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门别志》久罗

10、保镖之路初夏启

　　“护镖？”
　　“对。”粟掌门点头，缓缓抽了口旱烟，“本是东方小子接的，可他还没打完上一份工，回不来。咱们这儿这会子手里没活的，也就弦凝了。”
　　“她一个人去？”
　　“嗯。”粟掌门老神在在，悠闲得很。对面的粟夫人倒是嗔了他一眼，仰首对面色已开始有点发青的寒江客道：“托镖的客人说东西贵重，人越少越不扎眼。放心吧，弦凝走过镖，不会有事的。”
　　他面色稍霁，“烦请夫人告知，这趟镖将走何处？”
　　“白芒城。”粟夫人眉目微敛，报了个地名。顺手把缠在他脚边磨磨蹭蹭的猫儿提了起来抱在怀里，顺着毛抚了抚，让它不满的喵喵声渐渐小下去。
　　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西南边境的大城，接壤南蛮，与本镇相距约摸两月路程，若是快马加鞭则二十日可至。但，他记得，弦凝的骑术……并不好。
　　她要一个人走到那边境城镇去吗？想到这里，他再也站不住。
　　“我说夫人呐，这小子行吗？”直到寒江客的身影消失在院外，粟掌门才敲敲烟杆发问，“弦凝可是挺认死理的。”
　　“行不行也轮不到咱们说呀。”粟夫人抬起桌上热茶，浅浅抿一口，“反正，事在人为嘛。”
　　粟掌门微微眯起眼，仰首看向藤萝架上的蓝天。日光晴好，风轻云淡；南风徐徐轻吹，蝉声隐隐，热闹的夏日即将来临。
　　走镖的好天气啊。

　　弦凝没料到寒江客真的会来跟她走镖。
　　他之前才说打完了工，要跟师父好好磨炼一番刚学会的剑法，让自己不辜负师父的教导……但现在，他牵了两匹马追出镇来，要她并辔而行。
　　他说，想练剑，实战更有效。
　　他说，粟掌门和夫人让他牵马来，就是怕她走路去误了送镖的时辰。
　　他说，他已经提前去文宝阁免费取了很多笔墨纸张，够门中几个月用的。不必担心他不在，大伙就要花钱去买那些东西……
　　他说……她一个姑娘家，独自走这样的镖，太危险。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担忧之语了？弦凝试图记忆，却发现，那真的很难记起。
　　不管是沧浪门上下还是朋友们，都知道她的本事，于是大家都不会这样“多此一举”。她也几乎忘了，原来听见有人担忧自己的感觉……很温暖。
　　于是，她扬起让日光也温柔起来的笑靥，牵了缰绳，向寒江客点点头，指了指方向。

　　这一趟镖走的是药，客人托付必须在三月之内送至目的地。想来也知定是什么珍奇药材，送去救命用的。白芒城路途两月，时日虽宽，弦凝还是提议加紧赶路好提早救人。寒江客知她认真，默默把慢行的计划吞回了肚子里。
　　赶了一日路，离小镇已百里之远。两人找了家客栈落脚，让马儿好好休整——这两匹马是寒江客匆促买的，并不算什么千里好马，紧跑了一整日早累得大汗淋漓，弦凝想到还有十几日路要走，便不再固执赶路。
　　吃着晚饭，寒江客才问起心底疑窦：“小寇怎不在门中？”若是他在，她或许就不会独个儿走镖。
　　弦凝吃吃一笑，空出一只手，沾水在桌上慢慢写道：他照顾心上人……
　　原来，她在邻镇救下的卖唱祖孙俩逃到了小镇，在酒楼重拾旧业时认识了小寇，自然让他打听到了那些事情。于是小寇热心帮他们在镇里安家，谁知几日里与那小姑娘频频接触，竟不小心动了少年纯纯的心思，巴巴地跟着人家日日转，让头上的师兄姐们笑了好久。
　　寒江客的心却并没因这趣事放松多少。门中大家都有事情，她便这么乖乖接下不属于自己的任务，一点不担心自己，却为着别人的事开心，想都没有想过让别人帮忙！甚至没有告诉他——因为他说要练剑！
　　她……竟是这样……不在意自己！
　　陪着她面上挂笑的寒江客，心里却渐渐的，生出一股忿怨。
　　而弦凝，浑然不觉。

　　弦凝虽然感觉不到寒江客心里的情绪，却能感觉到盗贼。
　　半夜里，贼人从窗户翻入，被弦凝抄起棍子打了出去；而寒江客那边的贼……情况更惨一些。
　　弦凝没听见屋子里的响动，但客栈的掌柜跑堂厨子都被惊醒了。战战兢兢上来一瞧，只剩下门框的房门歪歪斜斜，里头桌边坐着满面笑容的寒江客。
　　他转过头来，对下巴即将掉下的掌柜笑道：“劳烦，把这些东西处理一下。”
　　他脚下踏着的是两个夜行打扮的大汉，乍看倒是没什么伤口，只是手足很诡异地扭曲成一团了。
　　门口的掌柜后来跟跑堂们回忆起来，都说：那个公子明明笑得和煦如三月春风，那张脸俊美得教人妒忌不已，可是看着他的笑，身上却不由自主地一阵阵发寒。

　　弦凝原本以为，这趟镖最大的麻烦不过是会有些宵小。但在十日之内被追杀了三次，寒江客臂上还挨了一剑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保的这趟镖来头不小。
　　想起委托的客人的交代，弦凝少有的蹙了眉。
　　“弦凝，你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吗？”寒江客在她替自己换药时，忍不住拉拉她问。
　　她摇摇头，仔细扎好绷带才舒了口气。
　　寒江客往后腰摸了摸，掏出一件物事递到她眼前。
　　那是一枚用黑色三股线绳串起的云形黑铁片，看起来已经有些老旧磨损，此外并无特别出奇之处。
　　寒江客淡淡道：“这是从伤我之人身上扯下来的，看来，咱们这回真碰上麻烦了。”
　　弦凝心下一紧，不由看向他裹好的伤处。
　　寒江客的武艺已是不低，对付那些追杀者本应绰绰有余，他会受伤，是因为想扯下那信物吧……这东西，她好像什么时候听东方师兄悄悄说过……
　　对了！就是上回那夜行女子的事情之后，东方师兄为了安慰受伤的小寇，便说了些江湖上的事给他听，她那会正给小寇换药，便一块听了去。
　　这东西……是云林派的信物！
　　云林派内人人皆有一块这样用线绳串起的云形牌，除了首领用的是锦绳玉牌之外，最高一级的是用黄金打造，依次下来便是银、铜、铁，而同时亦有木牌，据说是派内负责情报传递的部门所用。分工等级如此有序，便不难想象云林派当年是如何纵横江湖。
　　虽然隐约明白麻烦不小，但听弦凝这样一说，寒江客也不禁眉目沉肃。
　　云林派当年虽是被灭，原来却真如江湖传言那般并未彻底消失。这些年那些不大不小的动作挑衅，也许是真有其事。
　　一想到要面对那么麻烦的敌人，再加上敌暗我明，弦凝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害怕吗？”寒江客挑了眉，几分诧异。
　　弦凝摇首，慢慢地打着手势道：我们保的是药，若是路上因为云林派而耽误，便救不了人了。
　　“呵，”寒江客轻笑，徐徐道：“放心，只要咱们同心协力，那也没甚了不起。再说，云林派过去抢的不是珍奇宝物便是武功秘笈，只要能死守一段时日，他们也不会为了区区几颗药拼命吧。”
　　弦凝听到“同心协力”，面上竟是微微一热，心一跳，她连忙压下。听到后面，她才想起自己还未跟寒江客说过这趟镖的内情。定定神，她取过放在身边的长棍，转开两头像是装饰品的铜环抖了抖，两枚铜铃便掉了出来。
　　“这是……药？”寒江客讶异地指指那两枚铜铃，发现它们掉在桌上却没发出声音。再一想，她将它们藏在棍中这么久，一路上也的确没听见什么。
　　弦凝点头，捏起铜铃晃了晃，打着手势道：药藏在这里面。这是救命的灵药，托镖的客人说它能治百病，解百毒，甚至能接断肢活经脉……云林派要抢它，定是也知一二底细，不会轻易罢休的。
　　是这样的灵丹妙药吗？寒江客深深吸了口气，低低咕哝：“难怪……”
　　所以，接下来，必须得更加小心谨慎。
　　这是弦凝的结论。而这个结论，相当正确。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两人从黑店到劫道，从中毒到迷香通通碰上一遍。由于知道了来人的底细，两人一路配合着，默契越发的好，倒也可说是平安过关，就连挂彩的情况也渐渐少了。
　　当然，除了云林派的追杀之外，那些江湖绿林中的盗贼亦是不少。不过，他们看上的，通常是两位走镖人的……美色。
　　弦凝和寒江客本就穿得寒素，包袱亦是简单，一眼看去便知没什么大财。但这么一看，两人的相貌却是被衬得愈发清丽的清丽，俊逸的俊逸，招蜂引蝶的效果好得让两人恨不得包上面巾天天穿夜行衣赶路。
　　大大小小的麻烦虽多，路程却是一点耽误不得。眼看即将进入西南高地，两人丝毫不敢放松，连夜赶了三天路，寻到集镇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准备找家客栈安顿下来。
　　为防万一，两人没点客栈的饭菜，房间也只要了一间——寒江客很自觉地提出他来守夜，弦凝也很坚持一人守半夜。知道她固执起来没道理好讲，寒江客也只好答应，心下却悄悄寻思到时候也不叫醒她，让她好好睡一夜。
　　啃着自己的干粮，寒江客看看弦凝，忽然道：“还是叫小二送桶热水来吧……我在外面给你守门。”
　　弦凝停下喝水的动作，面上红了红，却是摇首。
　　“你不想……？”她好像十几日都……
　　弦凝面上的红深了一层，侧身过去低头啃自己的干粮，竟是不理他的话。
　　一侧身低头，她颈边的发滑开一线，寒江客目光不由一呆。
　　她……耳朵下边那些红通通的小点……不会是……
　　对了，前几日她给的那个小包里是白色的药粉，还叫他在衣服里多洒一些……他一直以为是什么抗毒的药，原来那是用来防……防虱子跳蚤的！？
　　她身上长了那些东西，所以怕传给他？
　　想也知道她已为自己撒了药，寒江客心底仍是一沉。
　　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先想想自己？

　　几天前的弦凝
　　唉唉，虽然早已想到也带了药，可是被追杀了一路，竟然忘了。
　　十几日没洗澡，果然还是长了虱子……好痒……
　　对了，寒江也是一样罢。他以前是少爷，这种事情恐怕说不出口，还是给他些药洒一洒好了。
　　幸好这回带的药多，两个人用还绰绰有余……
　　唉唉，走镖走得没法洗澡，长出这些东西，还是个姑娘家身上……这种事情，小寇的话本子里是不会说的罢。
　　唉唉，希望快点到那儿，那么偏僻冷清的地方，应该可以安安全全地清理一下了。
　　嗤——好痒好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