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十年》黑龙弄堂

7、第七章

　　这个冬天，石柏宇他们过了个暖冬。前后一片租房的，就属他们家煤火烧得旺。

　　“这不算什么，回头开了春，我去找个楼房，两室一厅的，叔你住一间，我和东子一间，以后您也甭出去干活了，有我俩挣钱呢。”

　　石柏宇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天福号酱肘子递给曲汉，这是他特意买回来加菜的。曲汉喜滋滋的接过来，切了端上桌，心里阵阵暖意，就算是亲儿子在，也不过如此了。

　　三人吃得满嘴流油时，有人来敲门了。

　　“汉哥，汉哥在吗？”

　　“哎在，在，大毛吧，进来。”曲汉咽下一口馒头忙应道。

　　推门进来这人姓张，就住在隔壁，大名叫什么石柏宇也不知道，只知道诨名叫大毛，是曲汉的老乡。

　　别看他沾着个“大”字，其实长得瘦小干枯细胳膊细腿，照陈东的话说，丫一贼眉鼠眼的货色，叫“毛”就正合适，还大毛？也不嫌臊得慌。

　　“汉哥，吃饭呢！啧啧，大肘子，汉哥这日子真是赛神仙了。”大毛眼馋得直咽口水。

　　“俺这是托了孩子的光。”曲汉道，“恁来有事儿？”

　　大毛眨眨眼睛，一边偷瞄石柏宇的脸色一边赔着笑对曲汉说，“哥，我想借点钱，不多，三百就中。”

　　“俺可没有，”曲汉连连摇头，“俺好久不挣钱了，吃的穿的都是孩子给的，莫得钱借你。”

　　石柏宇两人挣得的钱大半都在曲汉那里，没钱是不可能的，他就是舍不得借给不务正业的大毛，三百块哩，还敢说不多，俺孩子要卖一百份盒饭呢。况且这是钱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

　　大毛还想说什么，陈东一瞪眼：“我叔说了没有，你听不懂话？”

　　大毛恼怒的抬头，瞥见石柏宇冷冷的脸色，心里一抖，忙别过头去。

　　“大毛，莫得饭吃了就来找哥，总不好饿肚子。”曲汉道，他最终还是心软。

　　大毛见借不到钱，应付了两句就走了。

　　大毛走后，石柏宇看着曲汉垂着头神情落寞的样子，知道他是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劝道，“叔，你也甭难受，大毛一看就不是地道人，借他钱等于害他。”

　　曲汉点头，是这个理。

　　石柏宇想，反正开春他们就要搬走，以后也不会跟这个大毛打交道，他就没把话说得太僵。为了照顾曲汉情绪，他只好道：“马上过年了，要不给他买只鸡，再来二斤猪肉送过去，饿不死他就行了。”

　　曲汉这才笑了：“中。”

　　大年二十九那天，石柏宇和陈东去商场扛了一台29寸大彩电回来，替换了原来的小电视，这下又轰动了周围的租户，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晚上，三人看电视新闻，石柏宇知道了那年有一位伟大的老人在南海画了一个圈，圈出来一片经济热土，即将缔造无数传奇。

　　不过这一切都离他太远了，他现在只想着怎么把盒饭生意做好做大。

　　石柏宇豪气宣布：“我要成为京都工地盒饭大王。”

　　陈东不甘示弱：“我要成为二大王。”

　　曲汉哭笑不得：“两位大王小点声，房顶要震塌了。”

　　第二日便是除夕，曲汉石柏宇陈东老少三个爷们一起忙活了一顿团年饭，鸡鸭鱼肉俱全，吃了个肚圆。

　　饭后三人吃着水果看春晚，曲汉打量着石柏宇，惊觉这一年来，少年长高了不少，不由得感叹家里有儿初长成，“小宇，你得有170了吧？”

　　“我都173了。”石柏宇笑，“吃你那么多大骨头，总不能白吃。”

　　“哈哈，好，长得高好啊，回头等你再大一大，叔给恁说门媳妇，等恁生了儿子，俺也是抱上孙子的人了。”

　　石柏宇一愣，呵呵笑了起来。曲汉认他当儿子的心思不死，认不成儿子，就曲线救国想着认孙子。

　　石柏宇想着逗逗曲汉，于是道：“媳妇那是个啥，我不要。”

　　曲汉一听急了，刚想说话，一旁的陈东道：“叔，他不要我要，您给我说一个呗。我有了，他看着眼馋就要了。”

　　“好，好，你俩都说，包在叔身上了。”曲汉一高兴，也不计较石柏宇的话了。

　　陈东冲着石柏宇挤挤眼睛，意思是看我多会哄人。

　　三人这边欢声笑语，那边大毛正鼻青脸肿的咬牙切齿。

　　他盯着桌上曲汉送过来的肉和菜，心里嫉恨的要死，要不是曲汉见死不救不肯借钱，他怎么会被打？

　　想到那两个人说的，若是不尽快凑一笔钱给他们，下次就不是挨揍这么简单了。

　　都是背井离乡的出来讨生活的，凭什么曲汉就这么好命，捡来了能干儿子，啥活不干还有吃有喝，自己就又冷又饿的窝在出租屋里？太不公平了。

　　这时隔壁三人的说笑声更是像刀子一样，扎在了大毛的心上，恶意渐渐升起。

　　过完初五，冷清了几天的街上人流密集起来，石柏宇和陈东两个半大孩子早就待不住，一看商场开门了，两人就商量着要出门看电影去，他们叫曲汉一起去，曲汉不舍得花钱，摆摆手说算了，自己在家看电视，让他们快去快回。

　　石柏宇和陈东两人跟曲汉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曲汉左右无事，准备上床睡个午觉，隔壁的大毛来了，“汉哥，俺有个事儿想和恁唠叨唠叨。”

　　曲汉没来由的心突了一下，稍稍犹豫了会儿，还是打开了门。

　　石柏宇和陈东看完电影途径后海，看见露天冰场正在开放，两个人玩心大起，互相撺掇着进了场，直到天黑，冰场四周亮起了照明灯，才意犹未尽的退场回家。

　　走到租住的一排平房时，远远看见自家漆黑一片，石柏宇愣了一下，陈东也诧异：“叔咋没开灯？”

　　曲汉不可能不在家，他在京都没什么熟人，更不会拖着病体到处逛。

　　石柏宇和陈东两人飞快的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的狂奔起来。

　　他们跑到家门口，看见门是锁好的，稍稍放心了些，又扒着窗子从屋里看，里面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异样，看来曲汉是自己出去了，石柏宇估摸着大概就是去附近什么地方了。

　　他俩开门进去等了一会儿，只见外面天越来越黑，北风都刮起来了，曲汉还没回来。

　　石柏宇坐不住了，和陈东两人跑到门口去等。

　　正巧有人从他们房前经过，石柏宇问对方有没有见过曲汉，对方道：“下午和大毛一起出去了。”

　　石柏宇心头一惊，看着隔壁大毛家的黑漆漆的屋子，心头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

　　大毛家同样没人，不同的是他家太穷了，房门上没有锁，只用根绳子带了一下，算是锁门了。

　　“咣当”石柏宇一脚踹开大毛家门，真是家徒四壁。简易衣柜的门虚掩着，石柏宇打开一看，心凉了大半截。

　　里面空空如也，再穷的人也是有两件换洗衣服的，显然，大毛是提前搬走了。

　　有预谋的搬走了，却带走了曲汉，他想干什么。为了钱吗？石柏宇眼睛红了，人为了钱能干出什么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黑暗中，陈东心有戚戚：“柏宇，曲叔不会有事吧？”

　　“不知道。回去看看。”石柏宇想起曲汉和他交代过，存钱的折子藏在装麦芽糖的箱子里。

　　他急忙折回家中，在闲置许久的吹糖用的泡沫箱底发现了一张近十万元的活期存折。他正想将存折再放回箱底，就听到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在敲他们的房门。

　　“小宇在吗？俺是恁大毛叔。”

　　石柏宇“蹭”的来到门口，拉开房门，森森道：“我曲叔人呢？”

　　门口不止大毛一人，还有另外一人，二十一二的样子，三角眼鹰钩鼻，看着就不像个正经货。

　　“你想知道汉哥在哪儿，就，就得听我的。”大毛哆哆嗦嗦的说，话是狠话，可就是从骨子里透着慌乱。

　　“怎么个听法？”石柏宇咬着牙。

　　“给钱。”大毛又凶又怂的，仿佛已经怕极了，却还在硬撑，有点孤注一掷的意思了。

　　石柏宇眉心直跳：“给钱可以，但我要先见人。”

　　“恁少耍花样，先，先给钱，不，不给钱，就不，不告诉你。”大毛怂的快哭了，身子抖得像筛糠。

　　他越是这样，石柏宇心头越是阴云笼罩。

　　曲汉如果好好的，大毛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想到这儿，石柏宇一扬手里的存折，“钱就在这儿，想要就带我去见人，否则······”说着，他看着大毛身后的“三角眼”做了个“撕”的动作。

　　他看得出来，三角眼是给大毛撑腰的人。

　　三角眼果然急了：“要见就少废话，跟我们走。”

　　石柏宇回头对陈东说，“你家里等着，我去。”

　　三角眼阴鸷的笑笑：“最好都去。”

　　“去就去。”陈东听石柏宇不让他去差点急了，他一身虎劲儿，怕过谁呀。

　　石柏宇神色复杂的看着三角眼和大毛，心沉到了底，暗暗攥紧了拳头。

　　师父陶大伟早年是特种兵，配合过警方赴境外侦缉绑**票团**伙，他曾告诉过石柏宇，图财和图财害命之间的不同，前者狠在表面恶在明处，却藏头露尾不肯真面目见人，后者看似无害不躲不藏，实则是下了灭口的心。

　　眼下曲汉生死不明，东子跟在身边也好，石柏宇不动声色的往前一步，将陈东挡在身后，对三角眼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