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十年》黑龙弄堂

9、第九章

　　在京城开往的深圳的火车上。

　　陈东去餐车点了两个小炒带回了座位，推了推躺在铺上的石柏宇：“成天不吃不喝的哪成啊，下来好歹吃一点。”

　　石柏宇翻了个身，面朝里：“不饿，你自己吃。”

　　此时离曲汉出事已经过去一周了。

　　那天石柏宇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让陈东走，说这一切都和他无关，陈东不肯，非要和他共患难，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后来陈东索性不和他掰扯了，自己扛着个铁锹，在烂尾楼的院子里挖坑埋尸。

　　“你杀人我埋尸，警察来了谁也跑不了。”

　　“东子，我怕害了你。”石柏宇心里感动，可又不忍心把哥们拖下水。

　　“你别墨迹了，曲叔也是我叔。”

　　陈东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石柏宇觉得自己再矫情下去也没意思了。

　　成吧，你这份情我记下了，石柏宇心里暗道，他也不多说了，和陈东一起埋头挖坑。

　　他们无法好好安葬曲汉，只能将他埋在烂尾楼一棵大树下，在不远处的垃圾堆旁又挖了个深坑，将那四具尸首丢进去，将坑填的实实的。

　　最后，石柏宇和陈东给曲汉磕了头，除了这一年来挣的钱，什么都没带就登上了南下的车。

　　深圳，就是新闻里说的那片热土，石柏宇最初听到这个地方时，觉得它离自己很遥远，远不如每份3元的盒饭来得真实，没想到仅仅半个月的时间，他的生活就猝不及防的拐了弯，他也来到了这个新兴城市。

　　石柏宇和陈东租住在深圳关外一栋民居里。

　　这里住了很多内地来的人，有偏远农村出来做着淘金梦的青年，有刚毕业追寻梦想的大学生，有辛苦加班的厂妹，也有走了歪路去做香港人二奶的女孩。

　　鱼龙混杂。

　　这里很适合石柏宇他们，没人关心他们从哪里来，也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不像在京城，总有人用一种“小小年纪不上学”的好奇眼神去打量他们，这里很多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在工厂里打工，石柏宇和陈东虽然刚满十三，可是长得都挺壮，单看身材的话，他俩说自己十七八了都有人信。

　　石柏宇他们租住的民居是深圳原住民自己盖的，一共五层楼，每层4户，他们住在三层，隔壁是一个白胖的老头。

　　老头独居，过得很悠闲，每天去关里闲逛，时不时的还来点烧鹅下酒，不缺钱的样子。

　　陈东是个自来熟，没两天就和老头混熟了，从老头嘴里他们知道老头有个儿子在香港工作，据说挣得不少，每个月至少孝敬老头5000块。老头没有其他负担，足够吃香喝辣了。

　　老头见石柏宇和陈东来了快两月了也没出去找活，挺好奇的，他们当然不会说两人是因为身上有事才不敢马上出去工作的，只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活干，老头听了眨巴眨巴眼，道：“那你们想不想去香港打工？那里高楼大厦遍地黄金，在小饭馆洗碗都能挣八千一个月。”

　　胖老头说完，满以为会看到他俩长大了嘴巴“哇”的表情，没想到两人听完了，连眼睛都没亮一下，有点不给“八千一个月”面子。

　　倒显得胖老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事实上，八千一个月他俩来说也确实算不上有多大的吸引力。

　　他们目前生活无忧，要的是安全。

　　晚上，石柏宇和陈东睡不着，在想老头的提议，这时的香港尚未回归，正规渠道想去还是很困难的，留下更是不可能。老头说他儿子在香港多年，认识一个蛇头，这蛇头每年偷渡不少人到香港，路子很深，如果他俩愿意，老头儿子可以引荐。老头还说，到了香港后，只要熬过几年，就有机会入籍，到时就成了真正的香港人了。

　　他俩倒没觉得成为香港人有什么好的，他们只是想，隔了条中英街，以后就算事情爆出来了，警察要逮他们也不容易吧。毕竟没谁想坐牢。

　　陈东有些心动：“柏宇，要不咱去香港，过两年没啥动静再回来。”

　　石柏宇想，东子为了自己已经背井离乡，再成日的担惊受怕也太没意思了，于是他也有点心动，“明儿再和老头了解了解，甭急，问清楚了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陈东没事就和老头闲扯，话里话外都是去香港打黑工的事，老头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也不催促，一副你们爱去不去，我就是顺嘴一说，去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帮帮忙的样子。

　　他俩经事再多，年龄也是小，社会经验就那么多，仔细观察了也没发现老头言行举止有什么破绽。

　　陈东想得少，老头又把香港说得天花乱坠，早动了心思，鬼迷心窍似的天天在石柏宇耳旁念叨要去香港，石柏宇无奈，只好和老头说了想去，老头表示下周让他儿子回深圳一趟和他们见个面，商谈好细节和费用就可以起程。

　　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开始新生活了，两个半大少年颇有点踌躇满志，陈东提议去关内逛逛，石柏宇欣然同意。

　　他们吃了广式早茶，逛了服装街，走得又累又热，就进了路边一家冷饮店吃冰。吃冰的时候，石柏宇看到对面小路边的条凳上，坐着个抱着婴儿的中年妇女，旁边还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头搭在中年妇女肩上，似乎是睡着了。

　　这一大两小都穿得脏兮兮的，看样子应该是母子。

　　可是，石柏宇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大概是小婴儿哭闹了，他看见中年妇女不耐烦的晃着哄了两下，就从包里翻出了一个奶瓶，瓶中是疑似奶水的淡黄色液体。中年妇女将奶嘴粗鲁的塞进小婴儿口中，小婴儿只喝了两三口，就睡着了，中年妇女将瓶盖盖紧后又塞回了自己包里。而这期间，睡着的小男孩一动不动，这睡得也太死了点。

　　石柏宇听曲汉说过不少人贩子的招数，他估摸着这中年妇女八成就是个人贩子。

　　他悄声告诉了陈东，两人不眨眼的盯着那“母子三人”。

　　过了一会儿，两个农民工打扮的男人来到了三人面前，两男人先是掀开襁褓看了看小婴儿，再有哈着腰仔细看了看熟睡的小男孩，继而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石柏宇就看见其中一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拿出一叠票子清点起来。

　　“我去，这胆子也太大了，这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陈东压低声音道。

　　逃亡的路上，仗义出手还是视而不见，石柏宇只犹豫了一瞬，就决定了。

　　他想到了曲汉，如果不是该死的人贩子，曲汉的一生该是幸福美满的。

　　今日曲汉不在了，但还有多少和曲汉一样失去孩子改变人生的父母，石柏宇觉得就算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父亲，他也不该袖手旁观。

　　“走，拦住他们。”石柏宇起身就往外走。

　　两个买主正想把钱交给人贩子时，忽然发觉两个小伙子一左一右的靠了上来，吓了一跳，忙把钱紧紧攥在手里，喝问：“作甚？你们要作甚？”

　　做肾，还做腰子呢。

　　石柏宇反问道：“你们干嘛呢？”

　　几个人不说话。

　　石柏宇问中年妇女：“这两小孩什么地儿拐来的？”

　　中年妇女一时不查，顺嘴答道：“你管我什么地方······”发觉不对，急忙改口，“什么拐来的，我自己的孩子。”

　　石柏宇冷笑，说漏嘴了还想找补，可能么？

　　“既然你说是你的，那跟我们去公安局吧，看警察看看，是不是你孩子，是你的，算我们冤枉你，警察想怎么处置我们都行，要是不是的话······”石柏宇故意说一半剩一半。

　　他哪敢去公安局，不过就是吓吓人贩子。

　　“哎呦小兄弟，我也没得罪你们吧，你跟我过不去干嘛？”人贩子不解，继而满不在乎道：“再说了你让我们去我们就去呀，当我们是死的。”说着一指她的两个买主。

　　两个买主适时叉腰前进一步。

　　石柏宇懒得理他们。

　　他抬眼四处一看，小路旁边有一家单位，单位的院子是用铁栏杆围起来的，其中有一根断了一半，虚虚的连着，他上前去一拽，拽了下来，当着其他人的面，将成人拇指粗的铁棍环成了一个圈，随手一撇，扔在了那三人的脚边。

　　“咣当”一声响，“当-当-当”几下余振后，铁环稳稳的停住不动了。

　　那两个人也稳稳的站住不动了。

　　“送你们个项链。两孩子给我。”石柏宇嘴角噙着笑，轻描淡写却不容置疑。

　　他现在是越来越能领会陶大伟收拾菜市场壮汉时那种举重若轻的处事风格了，不是轻视，也不是蔑视，而是无视。

　　人贩子知道碰上了硬茬子，不过两个孩子，没了她再拐就是了，忙把怀里的婴儿递上去，陈东接了过来。

　　“这个过会儿就醒，”人贩子推开旁边的小男孩，对石柏宇说，“小兄弟，孩子也给你了，没事我先走了。”

　　还想跑路？石柏宇心里冷笑

　　“等一下。”石柏宇道。

　　人贩子站住，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事。

　　石柏宇看着两个买主：“你们买来的孩子是给自己当儿子吗？”

　　“是。俄那里太穷了，没女人嫁过来，买个儿子给自己养老。”买人的竟然理直气壮。

　　石柏宇心里恨恨地，面上不显，好言好语道：“买来的总不如亲生。再说哪个孩子没爸妈，你们买走了人家爸妈这辈子怎么活？”

　　两人挠挠头不说话了。

　　石柏宇指指人贩子：“这就有个现成的女的，你们带回去，想生几个生几个，关严点，别让她跑了，她说什么都别信。”

　　“你？”人贩子大惊，她丧天良的事干多了，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卖。

　　石柏宇想，你什么你，这才哪儿到哪儿，他继续指导两个买主：“她包里有个奶瓶子，里面估计是迷药之类，给她灌下去她就睡着了，随便你们把她怎么弄走，就现在，我盯着。”

　　人贩子眼前一黑······

　　三个小时后，深城一家福利院门口，保安看到一个小男孩抱着个小婴儿走了进来，保安叫道：“小朋友，你们找谁？”

　　小男孩一脸懵懂：“我们找不到妈妈了，有两个哥哥送我们到这里来的。”

　　哥哥？保安四下看看，没见到任何人，两个孩子又说不清楚，忙领着他们去找院长了。

　　没人知道，躲在暗处的两个少年相视一笑，放心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