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十年》黑龙弄堂

2、第二章

　　一月中旬后，人们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起了准备，家家户户开始陆续采买年货。

　　家住机械厂小区的石柏宇家却是愁云笼罩。

　　石柏宇在房间里一边哄着妹妹玩，一边竖着耳朵听厅里的爸妈说话。

　　石妈压低声音道：“这次下岗的名单出来了？”

　　石柏宇听到他爸重重的叹了口气，心一沉。

　　他知道什么是下岗，就是没工作了，没工作意味着家里更困难了。

　　石爸所在的机械厂效益早就不行了，大概一年多前就是两三个月才发一次工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他在师父陶大伟的拳馆里学拳，尽管师父喜欢他，收他的学费是最便宜的，可是对他家来说仍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过了会儿，石柏宇听到石妈犹豫的说，“要不和小宇商量下，拳馆先别去了，以后条件好了再说。”

　　“不行，”石爸立刻否定了妻子的提议，“陶馆长说过，小宇很有天赋，是他见过身体条件最好的孩子。再说孩子喜欢。”

　　石爸对石柏宇有些愧疚，早些年厂里效益好的时候，他每月的工资奖金不少，省吃俭用攒下了点家底儿，可是他哥好赌，高*利*贷拿着欠条喊打喊杀的上门了，他就全拿出来给他哥还债了，结果自己妻儿一个子儿都没花上。

　　那时石柏宇还小，没啥用钱的地方，后来他长大了，家里条件又不行了，他想要个玩具枪都不可能了。好在石柏宇打小懂事，石妈跟他说了，家里买不起，他就真的什么都不要，路过玩具店时，眼睛都不带瞄一下的。

　　除了学拳，石柏宇从来没要求过什么。

　　很小的时候，石柏宇在电视上看到了《霍元甲》，走路还走不稳的他，就会跟着电视里的人学打迷踪拳，口齿不清的叫着“打一本人”。

　　后来长大了些，他又看了《天龙八部》，他最喜欢萧峰，家仇国恨的这些他搞不懂，可是萧峰力敌群雄的功夫和豪气干云的做派让他钦佩不已。

　　小小的石柏宇有着仗剑走江湖的侠客梦想。他也将这个梦想最大程度的在生活中实现了。他成了机械厂小区的孩子王，拉了个山头，取了名字叫“正义帮”，他自封为“帮主”。
　　六岁那年，“石帮主”主动提出想学武术，石爸没有找到教授传武的地方，阴差阳错的把他送到了陶大伟开办的拳馆，于是原本想着要学“降龙十八掌”和“迷踪拳”的他，开始接触格斗和搏击。

　　石妈是个贤惠的女人，见丈夫坚持，她也没再说什么。

　　“小宇。”石妈在厅里叫道。

　　石柏宇走出来：“妈，有事？”

　　石妈拿出一个信封，还有一盒稻香村，“把下两个月的学费给陶馆长送去，还有点心，过年了，咱家的一点心意。”石妈有些不好意思，就一盒点心，真是拿不出手，可是再多家里也没有了。

　　“嗯。”石柏宇接过钱和东西就出门了。

　　陶大伟的拳馆离得不近，大概十几站地的样子，石柏宇下了车，走到拳馆门口，犹豫了半天才推门进去。

　　“师父。”石柏宇叫道。

　　陶大伟正在手把手的指导学员，看见他来了，交代学员两句就走了过来。

　　“师父，”石柏宇把点心递上来，“这是我爸妈让我送过来的，他们说这几年多亏了师父教导我，他们很感谢您。这是一点心意，您收下吧。”

　　陶大伟听着这话有点纳闷：“你爸妈这么客气干嘛？”

　　“应该的。师父，我过了年就先不过来学拳了，家里有点事儿。”

　　“不学了？”陶大伟挑眉，“你舍得？！”

　　石柏宇没说话，他不舍得。

　　不光他不舍得，陶大伟也不舍得。

　　四年前，石爸带着石柏宇第一次走进他馆里时，他慧眼识珠，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孩子。手长脚长，比例绝佳，反应灵敏，目光坚定。做了简单的力量测试后，发现这孩子的力量要比同龄人大得多，再看其父母的身高，初步判断成年后的石柏宇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

　　以陶大伟拿过全军区比武大赛第一名的眼光来看，石柏宇是个天生的的格斗高手。

　　陶大伟喜欢石柏宇不光是因为爱才，还因为石柏宇说过一句话。

　　那年石柏宇八岁，跟着他学拳两年了。有一次，练拳间隙，陶大伟偶然说起了当年在前线的事，提到那些牺牲的战友，其中一位最年轻的才只有十九岁。

　　“他腿被炸飞了，就只能拖着另一条腿往前爬，爬到离敌人近一点了，拉开引线，把手**雷扔了出去，炸*死了四五个越*南人，自己也中了好几枪，还不到二十岁呢，人就没了。我们班算好的，剩了两个，有的班一个都没剩。”

　　石柏宇小手拂过陶大伟脸庞，替他抹去眼泪：“师父，你别难过，他们都是英雄。”

　　陶大伟惨兮兮的笑着：“社会上不都说是傻大兵吗，你觉得他们是英雄？”

　　石柏宇点头，郑重的回答：“他们不怕流血不怕死，是英雄。”

　　陶大伟从回忆中抽离，看着眼前的石柏宇，暗道，什么家里有事，不就是舍不得父母花钱，找个借口吗，这孩子也是。

　　“早跟你爸说了，我不要你家学费，你只管来，我当你是徒弟，不是学员。你爸妈就是脸皮薄。今儿我和你说定了，过了年正常过来学拳，敢提一句学费，我就翻脸。点心我收下了，这个给你，收好喽，这是我给徒弟的压岁钱。”陶大伟不由分说塞给石柏宇两张50元的票子。

　　“回去吧，我这儿还有课。”

　　回家后，石柏宇把学费连同压岁钱一起交给了石妈，又把陶大伟的话学了一遍，石爸石妈互相看看，石爸感慨道，“陶馆长是个好人，那你就去吧，小宇，以后出息了要一定报答人家。”

　　“嗯。”石柏宇高兴的蹦了起来。

　　这个年石柏宇过得挺高兴的。不光是因为他可以继续学拳了，还因为大年初七的时候，居委会的人上门了，跟石爸说前街有间小铺子要出租，问他有没有兴趣租下来干点小买卖。石爸和石妈商量了一下，决定用下岗买断工龄的钱开家小饭馆，石爸当年学过几天厨师，一般的家常菜难不倒他。

　　正月十五之后，小铺子正式租了下来，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开张了。

　　因为石妈要上班，店里的事石爸一个人忙不过来，石柏宇还在放寒假，于是每天去店里帮忙。他学东西很快，没多久就学会了好几个炒菜，还学会了包饺子烙饼。石爸腰疼犯了的时候，就是他上灶。

　　除了在店里帮厨外，他要帮忙哄妹妹，每周至少还要去两次到陶大伟那里学拳，整日忙得脚打后脑勺，不亦乐乎。

　　这天是周六，石妈休息，石柏宇也可以轻松下，不用去店里帮忙了。他吃过早饭后，把家里收拾下，就出门去拳馆了。

　　拳馆上午通常是没有学员的，陶大伟特意让石柏宇这个时候来，可以不受打扰的一对一教他。

　　陶大伟在军中研习的一招制敌的近身格斗，他对石柏宇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师徒俩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认真，一晃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中午的时候，陶大伟的女朋友来了，给他们打包了两碗小肠陈的卤煮火烧。

　　“谢谢师娘。”石柏宇脱掉身上湿透的汗衫，露出一副还没长熟的少年身板，虽清瘦，但是肩臂肌肉明显，线条清晰，有着少年特有的朝气蓬勃。

　　陶大伟满心欢喜的拍拍他肩背，跟女朋友炫耀：“看看我这爱徒，十岁的孩子，这身材，以后长大了一脱衣服迷死一大片小姑娘。”

　　“师父。”石柏宇正是将懂未懂的年纪，不免有些羞赧，赶紧抓起干净衣服往身上套。

　　女朋友白了陶大伟一眼：“没点师父样。”

　　“哈哈哈。”陶大伟爽朗的大笑，伸出大手在石柏宇头上怜爱的揉搓了几把。

　　午饭时间，是石柏宇缠着陶大伟讲部队故事的时间。

　　“什么叫武装泅渡知道吗？······”

　　“给你再讲个拉练时的事吧！······”

　　“当年军区大比武的时候，我······”

　　陶大伟女朋友看着这师徒俩一个讲得兴高采烈，一个听得津津有味，无奈摇头：两个军痴。

　　陶大伟慷慨激昂。

　　“小米加步枪，能打败全部美式装备的对手，这说明什么？说明对信念的坚持和对牺牲无所畏惧才是军人致胜的关键。”

　　“一穷二白敢跨过鸭绿江同多国联军作战，这是怎样的一种家国情怀和大无畏精神。”

　　“小宇，你可知道，我大种花家的军人，在保家卫国的路上，从不退却，未尝败绩，用血肉筑起万里长城。”

　　陶大伟脑海中浮现出炮火连天的老山前线上，自己和战友并肩作战的场景，那些尸山血海仿佛就在眼前，他动情道，“有些牺牲，就算被人遗忘，不再提及，也无怨无悔。”

　　“师父。”石柏宇想宽慰师父，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会有人记得他们的。”

　　“是，总会有人记得他们。”陶大伟知道自己又感情用事了，笑着摆摆手，说，“不说了，我该上课了。”

　　“好。”石柏宇起身把餐余垃圾收掉，“师父我先回去了。”

　　陶大伟摆摆手上课去了。

　　石柏宇出了拳馆，在车站等了一会，车来了，他上了车，长了一对八字眉的公交车司机催促道：“小同学往里坐。”

　　石柏宇忙找了个靠近窗口的位置坐下。

　　午后暖阳照耀，车子摇摇晃晃的走得很慢，石柏宇渐渐睡意上涌，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