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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桃之夭夭灼其华 ...

  •   沧浪门的日子过得平静……而窘迫。
      东方是英雄好汉,是大侠人物。而这类大人物除了要面对江湖上的尔虞我诈惊涛骇浪之外,更要常常面对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身为大侠,自当以助人为己任;而助人,通常以金钱为基础。
      东方的侠义,就经常体现在他的舍己为人上。
      例如,毫不犹豫地将本来要给妻子的珍贵药材拿来抢救寒江客。又例如,即使身上只有一文钱,若是遇上老弱贫病,他也会毫不考虑地援手施与。
      这也就表示,他身上绝对——存不住钱。
      武林中广为传扬的是东方英雄的武艺高强慷慨豪迈,而沧浪门中心照不宣的,是东方大师兄的……败家无敌。每个沧浪门弟子都会在他两手空空回来时咬牙切齿地暗地吐槽:为何江湖中那么多老千骗子手都不知道全天下最容易骗的其实就是东方大侠啊啊啊啊?
      沧浪门弟子虽少,做生意的却有好些,虽然都没做成什么巨贾富商,但要想让门里众人过好日子本也不难。可惜的是,门中有这么一位散财功力跟武艺一般超群的东方英雄。于是,大伙儿都默默一声叹息摸摸鼻子,努力淡定而节俭地过日子。
      所以,当寒江客第七次看见弦凝握着账本捏着笔笑得越来越和气可亲,她面前的东方冷汗却越冒越多,身子越缩越小时,他已然可以淡定地跟小寇他们一同围观了。
      只要提及金钱,东方就是被沧浪门上下唾弃的败家大熊一只。于是这头大熊今日又被弦凝一脚踹出门去五十里外的城镇帮忙抓捕通缉要犯以换取沧浪门下个月的饭钱——原本的购粮款被东方兄慷慨地救助了落难他乡的退休老捕头。三娘贤惠地替他准备了钱袋并且细细柔柔地交代:如果回来时钱袋是空的轻的,东方大侠您就准备跟地板长期抗战吧,奴家这病弱身子骨还得负责给好几家商行打工管账,替您平息师门欠款问题,顾不得服侍您了……
      东方的小家至今还未垮,沧浪门还未欠上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债,出身账房的三娘居功至伟。
      同时,门中闲着的人也纷纷出门找活干——谁知道东方会不会重蹈覆辙而把赏金舍得一文不剩?求人不如求己啊。
      弦凝背上长棍准备去邻镇找事做。尽管寒江客一听便连连反对,掌门夫妇却是放心得很。粟夫人笑眯眯地道,弦凝又不是第一次出门打短工,他便被堵得无言以对。想了片刻,他把缠着不放的猫儿扔给粟掌门,提起长剑便追着弦凝出了门。
      猫儿在他身后喵喵叫着,粟掌门一把提起它颈子晃了晃,悠悠然笑了:“甭叫啦。你呀,没希望咯。”
      猫儿不服气地瞪大了碧绿眼珠,喵喵不休,粟掌门乐得逗它:“怎么?要不你追上去瞧瞧?”松手,猫儿当即追过去,可是跳上墙头,没一会便垂头拖尾地跳回来,摇摇晃晃回窝里睡觉去。
      粟掌门眯起眼睛,慢慢地抽了一口旱烟,呵呵一笑。
      院门外的小街上,寒江客很快追上弦凝,在她讶异地抬手欲问前,他握了她的手,止住她的动作,一字一句道:“一同去,否则,你回去。”
      弦凝眨眨眼,随即,眉目浅浅一弯,轻轻颔首。自然而然地,抽出了手指指方向,带路向前走去。

      结果,到了邻镇,还是熟门熟路的弦凝帮寒江客找了份简单的短工;自己却跑进了镇上的青楼。
      没错,青楼。
      于是乎,寒江客在看见她朝所说的“老地方”走进去时,当即挟着一身寒气冲了进去。等他把团团围上来献殷勤的花娘们推开丢下,差不多得罪光了之后,终于发现……弦凝目瞪口呆地站在楼上走廊里看他。
      重要的是,她身边还腻着一个团扇掩唇,香肩半露的花娘!
      眉目一沉,他二话没说便上楼拉了她:“走!”
      “哟,妹子,这位小哥是谁呀?”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传来,那花娘娇娇一笑,靠着弦凝肩头道,“火气好大呢。难不成……是你相好的?”
      弦凝面上炸开一团红晕,飞快摇首。
      寒江客却是被那声音炸得当即呆住。
      那声音低柔缠绵,虽然听来很是矫揉造作,却仍算悦耳,但,但是……这分明是个男子嗓音!
      未及细思,寒江客顺着心意一使劲,硬是把弦凝扯到身边,险些让那花娘跌个踉跄。“她”低呼一声,拍拍胸口,面上现出一丝故意的慌张,身子却是懒懒靠着廊柱,摇着团扇微微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寒江客也终于看清“她”的模样。雪肤花貌,云鬓堆鸦,额心细细描着花钿,妆容精细,衬得她面容更形妩媚,艳而不俗。确是个难见的花魁美人。但,那身形,却明明白白显出……
      这家伙……是宦娼?
      在青楼讨生活的男子,除了龟奴小倌,便是宦娼了。他们皆是家族获罪的被牵连者,因获罪时年纪幼小,便被判充宦娼,地位比一般小倌更低。
      这等比斩首示众更加屈辱的刑罚遭人非议无数,三年前新帝即位,便顺应民心废除了此刑;并对已经遭受刑罚的宦娼赦免了家族之罪作为补偿。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宦娼无法忍受而自尽,因此,真正的宦娼,少之又少。
      寒江客定定神,弦凝匆匆在他手心写着字道:我帮她们去取药材胭脂,都是熟人,无事。转首指指那“花娘”,飞快写道:聆夏,朋友。
      “她们自己不会去?”他心下稍定,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很冲。思及方才那一幕,虽然已知晓这家伙身份,心里依然不豫。
      “哟,俊哥哥,您没瞧见哪?咱这小地方,怎多得出那些人手?”聆夏以扇掩着唇,娇娇道。面上神情是含羞带怯,眼底里却毫不掩饰取笑奚落,看得寒江客一阵火大。
      他方才发觉,这家青楼并不大,布置也只能算是俗丽,在这儿瞧热闹的花娘只有十来个,一眼看去皆是些庸脂俗粉,最美的竟还是聆夏。
      登不上台面的小青楼吗……
      弦凝挣了挣,终于松脱出手来,稍稍松了口气,推着寒江客便往外走,一路上陪着笑脸给花娘们颔首致歉。花娘们倒也不跟她为难,只是看看聆夏眼色,咯咯娇笑起来,说些讥刺之语扔到寒江客耳朵里。
      她们知道弦凝听不见,所以全冲着他来。寒江客眉心方蹙正欲发作,身后弦凝又是一推,只得往门口快走几步;感觉到她双手不轻不重的力道,他忽地,无奈一笑。
      太好了,碰上她,脾气竟是越发地无法掩饰;而她只需轻轻一推,又把他的脾气压了下去。而他,竟还一点不觉危险。

      被寒江客这么一闹,弦凝不觉想起当初认识聆夏的情景。
      聆夏是去年流浪到此的,当时生着病倒在路旁,正好让途经的东方救了回去,因此认识了门中众人。他说,暂时不想流浪天涯,便到邻镇来毛遂自荐做了花魁。
      虽然人们都认为宦娼获赦,必不会重操旧业;可聆夏显然做得不仅得心应手,还很乐在其中。于是,这位性格怪异的花魁跟东方交上了朋友,也跟沧浪门交上了朋友——门中几乎都是比他更怪的人。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低低笑了。
      啊啊,对了,那个人……连环曾无奈笑言道:若是聆夏不在,这世上怕是要少了许多乐趣。那么,大伙儿恐怕都只能因为太无聊而去跳崖了。
      那时候,大家聚在屋顶上,赏月观星喝酒谈天,聆夏拿了好些酒杯,装上深浅不同的酒,敲着它们唱歌……虽然她听不见,却也能感到愉悦喜乐,慢慢地,便淡去了心底那无法诉诸笔端指尖的伤。
      那个夜晚便已明白,那个人,永远都会是朋友——只会是朋友。

      虽然有聆夏不时 “搅局”,两个人还是顺利地打了十来日短工,手里总算多了些银两。弦凝算算日子,决定回沧浪门复命。
      约好这日清晨在镇外小河边会合一齐回去,寒江客等了整整一个时辰,趁空把手边事情都做完了,却仍没等到人。
      弦凝从不会无故失约。想到那个聆夏这些日子故意的纠缠,寒江客沉了眉目,转身向镇里走去。
      各处打听一阵,认识弦凝的人都摇了首。只说昨日午后,镇上的恶少在酒馆里轻薄初来乍到的卖唱小姑娘,让花魁聆夏和弦凝联手教训了一顿,今日那小姑娘已随着老祖父出镇了……
      他进了青楼,毫不客气地将还睡得呼噜呼噜的聆夏从被窝里拖出来,一口气将他拖进院子里泼了勺冰冷井水才问:“弦凝呢?”
      聆夏甩甩满头冷水,没化妆的素净面容上,一双细长媚眼缓缓挑起,被冷水激得几分发白的唇角懒懒一勾,二话不说便是一记重拳轰向寒江客!
      寒江客松开手,吐掉嘴里的血,扶了扶差点被揍歪的下巴,再抬起脸时面上竟消了戾气,一眼望去还是个俊逸非凡的公子。只森然冷笑一声,一把揪住聆夏衣襟沉声道:“信不信我立时揍歪你的脸?”起床以后火大?哼哼,他在沧浪门因这毛病被整治过好几回,如今早学会该如何对付这种事情了!
      卑鄙,拳头比人家大就这样威胁……摸摸宝贝的脸孔,知道自己打不过他的聆夏撇撇嘴,乖乖点头。脸可是他挣钱的家伙,若是伤了,嬷嬷和姊妹们不知要哭号几日呢。
      “……我骗你作甚?弦凝这时候也该脱身了,恐怕正在你们会合之处找你呢。”聆夏不耐烦地挥挥手,一大早起来就要解释这么多,累死了,“好啦,我要回去睡觉……”
      寒江客心下稍宽,淡淡问:“为何你不去做那替身?”
      闻言,聆夏懒懒转过身来,唱个万福娇娇一笑:“人家轻功比不过弦凝妹子,自然要让贤啰。”
      弦凝昨日发现那恶少在他们回青楼后,又去威胁那对卖唱祖孙,甚至抢了小姑娘回府。两人一合计,聆夏负责先安排好老人,弦凝则潜入那恶少府中,把被五花大绑的小姑娘换成了她,想必让那恶少吃够了苦头。而卖唱姑娘自然已安全脱身。
      她昨日没有出来,想是在哪恶少府里让他把这些年欺压镇民的账结清。虽说她口不能言,不过嘛……江湖上谁是靠唇舌之利说理的?只要把兵器一亮,那就够了。
      寒江客没再多问,拔步朝镇外小河边赶去。
      聆夏懒懒倚着栏杆慢慢地向房间走去,细长微挑的媚惑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
      “有趣啊,真有趣。”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镇外的小河边还没有人迹往来。
      弦凝略略调整内息,稳住脚步,掠过树顶轻轻落在河畔。
      希望寒江没有等太久……不可能罢。想起自己跟他说的时辰,再瞧瞧天色,她不由叹了一声。
      唉唉,怪自己忘了时辰;看来这回,终是失约了。寒江既然不在此,会不会先回门中去了?弦凝打起精神,拢拢身上衣裳长袖,提提裙摆,摇摇头。
      还是,先找个地方把衣裳换了吧……
      冰冷雾气中,忽然渗入了别的气息。
      弦凝飞快转身,看清来人,她笑了。
      寒江,没有先走呢。
      他靠近了她,她仰首,拱手抱歉,致谢。
      寒江客的心,怦然。
      她身上,竟是一套鲜红嫁裳。长裙广袖,霞帔金带,说实话,只是俗丽灿烂而已。
      可是穿在她身上……很美。平日里见惯了她粗衣布裙或是窄袖武衣,虽然偶尔想想,却从未真正见过她穿上丝绸绫罗是何种模样。
      依然是脂粉未施,一身鲜红却衬得她整张面容都亮了。平日的清雅素丽悄然敛去,多了三分娇媚艳丽,笑靥如花间,教人移不开目光。
      这是……她救那姑娘时,同她换的罢。肩头霞帔上,金线珍珠还挂住了那条红巾盖头,他一伸手便取了下来。她瞧见,笑容便大了些,算是谢过。
      那笑容,对他竟如同一种诱惑。他心下一窒,手里红巾顺势便盖到她头顶,暂时挡去那张丽色。
      弦凝吓了一跳,疑惑间抬手便要揭去红巾。他忽地握了她的手,在她迷惑的目光中,他深深吐息一阵,扬手,轻轻揭去了那红巾。
      他的眼底,波光一荡,深深映着她的面容。
      弦凝忽然凝滞了呼吸。寒江客的脸靠得近了,她感觉得到,两人的呼吸,几乎交缠,像是一道迷咒般。被他握住的手,有些儿发烫……
      “扑啦”!
      树林中一只晨起的鸟儿飞起,寒江客眼底的深色乍然一顿。
      弦凝没有听见,可是她看见了他的眸光。只是一瞬,她小小地惊喘一声,飞快退了一步。
      迷咒,猛然破裂。
      天啊天啊!弦凝心底呻吟,她发什么呆啊?
      “弦凝。”寒江客并没有松开手,他拉拉她的手,让她抬头看着自己说话,“方才,挺像真的掀盖头吧?”
      她呆呆的,只能点头。片刻之际,想清楚他说的话,面上轰然红透,不知该笑还是该怒。
      “弦凝,”他不让她低下头去,扬着淡笑,眼底却少了那笑意,轻轻地,一字字道,“以后,不要让别人看到这种模样。”
      当,当然!她又不会天天穿着嫁衣满街跑……弦凝还有些昏昏然的脑袋里,只能乖乖接下他怪异的话语。几乎没有法子去深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会让别人看见的,她穿上嫁衣的模样;绝不会,让任何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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