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不歌鱼

10、嘁

　　少年人的心思往往细腻敏感到了一定的程度。正如宋迟所料，沈玔这次回来，的确是有意跟谈墨和好。

　　即便是听说了他有了新欢，也没放在眼里。不止是他，就连季桥周落他们几个一开始也没把宋迟当回事儿。

　　谁还没个情感替代啊。

　　更何况当初为了沈玔出柜那事儿周围的人都一清二楚，这么深的感情，哪能说分开就分开。

　　但其实当初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譬如说大家都以为是沈玔追的谈墨，后来又因为家庭缘故甩了他，但其实是他俩的分手是谈墨说出口的，沈玔面子挂不住，迅速傍了个金主远走高飞。

　　一开始他是真的弄不明白谈墨为什么不要他了，虽然他一直很清楚谈墨对他的喜欢并没有旁人以为的那样多，但平白无故的分手，搁谁身上也难以理解。
　　但现在看着他在台上亲吻着的那个叫宋迟的学生，他大概明白了。

　　其实之前在餐厅里见到宋迟时，他就知道自己没戏了，现在在酒吧里又看到眼前的场景，更是心里拔凉，又有些微的不甘。

　　真正的年轻，跟伪装出来的还是不一样。宋迟跟他几年前，无论是看着谈墨的含羞带恼的眼神，还是无意中体现的依赖的小动作，以及少年特有的蓬勃朝气，都异常相似。

　　他怎么可能输在其他方面，也只有这一点，难以弥补。

　　沈玔从沙发上坐起来，捋了捋头发，背对着舞台，牙齿把冰块咬的咯吱作响。

　　*

　　洗手间里，宋迟在水流下冲掉手上的泡沫，从一旁的塑料盒子里抽出纸巾，一根根地把手指擦干净，一边擦，一边忍不住反复回想刚才的情景。

　　水雾氤氲的卫生间镜面上，少年脸颊发烫，一双眼睛晶亮。

　　刚才谈墨把他一路从台上抱到座位上，他的脸被男人惩罚性地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脸颊上的肉被那里硬邦邦的骨头给咯了好几下。

　　“拿你手机，我们回去。”谈墨在他耳边说，温热的吐息和暧昧的姿态因为旁人的注视，轻而易举让他脸上的热度持续飙升。

　　“……哦。”宋迟愣愣道，低头掩饰自己脸上那没出息的红晕。

　　他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谈墨手臂上搭着外套，垂眼等着他。周围的人群簇拥着，依旧有人时不时地投来或好奇或钦慕的目光。

　　“我去趟卫生间。”宋迟不自然地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靠近谈墨，踮脚在他耳边说。

　　“嗯。”

　　过分明亮的灯光在微醺的人眼中格外虚幻，卫生间里宋迟把脸埋在水池里冲了半分钟，才稍稍降下了一点温度。

　　他眨掉睫毛上的水珠，抹了把脸，擦干净手，用剩下的纸巾揩了揩雾蒙蒙的镜面，对着那一小片干净的镜面拨弄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

　　身后隔间里忽然出来一个人，往洗手台这边走。

　　宋迟下意识地让了让位置，那人却还是就站在了他旁边，挨得很近。

　　宋迟奇怪，余光一扫。

　　男人鹅黄色的开衫，一副良家淑男的装扮，实在是不是很适合出现在这种地方。

　　没记错的话，正是那个叫沈玔的谈墨前男友。

　　宋迟隐约记起来他们之前说是要来这儿玩。但因为他跟谈墨来这儿完全是一时兴起，来了之后也没联系周落他们，所有他就把这茬给忘了。

　　那这样的话，刚刚他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沈玔看到了吗？

　　宋迟心底有种古怪的胜负欲升腾了起来。他想假如说他是沈玔，那么在见到刚才的场景后不说痛不欲生，起码一定觉得谈墨爱宋迟爱得心比金坚，自己再无插足的可能，明天就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有多远跑多远，这辈子也不敢再把媚眼往谈墨身上抛。

　　想到这儿，宋迟心里憋了一晚上的气终于顺了过来，看沈玔也不再是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了。

　　他没主动开口，沈玔也低着头洗手，没说话。

　　一时间有些沉默。

　　宋迟加快脚步准备出去，谈墨还在外面等他，他可不能叫那些小妖精们有机会勾引他。

　　他背后，流水声戛然而止，沈玔的手从感应水龙头下面离开，不紧不慢道，“聊几句？”

　　“……”聊屁！

　　他真是没见过比沈玔还能自说自话不要脸的货色。

　　他转过身，关了门，倚靠在门板上，嗤笑一声，“说什么？说你之前怎么跟谈墨伉俪情深恩恩爱爱最后不得不分手的狗血辛酸往事？不好意思我还年轻不想被荼毒，你换个人讲吧。”

　　沈玔没料想离了谈墨这人跟个小炮弹一般，张口就怼，再加上刚才的事儿，他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小朋友，家里人没教你礼貌，你谈教授也没教好你吗？”

　　哟，不装了？宋迟皮笑肉不笑地回视他，嘴快道，“床上教的东西你要听吗？”

　　沈玔姣好的脸狠狠扭曲了一下，宋迟心说反正不要脸了，管那么多干什么，看他被堵得说不出话，心里一阵畅快。

　　他懒懒道，“你别做梦了，我跟谈教授是不会分手的。”

　　“……”沈玔垂下眼睛，左手两根手指在右手的指节上依次捏过，片刻后，他抬头一字一句道，“你现在笃定你们不会分手，是知道你还年轻吗？”

　　宋迟蹙眉，“不是……这跟我多大有啥关系？你总不会是想说，谈墨他还有个年抛男友的奇葩习性？那我可真得谢谢您。”

　　“你现在还年轻。”沈玔声音很轻，但吐字却很清晰，不知道是习惯如此还是刻意装出来的，“等到你不再年轻，甚至等到两三年过去，你变得跟我如今一样老，谈墨一定会离开你。”

　　“……”

　　其实沈玔顶多是比宋迟年长几岁，充其量也才二十五、六岁，完全跟“老”这个字不沾边。但他说出的每句话却又那么笃定，好像在心底已经排练过了无数次一般。

　　这样的理由，也不知道在他的内心里对着自己说了多久。

　　“你的意思是，他喜欢的只是我的年轻，不是我这个人，对吗？您想让我理解的，是这样吧？”少年眉眼沉静，一点点的不耐萦绕在眼底。这样荒谬的话被沈玔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出，宋迟心里没起一点波澜。

　　“准确来说，不是你的年轻，是你的‘稚嫩’。”沈玔幽幽道。他实在是过分的瘦，总是给人一种一把骨头立着的感觉，老态便在这一点里体现了出来。

　　“承认吧，他是个很大男子主义的人，相比于那种传统的人人向往的平等的爱情，他会更享受于照顾一个比他小很多，会跟他撒娇玩闹，甚至时不时搞出点事情等着他去收摊子的小宠物。”

　　“无论是之前当妹妹照顾的徐滢，还是我。不都是在长大了，成熟了之后被他无情抛弃的吗？”

　　“你以这样的角色生活在他身边，还以为自己和他是可以一直走下去的人，不觉得很可悲吗？”

　　“……”

　　“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没等宋迟说话，他就伸手扯过一张纸巾盖在脸上，然后使劲搓了搓，呼出一口气，取下纸巾。

　　“我明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还是喜欢他，甚至被甩之后还不顾脸面地回来找朋友撮合……”沈玔喃喃道，眼角眉梢流露出着真情实感的哀伤。

　　“你好好珍惜吧。”他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迟，那目光里透出的怜悯，居然跟当初徐滢临走时的一模一样。

　　宋迟心头微动，还是没说其他话，只是重复，“我们不会分手。”

　　“即便是分手了，我也不会跟你如今这个样子……死皮赖脸。”

　　沈玔挑了挑眉，似乎是对他的回击不以为意，也学他轻嗤一声，越过他，伸手拉开卫生间门，然后动作一顿。

　　宋迟正低头不知道想些什么，这时抬头一看，也怔住了。

　　男人扶着门框站在门口，也不知道里面的话他听见了多少，一双眼睛黑沉沉。

　　沈玔不动，他就往里走，跟昔日的前男友擦肩而过，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把手伸给宋迟，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没有起伏。

　　“走了。”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