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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根由起 ...

  •   权氏骤然薨逝,似乎也只是在大明后宫里投进了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随着涟漪的消失而慢慢归于寂静。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同权氏一道背井离乡的李氏却仍会时常想起她,不禁感叹若是时光可以倒流,该多好啊。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她的权姐姐仍是那个满心欢喜等着做世子嫔的小姑娘,这么好的女孩子,世子李褆想必也会为她弹一辈子的伽倻琴吧?

      而她们呢?

      想必也会有个不一样的人生,至少不必困于异国他乡,至死不得归。

      那故国的月亮啊,是否也同今夜所见般明亮?

      那月亮下的人儿呀,是否也同样思念着她?

      如若当初……如若当初……

      可当初究竟是为何走到了如今这番模样的呢?

      李氏或许不曾知晓缘由,但同一片月色下的权永均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即便他回房后继续借酒消愁,也不可避免的忆起了当年事。

      正因历历在目,才更不能原谅现在的自己。

      醉意朦胧间,他想起了一切的开端。

      那是永乐六年的春天,世子李褆奉王命前往上国朝贺天子正诞,等他归乡时,春日里的第一朵花,早已碾落成泥,不见了踪影。可是他的花儿却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

      正是佛桑盛满枝头的时候,他远远便瞧见那人着一身红衣裳,正低头在园中轻轻吹着一支群青色的箫,那是他临行前所赠。

      没想到春天过去,她已然吹得很好了,那箫声婉转悠扬,余音袅袅,令之不忘。

      见她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久久未能发现不远处的他。李褆瞥一眼亭中正弹着琴的母妃,压下上扬的唇角,逗弄起她来:“你不好好随母妃学伽倻琴,居然偷偷跑到这里来吹箫。”

      那姑娘微微一愕,歪头看过来时,眉间轻拢,红唇轻撇,低声缓缓道:“世子!伽倻琴太难了,我总是学不会。 ”

      见她面上委委屈屈的小模样,李褆右手动了动,几乎就要上前摸摸她的头发,低头认错了,只是母妃就在亭中看着,他便只好有些无奈的说道:“那我教你好了。”

      那姑娘听了,面上眉目舒展,含笑嗔道:“我才不要学。不会弹伽倻琴有什么关系,世子不是会一直弹给我听吗?”

      见她一派理所应当的模样,他竟也觉有理,虽面上不显,但心里却陡然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来,只好微微侧目,轻叹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自认说得淡然,但那微弯的唇角和语气里的宠溺却教少女羞红了脸,便连一旁侍候的小丫头也一个没忍住,捂嘴偷笑起来。

      静娴虽自小便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世子嫔的人,与世子这般玩闹亦无妨,可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大庭广众之下,也是很要面子的。

      她懒懒斜了世子一眼,眼珠微转,扭头看向他处,却正对上同殿下一道迎面而来的宗主国大人的眼睛。

      不知怎的,她心中一突,未免失礼,她远远屈膝行了一礼,退到了王妃身侧。

      王妃见她低头飞奔回来,只微微一笑,便又弹起琴来,而静娴却在这盛夏的午后,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此时的她并不曾知晓,命运的齿轮就从此刻起悄然转动,而她十七岁时的这一场风花雪月,待日后回想起来也仿佛只是命运同她开得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当然,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这一头,黄俨与李芳远打花园走过,正好撞见这一幕,不由得脚步一顿,不自禁的开口说了一句:“像,真是太像了。”

      李芳远转头便听见他这句喃喃自语,因他语焉不详,李芳远便只好含笑着诚恳的问了一句:“黄大人,你在说什么?”

      黄俨闻言却不答他,瞥了一眼远处的凉亭,这才慢慢凑近他,低声问道:“殿下,不知道廊下是谁家女儿?”

      李芳远虽不解黄俨为何有此一问,却仍是含笑回道:“那是权大人家的小女儿,也是我儿李褆的……”

      他提起静娴和李褆,眼里的笑意愈发浓厚,正要同黄俨好生说道说道,却不妨黄俨突然起身,猝不及防的打断了他。

      只听得这人淡淡“哦”了一声,随即沉声问道:“殿下不是想讨爷爷欢心吗?”

      他说罢,不待李芳远反应过来,便又道了一句:“那权氏女便是最好的机会。”

      等他落座的时候,李芳远面上的笑意已然淡了许多,虽还笑着,但面上却没了先时的惬意。

      他于一众兄弟中厮杀出来,又岂不会察言观色?

      虽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到底不能行差踏错,毕竟有些话,是万万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故而,他也并未同黄俨绕圈子,勾了勾唇,含笑问道:“小王愚钝,不知大人的意思?”

      黄俨似乎没料到李芳远如此谨慎,遂起身在园中踱了几步,才直白的说道:“权氏女姿质穠粹,进贡我天朝上国以充掖庭为妃,可固你朝国安民乐。”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见李芳远敛了笑意,他自己却突得笑了笑,复又状似无意的凑近李芳远,轻叹道:“若将来能替爷爷诞下一儿半女,岂不美哉?”

      李芳远是什么样的人,黄俨岂会不知?

      果然,他话音未落,他便弯了弯唇角,勾了一抹志在意得的笑容,沉声道:“小王明白了。”

      黄俨从棋笼中拿出一颗白棋,低声赞了一句:“殿下不愧朝鲜之王。”

      话音未落,一子落下,已将那黑棋团团围住,形成合围之势。他这才微微抬眼,眉心微拢,凌厉的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李芳远身上。

      李芳远似全然未感受到黄俨的目光,闻言微微垂首,默然无语的拿起一个小银碗,轻呷了口咂嘛酒,只那目中却渐渐漫上了一丝深沉考量之意。

      黄俨见状,不以为意,反倒亲自替他又斟了一碗,见他含笑饮了,至此方觉宾主尽欢,阳光正好。

      闵氏见李芳远突然束发更衣至交泰殿独饮,面上愁眉不展,便知他定是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事了。她坐在床边略踟蹰了会儿,还是轻声问道:“殿下因何事烦恼?”

      仿佛他正等着她开口,她话音未落,他便答她:“黄俨欲让孤选处女进贡,以安圣心。”

      闵氏闻言,讶异的转头,侧目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李芳远,这才抿了抿唇,怒声道:“黄俨这个傲慢无礼、贪婪无耻的小人,何故辱您至此!”

      李芳远听得闵氏所言,眼眶已然发红,但他还是淡淡的道了一句:“圣意所在本为泽民。圣上即便是让孤朝赴夕死,固不敢辞。”

      闵氏见他强颜欢笑的模样,本就难受,又听他这么说,顿觉凄凉,不禁开口唤了一声:“殿下。”

      她同李芳远算得上是患难夫妻,自是有着几分真心在里头,若无真心,宫人美人甚多又与她何干,她又何必妒忌她们的宠爱?

      她正想着如何替他化解此事,便听得他突然说了一句:“孤瞧着,王妃表妹家的女儿静娴就很好。”

      若说方才她只觉凄凉,那么此刻才是寒了心。到了此刻,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今夜特意在她面前束发华衣,借酒消愁,竟是在此处等着她呢。

      闵氏方才虽悚然一惊,但到底也是历过风雨的人,她极力压下心中的惊惧,抿了抿唇,半晌,却还是颤声劝他:“静娴她……是褆儿意中人啊。”

      李芳远听了此话,却长叹一声,斥道:“王妃糊涂,孤怎能以一朝之愤,贻百年之患啊。”

      至此,闵氏便知一切再无转圜,只不知褆儿知道了,该如何伤心,静娴若知道自己今日执意进宫来,竟惹了一场塌天大祸,又该如何难过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厢,李芳远还在自斟自饮,那边厢,得到消息的权府却处于一片凄风苦雨之中。

      然而,静娴却尚不知情,她此刻因了白日里的一场嬉闹,了无睡意,索性起来换了衣服,去膳房里寻了一些流苏糕,准备带回去藏起来,偷偷的吃。

      将要行至父母门外时,静娴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却见月色晴朗,清风如许,吹的檐下的竹铃轻轻晃动起来,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然而这动听的铃音细细听来,却似乎又夹杂了一丝躁意,也不知是夏日的微风本就略显急躁,还是这铃音将夏日的躁意也一并送了来?

      静娴思及此,微微一笑,不觉已行至父母门外,本想躬身悄悄溜走,却陡然发觉屋内尚还亮着烛光,母亲急怒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们的女儿明明是能做世子嫔的人,老爷却同意殿下以进纸礼的名义,将她送去明宫做妾?”

      在静娴的印象中,母亲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又听母亲话中提及了她,静娴不觉停下脚步,慢慢站直了身子。

      而丝毫未察觉到女儿就在门外的权氏夫妇,却还在继续争吵着。

      只听得,权执中低喝一声:“你懂什么?殿下自然有殿下的打算。”

      谁知话音方落,他那素日里恭谨如斯的夫人却当即反驳了他:“徐皇后骤然薨逝,殿下此举不过是觊觎大明后位罢了。”

      他先前虽然那样说,但却是眼珠乱转,眼神游移,毫无底气,可现下陡然被人驳斥,他却似被人踩中了尾巴一般,气急败坏的斥责道:“你怎敢口出狂言!就不怕连累王妃脱簪待罪吗?”

      话音未落,他自己却先微微偏了头,似是无法直视那人的眼睛,却突听得那人泣声道:“难道不是吗?殿下那样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权执中听到此言,眸光一沉,冷声讥道:“妇人之言!静娴不去累及权家上下事小,我亦死不足惜。万一因此得罪宗主国大人而引起圣怒,受苦的便是家国百姓了啊……”

      门内的争吵,静娴早已听不清了。此刻的她早已两眼双泪流,无声的痛哭了出来,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成罪人了?

      许多年后,当她在大明后宫里偶然读到《左传·桓公十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样的字眼时,方才明白这一切其实不是谁的错,却原是天意弄人罢了。

      然而讽刺的是,今夜哭泣的远远不止她一人,早拜读过《左传》的李芳远亦是流着泪,失魂落魄的游荡在狭隘的王宫里,不知思虑何事。

      此后,李芳远禁中外处女婚嫁,遴选朝鲜国内贵女数名,命其着汉服,习汉文,学大明礼仪,待候进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根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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