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是啊,她都死了 ...

  •   …是夜。
      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仿佛黑暗在降临时,将寂静也一并泼墨挥洒,太过浓稠,带着沉重的压抑。

      朦朦胧胧中,雾霭弥漫的幽林中乍现出一抹红光,突现的红光像是凶兽凶戾的眸,隐匿身影凝视着深渊。

      一身着素衣白裳的女子,手持血红的灯笼,正一高一低地在茫茫青雾中缓缓走着。
      那女子面若桃花,一半隐藏在身后幽暗的阴影里,一半照映在红光与血色中,双眸如泓不见底的深泉,甚泉映着红光,黑瞳不见涟漪。

      是啊,她差点忘了,自己已经死了。
      泪不自觉吹落在发间,她耳边已听不到老鸦于枯树头扯嗓凄厉哀嚎,只余心跳擂鼓,那一下下棍棒落于身上,一次次皮开肉绽的疼倾涌覆来。

      夭夭想起生前自己看到的最后双眼睛。
      那双不带温度的眼睛望着破败不堪的自己,没有嘲笑没有讥讽,更不带丝毫的怜悯。他就这样看着她,像天神望着蝼蚁,像阎王看必死之人。

      ——前世,天宝十四年,林府。
      空荡荡地白绫飘荡在房梁上,伴着冬风吹入房门,卷起的暖阳白雪,丝丝滑过夭夭耳畔。

      原来,这就是大齐祁阳的白雪啊,活着的时候却未曾见过。
      长发缠在脑后,裙袍上的脚印大小叠加,半张脸血迹斑斑,鲜血覆着血茧顺着衣领滴滴,染红碧色衣领。
      高吊的女子身上已血肉模糊,只能从较为完好的另外半张白皙小脸依稀能瞧出是谁。
      飘浮在半空的林夭夭望着悬在梁上的自己,再看看外头飘着的雪花,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明是去王府赴宴,她吃醉了酒。
      谁知第二日人还未清醒,她就被林府管事妈妈从大床上拽起,堵了嘴;旋即不等她反应,便被人五花大绑,拖到柴房活活打死了。
      前后不到一时辰功夫,林夭夭都不晓得真正发生了什么,只是恢复意识时候,堂堂国公小姐就成了魂,在这屋子游荡。

      就在一刻前,林家还来人将她凉透了的尸体举起,悬吊到房梁上。
      夭夭郁闷。这样一来她就不能躺在自己身上休息,只能直起来身子左右晃。
      死了还被林家折腾,夭夭有些气馁。

      “吱呀。”
      有人来,飘在空中的林夭夭侧着脸朝门外望去。
      来人面若春晓之花,却有铁血;泪痣妖冶,没半分女相,但那双眼太过寒冷。见他一身紫锦长衫,衫上还沾了血,那血腥还是新的,连同云纹锦靴的血迹,不知是在谁身上取的。
      本是公子世无双,偏偏生的无情冷血。
      眼前之人她并不熟捻,却知他身份。

      她为林国公府嫡长女,不久前许给了当朝新贵谢小侯爷为正妻。那位被赞温润清雅的无双公子,她在王府夜宴上偷偷远远瞧了眼。
      花灯盏盏,笑声不断,阵阵丝竹声中,大齐弱冠之年便勒马封侯的当朝新贵——谢侯爷斜倒于灯火阑珊处。
      他衣诀蹁跹,白玉指尖捻着金樽,似谪仙恍入凡尘,瞳眸迷离,眼里沾染了红尘烟火气。

      夭夭顿时有些沮丧,只是,那般好看的人儿,注定与她无缘无份。
      绕着自己悬挂的身体飘了圈,她细想,谢侯与她素昧平生,总不会情深不寿,死了还来凭吊一下。

      他既来,想也应该是侯爷莫名丢了个未过门的媳妇,国公爷怕侯爷怪罪,所以拿她做展,好向谢小侯爷解释解释——解释林家嫡女做了私会外男这等“污糟事”,林家家风严谨,林女羞愧难当,自己吊死。

      林夭夭嗤笑,抬手抹去脸上莫须有的血垢,手虚空地穿过脸,她平静地可怕。
      谁家上吊如杀鸡,血漫了满地。
      她父亲果然厌极她,作于外人看,都不把她尸体收拾利索点。

      说实话,她不是没想过,既然死都死了,不如在林家大闹一场,或者夜晚出来吓吓经常欺负她那几人,即便不能更改局面,出出怨气也好。
      可是,真到了这一步……
      她到底不是会报仇害人的性子。她与林家血亲一场,这一次也算用命还了。

      守着自己这具冷透的身体,夭夭只等着鬼差来带自己入轮回,祈求阎罗再别把她投胎到这吃人的林府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
      空幽开口,喑哑低沉的声音似漂浮雪花,清冽寒冷。
      男子突然出声将夭夭吓地透明的身体在半空中摆了摆。

      屋外雪花洋洋洒洒,谢安阳眸下一片幽深,如玉面庞覆上了层青霾,显得落寞。
      左看右瞧,这个确是谢小侯爷没错。
      林家嫌她土气,没闺阁小姐的作风,怕她丢人,所以甚少让她出门,更别提见谢安阳这般权倾天下的侯爷。

      夭夭挠挠头,瞪大了眼睛思量片刻,实在不晓得这位未与她成婚的新贵侯爷哪里对不住她。
      凤眸垂下盖住眼底阴翳,谢安阳指尖微动,他红唇轻启,像要再说些什么。
      夭夭离地远,听不清,她想飘地近些听听自己与这位公子之间的渊源。

      谁知……
      她将靠近男子身旁,霎时,墨色夹杂着铺天而来的威压,在光亮暗灭一刻,令人压抑的寒冷刺入肉骨每一寸,接踵而至的是灵魂深处的绝望与悲寂。

      伸手不见五指,沉重的呼吸撞击着耳膜。
      等她再醒,就只在这乱葬深林中,手边唯有一把玉骨做柄,发着鲜红血色暖意的灯笼。
      不等多想,旋即。
      夭夭撑地将灯笼拾起,玉手高台,照亮四下一方。

      幽黄烛光下,黄叶、枯枝、荒坟次鳞交错,凌乱间一条曲折小道如夜蛇般从她脚下滑过,蜿蜒而上。
      亮光上方,周遭似有吞噬血肉的怪物,在无尽虚空中蛰伏。而山半腰,有星点光亮隐没,无端吸引来者脚步。
      夭夭明白了,这是黄泉路。

      ——

      当初林夭夭刚被林家从乡下接回国公府时,人人都以为她是落魄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
      夭夭自己也以为是,期盼着自己过得好些,能带着养大自己的爹爹也过得好些。
      可等她到了才知道,凤凰窝里已经有一个顶了她名字活了十五年的金凤凰,她不过是灰雀儿,空回了枝头罢了。

      回想林国公府的四年。
      即便爹不疼娘不爱占窝的人爱刁难外,她在林家日子过的锦衣玉食,安闲得逸。但若是最后掐死她所有憧憬的,也是林国公父亲的一尺白绫。
      给了她命,又亲手收回去,缘分就尽了。

      半山腰的风吹得夭夭几乎站不稳,攥着手中玉柄,林夭夭站定在铺子前,望着铺子高晃起的红灯笼,呆呆怔住。
      这……这就是人们口中的鬼门关吗?
      眼前铺子与街面上寻常铺子无外,无非荒郊野岭中风吹日晒,比寻常的残败。只是,铺外的红灯笼在黑暗中散着猩红的冷,让人骨头缝中都散发着寒意。

      圆月当空,月色明亮,偏偏等夭夭走到了铺子口,一大片密云压着月而过,时不时刮起的阴风吹得她猛然打了个哆嗦,手间虚烟袅袅,她提着的灯笼也被风出灭。
      彼时,房檐外青色灯笼被穿堂风吹起,高高摇晃。
      四下漆黑,店面散着唯一光亮。
      夭夭自觉已死,她既是鬼,又何须怕劳什子孤魂野鬼。
      心下一横,葱细长的指头攥紧了玉柄,脚一迈,在铺前犹豫半晌的青色纤长身影,终闪进了雕花木门。

      待那方身影彻底消失在月色下。忽明忽暗间,罩着灯的黄纸,一点一点被灯中火舌吞噬。
      倏尔,门外宣着的青芒灯笼一并无引自燃。火光燃烧着纸皮,露出了惨白骨架..里面灯芯变成了如血般的红色,那红色似是有生命般,顺着骨架一点点攀爬到了门檐上...

      月下,那所谓铺子门头正被青烟一点点蚕食,倏忽化为一缕白烟消失殆尽。

      日月颠悬,黑暗盖住炽白时,入店还未站稳,迎面的阴冷像是一张密不透风地细网,铺天盖地地朝落入网中的猎物砸来。
      “啊。”夭夭惊呼,忙捏紧手中的布袋抬起遮挡腾起水汽,却还是被铺面凉风迷了眼,吹地踉跄后退。

      清潋眼中染上了惧意,她下意识转身试图从进来的门出去,可是她伸手,触地不是木门。凹凸不平的墙面透着浸骨凉意,收手摩擦,掌心还残留细软的秽土。

      进来时大开的房门,俨然已成一道土墙。
      害怕,不安等一切思绪顺间涌上心头。她咬住下唇,尽量控制喉咙里的呜咽。
      照如此,回……是回不去了。

      又是一阵疾风,她没得防备,磕绊地栽倒在地上,忙下意识扶着墙根撑着自己身体站起,细眯朝前望。
      墨色盖住光,白天成了黑夜,墨色洒下掩住了院落周遭厢房,这哪里还是什么店铺,明明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院落。
      层层迷雾里透着芳华院前散发出的玄青色火光,焦黑色半敞的大门隐匿在青光之后,宛如幽冥界地入口,将黑与白分割成两个世界。

      她当了一整天的游魂,不管是穿墙还是穿树她都不疼。这房间诡秘,飘飘荡荡的她竟如活着般感受触碰与痛楚。
      这里即便不是鬼门关,也是地府的什么机要处。

      忽然间,雾霭弥漫的院落乍现出一点白光,光很微弱,周遭昏暗,唯面前白光耀眼,警示她要继续通行。
      口中津液分泌增加,不安情绪如藤蔓疯长。她第一次做鬼没经验,着实怕遇见几位死相惨烈同僚,介时她若大吼大叫,日后若与同僚见到,怕是会尴尬。
      踌躇不安中,腿虚浮跌跌撞撞,夭夭咬着唇,手捂着眼,一步一晃踏步走进青色迷雾中。

      雾气浮动,虚空一片寂静。
      “快去,她等着你呢。”
      轻柔地询问在幽寂白雾中飘忽回荡,好似说话的人就在耳边轻声呢喃…
      呢喃就在耳边,末了说话人鼻息均数喷撒在耳畔,鼻息如风一般凉,夭夭倒吸口冷气。

      夭夭深埋着脑袋不敢应声,透骨的惊骇与恐惧从心底蔓延到了僵硬四肢,她紧攥手里布袋的提把,双腿发软……
      “你是谁啊……你说的她又是谁啊……我胆子小,莫要吓我……” 她咬着下唇,尽力抑制喉咙中呜咽,“ 我是冤死鬼,你若也是冤死的,日后我俩做个伴,只求姐姐现在莫要吓我。”

      “呜—”
      忽然!
      不知从哪里来的阴风刮过,吹散周遭充斥着的浓郁白雾…慢慢。埋在在浓雾深处虚晃院伴着风止,一点点清晰起来。
      幽漆院子里散着阴冷玄青色逐渐亮起,没有回应夭夭的问话,处在阴霾中的女子呼喊愈发大声。

      “快去,她就在那里?”她声音变得绵长哀怨,恍若被世间抛弃般凄凉,“你看啊,你看啊……”

      “杳儿,你在这作甚么?”
      夭夭闻声,惊愕抬起了头,这温柔声音,她好熟悉,好熟悉。
      夭夭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只能凝滞地呆在原地,泪水如雨落般从面上滑落。

      朦胧中,她看到了桃树下有个女子,在轻抚着小女孩的脑袋,温柔地唤着扎着总角的丫头,杳儿…
      纷乱的记忆涌入了她的脑袋,太阳穴疼的仿佛脑袋快要被撑的爆炸,全身动弹不得,被动承受着冲击脑海和心灵混杂着的场景与情感。

      不可能,她母亲怎么可能……
      “不要看。”
      淡雅悦耳的女声在漫天桃花里突兀响起,太阳穴的疼痛随着声音减少了好几分,她抬手按着太阳穴,身形不稳的她摇摆晃了晃。
      “那只是幻境。”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