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绿茶》青山也渡

2、我愿意

　　屋外芭蕉叶被月光打着照影，透过雕花木窗若影盖着房里正中冉冉禅香。
　　忽然，升起的轻烟被风带起，弯了弧度，静谧的房间内铃动悠扬。

　　只见香燎深处，一红色金边长裙，佩鹤飞玉钗的女子伴着阵阵铃声而过，她走的急快，但又在离白玉石床还有一尺之隔时，顿住脚步，不再向前。
　　“灼儿我只叫你把她带来，你做甚么非要吓她？”说话人声音软糯，就算生气听着也似撒娇一般。

　　回话的人也很委屈，嘟嘟囔囔回嘴：“姐姐，灼儿哪有啊，明明就是照话本子拐人法一步一步来的啊。”
　　停在玉石板床前女子不听，自顾自说着，“她那般胆小，万一真吓死了可如何是好？”

　　“啊！”拐夭夭来的人咕咚吞口口水，鹂般清脆音霎时温软下来，“咱们好不容易才把她弄活了，再死了可就真死了。姐姐，你可要救救她啊！”
　　“嘘。”被唤姐姐女子打断吵闹。女子喑哑了嗓子，缓缓道，“她要醒了………”

　　青灯幽深的房间，玉石板上的小姑娘圆目紧闭，梦境中的惊恐使得一双秀眉紧蹙，小姑娘害怕地厉害，蜷起的指尖戳破了掌心肉，红色血珠溢出指缝掉在白玉石上。
　　陷入更深的梦魇之中，她的心终于承受不住。

　　伴着惊恐地哀嚎，林夭夭倏然睁开眼，撑着石板边缘直挺挺坐了起来。
　　她似还在梦中没有清醒，全然感受不到手上伤口的疼痛，只瞪着盛满泪雾的眸，神情恍然。

　　夭夭……梦到了她娘。
　　是她的亲娘，永远不会拿正眼瞧她的郡主娘娘，在桃树下和蔼地唤她……

　　“别想了，只是执念幻化的梦境。”
　　世间每个人都怀着念，那些至死都没化解自己念的人便会在忘川做个圆满的梦，梦醒了，念化了，就该下忘川入黄泉。

　　娇软声音将夭夭拉回现实，她激地浑然一抖，分清了哪方为梦境，乍然瞪圆的杏眸驱散迷茫，清醒起来。
　　对了，她前面到鬼门关了，鬼门关是一面铺子，铺子成了座空荡荡院子。

　　清风萧瑟，黑暗中的院子似通往阴狱的大门，伏在人间吞噬着一切光芒。它身旁的风如雪般冰冷，不带丝毫温度。
　　“啊!”
　　夭夭连滚带爬地从石玉板上翻跌到地上，顾不得摔破皮的膝盖，她矮身半蹲在玉石板后面，缩在阴影里的瘦小身形抖如筛糠。

　　片刻后，玉板后终于颤巍巍地伸出半个小脑袋，一双圆咕隆咚的眼睛躲闪地朝外瞧。
　　离玉板不远处两名女子一前一后站着，在暗处的夭夭看不清，而光下女子不过桃李年华，即便在这青幽冥火的黑暗中，也掩不过她若灼灼桃花般的细眸，红唇艳丽。最主要，灼灼灯影中，一条火红的尾巴正随着女子摇晃的身形，缓缓在其身后慢悠悠摆动，叫人忽视不得。

　　狐……狐狸精！
　　夭夭从前听说，死人投胎前，都是要被鬼差压着用刀割火海的酷刑，偿还前世错才可以轮回。她只知道阎罗殿鬼差有人头马面，没成想还有笑面狐狸。
　　完了完了，她一定是做了什么恶事，现在也得被鬼差带到锅里炸一炸才行。
　　夭夭怂了，缩回阴影哆嗦着问道：“我什么时候去投胎啊？”顿了顿，她抖地声音都忽大忽小：“我能不能晚点去啊……我……我还没准备好。”

　　“咯咯咯。”
　　站在对面的女子笑声如铃响清脆，裙后曲卷的尾巴慢悠悠虚空打晃，女子眼梢浮光，“小丫头好生有趣。”
　　“啪嚓”随着身落声音响起，蜀锦裙角滑过脸颊，留下一串冰丝入骨的冰凉。
　　骇意四通八达攀岩了全身，夭夭瘦小的身躯瞬间缩回阴影下，闭眼不敢抬头。

　　“我家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拖到五更。”狐狸精趴在玉石板上探个脑袋，吊高的眼角流光溢彩，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幽幽道，“判官爷爷还说了，你前世做了诸多坏事，得剜去眼睛，割掉耳朵，脱光光放到火炭烤焦后方才能投胎哦…”

　　夭夭此时也辨认出来了，这个声音就是刚才在她耳边告诉夭夭，有人在等她的那个人。只是不论之前还是现在，话里内容都叫人胆颤。
　　闻声，夭夭瞳孔蓦然变大，她急忙抬头摆手道：“大人明鉴，我没有，我真的没做过恶事。”她自问，即便上一世她被林瑶玥设计了多少次，害她被嘲被骂被厌弃，她也没有出半点歹毒心思，未想伤人。怎么会说她害人，还要把她放火上烤！
　　夭夭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手舞足蹈地解释着，“狐狸精大人，我真的没有，要不您再去问问？”

　　那女子笑地岔气，从玉板上一溜滑下来，对着站在黑暗中的那方摆摆手，“哈哈哈，不行不行，这小丫头太可爱了，真是笑地我肚子痛。”继而，她毛茸茸尾巴扫过夭夭脑袋顶，女子不再开玩笑，“本狐狸精有名字，我叫云灼，有我和贵妃姐姐在，你这丫头暂时还用不着投胎，傻丫头，真是个呆蠢的。”

　　夭夭压住被蹭炸毛的头发，一脸迷茫。
　　不是鬼差要带她去受刑吗？

　　“夭夭，你当真想去投胎到下一世吗？”这时一直在黑暗中的女子才走上前来，柔声问道。
　　夭夭循声望去。
　　女子从黑暗踏入光下，一身红色长裙缓缓随身垂下，金鹤玉钗盘起乌黑长发，鹤衔着珠翠，衬着眉间的朱砂痣，散着淡淡疏离感……
　　这模样，似妖似仙，美的让夭夭心惊，夭夭慌忙别开眼。

　　——

　　那年七月中，她从北方来到江南祁阳，农地里长大的孩子没坐过船，她在水上走了几日，就吐了多久。等到了祁阳码头，林夭夭半旧青衣，配一张蜡黄的脸，整个人宛若地里霜打了的黄瓜，蔫了吧唧。

　　岸上站了一群人，乌泱泱的人群如众星捧月般围着正中央的华服女子，女子旁站了个夭夭一般大的小姑娘，小姑娘明眸皓齿，一身藕粉襦裙，大方地搀着华服女子，她说着那女子笑着，亲密无间。

　　她从小没娘，宫妈妈告诉她，那位女子便是她亲娘。
　　—沭王府家独女，林国公夫人，她如同启明星，那般华贵耀眼。
　　夭夭低头，展展自己身上半旧的衣裳，或是期许，或是期盼，但更多的是心慌。怕这位金枝玉叶的贵人不喜欢自己。

　　七月祁阳柳树成荫，河面水波粼粼映着岸柳，脚下的筏板“吱扭”。夭夭腿软厉害，她觉得自己就像垂在水中的柳条，轻飘飘地挨不着地。

　　她紧张地一直反复念着宫妈妈教习的规矩，上身必须要直，腿必须并地紧……可她才踏到岸上，人群中便时不时传出“噗嗤”地嬉笑声。
　　笑声如巨石砸到水底，水花四溅，她无处可躲。
　　她涨红了脸，捏着裙摆不之所错，耳边是宫妈妈低声着急催促声，“大小姐，快给郡主娘娘行礼啊。”

　　周围地视线聚集在她身上，她似要着火般暗黄的脸蛋不自觉浮起两团红晕。夭夭颤巍巍半蹲下身子，“小女夭……夭夭，拜……”
　　话还没说完，她好像是被谁推了下，夭夭身形不稳，尖叫着磕绊地直朝前扑去。
　　她下意识胡乱地抓着，直到手碰到面前锦衣的袖口，夭夭以为自己得救了，欣喜地抬头望去，却见那群主娘娘，她的亲生母亲嫌恶地蹙起眉，狠狠地挥起手臂。

　　“啪。”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后，紧随而来的是身体砸到地上沉闷的扑通声。
　　期许，期盼，自尊在这一刻如腐烂的黄瓜，被人轻而易举地踩在地里狠狠碾压，彻底灭亡。

　　＊

　　恍然平静下，提在嗓子眼的气消散干净。
　　紧绷着的肩膀骤然下垮，蹲久了的腿失去力气，夭夭歪歪扭扭靠在玉石板上，耷拉个脑袋，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般，委屈顿涌心头。

　　夭夭红透了眼圈，摇头嗫嚅，“我只想回到奉安，见我爹爹和哥哥。”
　　父亲视她如无物，母亲嫌恶她，而自己那个鸠占鹊巢的假妹子本就容不下自己，又怎会眼睁睁看她嫁给她心尖上守着的侯爷。
　　夭夭环抱着自己，杏眸里盛满泪花。

　　那妇人垂眸思索片刻，再次开口，“如果我能让你回家见到你爹爹和哥哥，你可愿答应我一件事？”

　　可面前妇人，明眸如荒漠夜空中的星辰，如神邸的臂弯，虽妖冶，却能让每一个陷入其中的人心中安定。
　　夭夭觉得她亲切，不再惶恐反而恳切地点头道：“愿意愿意，姐姐你愿意帮我见到我爹爹和哥哥的话，让我做甚么我都愿意。”

　　叫云灼的狐狸掩嘴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空口无凭，你可得拿件东西交换。”
　　未等自己同意，夭夭只觉连同心脏一通抽痛，指尖不只什么时候划了个口子，一滴鲜红血沿着指尖“啪嗒”滴在落有她姓名的黄纸之上。
　　云灼小心翼翼折着黄纸，塞到到贴胸口的内襟处，笑地得意，“这就好啦，你若反悔，自然会遭到比下油锅还惨烈十倍的惩罚。”

　　夭夭捂着血流不止的手指，目光诚恳地望向自己面前的两位似仙一般的女子，“姐姐们放心，我绝不反悔。”
　　“既如此…”细葱玉的手在黑暗中如能射进寒冬的阳光，伸到夭夭面前。

　　阳光温暖，夭夭下意识伸出自己滴血的手去够，继而，她如愿摸上那片雪白，妇人双手果真像暖阳般温暖。
　　不嫌弃血污了自己袖子，贵妃娘娘笑靥如花，她声音软地如三月柳絮，却让林夭夭宛如被惊雷劈头，除了妇人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

　　“其实不难，我要你回到林家，重新做一回林国公家嫡长女。”
　　凤眸平静间多了笃定，她似十拿九稳，“你可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