剩见面不相识的生疏。
　　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房子一卖，痕迹便彻底没了。

　　往事过眼云烟，只有生活，才是自己的。

　　短暂叹息后，赵小栗打开电脑、蓝牙音响，投入另一份工作中，努力创造自己的价值。

　　这次采访的是一位网红，到手资料极少，只有简单的基本信息，连对方的平台账号都不知道。可准备的材料实在有限，赵小栗只能在网上检索一些相关的视频、资料，拟了一份采访大纲，做好见招拆招的准备。
　　她把笔记本、钢笔、采访大纲装进背包里，抬眼一看，已是凌晨十二点。
　　迅速熄灯上床，强迫自己入睡。
　　毕竟，明日又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