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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第一章

      一九九零年一月初,十岁的石柏宇跟着师傅陶大伟坐上了开往东北的火车。

      沿途望去,光秃秃的山上白茫茫一片,太阳出来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绿皮火车“咣当咣当”的开了一天一夜,他们在一个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小县城下车了。

      师徒俩在县城里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旅店住下,陶大伟向店老板打听:“师傅,麻烦问一下,东林街怎么走。”

      “东林街啊,”店老板捧着装满了热水的搪瓷杯子暖手,“你出门往东边走,过两个路口,路边有家王二杂货店,在那儿右拐就是了。那片儿正拆迁呢,没几户人家了,你们是去找人?”

      “是的。”陶大伟回答道,他心里嘀咕着,不知道王兵家还在不在那儿了,可是除了东林街这个地址,他也无处可寻了。

      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走吧,小宇。”陶大伟对着石柏宇一挥手。

      师徒俩推开旅馆的门,走入风雪中。

      趴在小矮桌上写作业的小孩问店老板:“爸爸,他们是哪儿来的?”

      店老板在门边看着消失在街角的师徒俩道:“北京,咱国家的首都,远着呢,你小子给我好好学习,考到北京上大学,老子也能沾你光上首都溜达溜达去。”

      小孩一吐舌头,低下头继续算他的加减乘除。

      **

      “师傅,这雪花落身上都不化呢。”石柏宇第一次来东北,见什么都好奇。北京也有雪,可是落身上没多久就会化成雪水,打湿衣服。东北的雪则不然,积在身上从来不化,只要一跺脚,扑扑的往下落。

      “东北是干雪。”陶大伟道。

      “哦,”石柏宇似乎懂了,其实他不太清楚什么湿雪和干雪的,他就是觉得好玩,一路上蹦蹦跳跳,专门往没人走过的地方走,踩了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出来。

      到了东林街,陶大伟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一片破败,一排排拆得七零八落的平房里,零星住着两三户人家。

      陶大伟敲开了其中一户人家的大门,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大妈,我想跟您打听一个人,他叫王兵,就住在东林街,是个退伍军人。”

      老太太愣怔怔的看着陶大伟,像是没听懂话一样。

      “大妈?大妈?”陶大伟叫了两声,见老太太没反应,抬手致歉,“对不起了,打扰您了,我再问问别人吧。”

      就在这时,老太太说话了,干涩涩的嗓音:“你是谁?”

      陶大伟一听有戏,忙说道:“大妈,我是王兵的战友,我姓陶,从北京来的,这不退伍好几年了,心里想他了,过来看看。您知道他现在住哪儿吗?”

      老太太没回答他,目光呆滞,自言自语道,“姓陶的,北京来的,姓陶的,北京来的。”

      陶大伟退后了两步,暗想,这老太太怕是精神有问题,可别哪句话没说好刺激到她了。

      “喂,你们找王兵?”一个穿着棉猴儿的十五六岁的小子,蹲在不远处的雪堆上吸烟,眼神不善的打量他们。

      陶大伟皱了皱眉,他打心眼里不愿意搭理这种没礼貌的半大孩子。

      可为了找到人,他权当自己吞苍蝇了。

      陶大伟正想回话,小徒弟石柏宇拉住他衣袖,冲他挤挤眼,上前对那半大小子恭维道,“是啊,大哥你好,你认识这个王兵叔叔吗?我师父找他有点事儿。”

      陶大伟眉头一展,自己这个小徒弟别看年龄不大,实际上非常懂事的,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知道自己不爱搭理这些混子似的人,就主动揽了话头,拉得下面子不说,还嘴甜。

      被叫了大哥的小混子挺开心,一出溜从雪堆上滑下来。

      “王兵?你是说了死了好几年的那个王兵?他抢劫,”小混子说着,一只手比成“枪”的样子,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绘声绘色的描述着,“砰!吃了枪子了。”

      “你说什么。”陶大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我说他早死了,”小混子提高了调门,一指老太太,“她就是王兵老娘,不信你上她家看去,王兵的骨灰还在屋里放着呢。”

      陶大伟嗖的扭头盯住老太太,不敢置信,“大妈,他说的是真的?”

      老太太不理会,还在自顾自的念叨着“姓陶的,北京来的”。

      “你问她没用,她是个疯子。你要不自己进屋去看,要不去菜场找王兵他爸去。”小混子见陶大伟不信他,愤愤的走了。

      陶大伟呆愣了片刻,一阵风吹来,卷起了脚边几片残雪,有点凄凉,“小宇,去菜市场。”

      王兵的爸爸在附近一个菜市场卖菜,陶大伟带着石柏宇找到他时,瘦小的老人正被一个中年壮汉踩在地上。

      身上泥泞一片,沟壑丛生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干什么,住手。”陶大伟一看就急了,怒火中烧,飞起一脚,把壮汉踹倒在地上。

      甭管什么事,这么欺负一个老人就是天理难容。

      壮汉在地上翻了个身,一骨碌爬起来,头发上沾着雪,雪中夹着根枯枝,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你妈X,管老子闲事,活腻歪了。”壮汉在菜市场耀武扬威惯了,哪受过这个“委屈”,挥着拳头冲了上来。

      陶大伟双目一凛,不慌不忙,侧身避过拳头,三根手指扣住壮汉手腕,稍一发力,“哎呦哎呦”壮汉就如同杀猪般的惨叫起来。陶大伟松手,趁势在他膝窝处踢了一下,壮汉腿一弯,跪在了地上。

      周围爆发一阵讥讽的笑声,壮汉在这笑声中红了眼。

      陶大伟不理会他,转身扶起老人,将整个后背都暴露在壮汉面前。

      壮汉眼珠一转,拎起旁边卖肉摊位上的一把剔骨刀,就朝陶大伟刺过来。

      “噗”一个雪球从斜里飞出来,砸在壮汉脑门上,雪球散开,糊住了这厮的眼睛。

      他哇哇叫着,三下两下把雪撩开,一看出手的竟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孩,个头也不过才到自己肩膀,恼羞成怒,“小兔崽子,你也活腻歪了?”

      石柏宇拍手跳脚,哧哧直乐:“看你人长得挺壮的,原来是个废物蛋。下盘不稳,动作迟缓,一身肥膘,打架全靠嘴,还敢到处惹事,你才是活腻歪了。”

      围观人群哄堂大笑。

      壮汉涨红了脸,知道今天他要是不找回场子就是彻底折了面子了,他还想动手,可是一旁的陶大伟轻轻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冷冷的,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别找死,懂吗?”

      “你才找死。”壮汉色厉内荏的叫嚣着,“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与壮汉的张狂不同,陶大伟只是轻声道:“不知道,可我知道你再废话就离死不远了。”态度是轻漫的,不以为意的。

      找死,这是耍狠的话,可是从陶大伟口中吐出来,却好像不值一提,似乎多说一遍都能让他不耐烦。

      壮汉脚底冒起一股寒气,比这冰天雪地的天气更寒冷,他兀自傻站着没敢言语,眼睁睁看着陶大伟扶着老人走了。

      石柏宇嬉笑着,拿起肉摊上的一把砍刀,看似随意的往案板上一剁,砍刀插入案板一寸多深,警告壮汉道:“以后不要欺负我爷爷,否则我师父随时会找你麻烦。”说罢他跑着追上陶大伟,回头冲着壮汉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

      肉摊老板使足了力气拔了五六分钟才把砍刀拔出来,擦了擦额头渗出的一层汗,默道,这孩子力气真大。

      晚上,师徒俩在王家吃晚饭,王家爸爸喝了半碗烧酒后,老泪纵横的讲述了王兵的事。

      那年王兵负伤回乡后,未婚妻一看他少了条胳膊,二话不说就退了婚,没多久就嫁给了一个城里人。

      因为身体有残疾,王兵一时也找不到活干,在家待了一段时间。

      后来弟弟病了,王兵的抚恤金都拿去治病也不够,实在走投无路了,王兵脑子一热,不知怎的就动了抢劫的念头,铸成了大错。而王兵的弟弟最终也没保住。

      陶大伟看着桌上王兵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脸上涂着迷彩绿,皮肤黝黑,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陶大伟心里悲痛万分,当年从老山前线下来时,他们一个班就剩他和王兵两人,退伍时说好了要常联系的,可是谁能想到会这样?

      守住了炮火连天的前线阵地,却迷失在生活的艰辛中。

      “兵子啊兵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有困难怎么不跟我说啊。”陶大伟痛心疾首。

      王兵爸爸抹泪叹气:“他是脑子拧不开,钻了牛角尖儿了。后来被抓了,他也醒悟了,说对不起穿过的军装,对不起牺牲的战友,没脸儿再见你了。”

      陶大伟把脸埋在手掌里,肩膀抖动,无声的抽泣着。

      石柏宇乖巧的坐在一旁,看看痛哭的师傅,又看看照片里的人,心里也很难过,为师父也为这位王叔叔。

      吃过晚饭,陶大伟把身上的钱都留给了王家二老,并允诺每年会给二老寄来生活费,就当是替王兵尽孝了。

      第二日,师徒俩退了房,登上了回北京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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