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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翌日清晨,洒扫宫人们忙忙碌碌,屏声静气没有一丝杂声,整座皇宫莫名透着股沉沉死气,唯有漱流小筑格外不同,处处都是勃勃生机。

      有微风徐徐,吹得梨花沙沙作响。菜苗嫩叶捧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显得尤为鲜嫩。

      偶有几只肚皮滚圆的雀儿扑腾着翅膀落在水缸边沿,交头接耳地叽叽喳喳啼鸣几声。缸中肥硕的胖头鱼忽地摆尾,溅起层叠水花,惊得雀儿呼啦呼啦地飞走。

      小厨房上方有炊烟袅袅升起,随风变换,一忽儿像蒸饺、一忽儿像醋鱼……生动且鲜活。

      蒸屉边热气缭绕,面粉香醇的味道肆意飘散,混着浓郁的肉香与淡淡的发酵酸味,香的人唾液横生。

      薛宝珠估算着时间掀开笼屉,白色蒸汽霎时如云海般“哗”的一下蒸腾而起。大肉包绵白暄软,透着油汪汪的肉汁;菜团子澄黄瓷实,玉米面的朴实香气中透着清新的菜香,她边笑边将大肉包和菜团子捡到盘中,眉眼间都是轻快笑意。

      砂锅中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着小泡,已被熬煮得粘稠,微甜的米香四溢。薛宝珠将粥盛出,与大肉包和菜团子一并装入食盒中。

      昨夜大伙儿高兴,都多吃了几杯酒。孔尚食最甚,走的时候还是醉醺醺的,直拉着她叫乖女,还道要将一身本领尽数传给她,惹得来接人的吴司膳乐得合不拢嘴。

      她想着干娘昨晚酒吃多了想必会头疼、胃也不大舒服,所以她今晨做的都是清淡养胃的,打算给她送去些。

      薛宝珠提着食盒往御膳房去,面上笑容如点着露珠的栀子花,清新怡人。

      兀的,晨起清爽潮湿的空气中夹杂了一丝浓烈的血腥味。

      她皱眉,下意识回眸张望了一眼。

      只见有几名小太监拉着硕大的板车,车上有七八个半人高的酒坛。

      宫人们退散至道路两旁,板车吱呀作响。

      薛宝珠离得远,有些看不大清,只能依稀望见酒坛口处漆黑糟乱,像是顶着个缠满黑线的蹴鞠圆球。所过之处,宫人们皆是瑟瑟发抖、满面惊恐。

      板车愈来愈近,忽而有风掠过撩起坛口的“黑线”,她浅浅一瞥,骤然看得无比清楚。那不是什么蹴鞠圆球,而是一颗颗人头……满面血肉模糊,无珠无鼻、嘴巴被棉线缝得紧密严实,咿咿呜呜再不能说话。

      薛宝珠愣在当场,心脏颤颤麻麻,全身血液都好似凝固了般,整个人如坠冰窟。

      吱呀声逐渐近了,混杂着腐败臭味的血腥之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动弹不得,满脑子都是那人头上两个硕大的血窟窿。

      严数远远就瞥见了脸色发白的薛宝珠,回头瞧瞧那几个骇人的人彘轻啧一声:圣上这是何苦?把人吓坏了还不是得他自己个儿花心思哄?

      可心中虽是如此想,他却也不敢违命,依着圣上的意思领着板车幽幽缓缓向薛宝珠的方向挪了过去,笑呵呵道:“薛小娘子,怎这般巧?”

      薛宝珠尽量忽略严数身后的板车,嘴唇开开合合,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严大人,这是……”

      话音一落她便悔青了肚肠:打听这些做什么?

      严数瞥了一眼身后那几个酒坛子,隐约知晓这几人是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被圣上撞见,是以将他们做成了不能视、不能言的人彘。他轻哼,眼皮半掀不掀,阴阳怪气道:“这几人说了不该说的,圣上略施惩戒。”

      略施惩戒……圣上果真与传言中一般无二。

      薛宝珠不禁打了个寒颤,垂下眼睛再不敢看。

      严数看了眼她的发顶,觉着自己今日这差事办得极其漂亮!

      “对了。”严数语气放缓,又道,“御前的应侍卫这几日告假,恐不能再为您给阿弃带吃食了。”

      “啊?”薛宝珠微怔,反应过来时眼中都是焦急,“这、这可怎么办呀……”

      严数见她担忧圣上,忍不住笑道:“薛小娘子莫急,夜里侍卫太医们入宫轮值散职皆是从新平门进出。应侍卫已给阿弃带了话,让他亥时三刻到新平门候着,届时您自己送去就成。”

      “这……”薛宝珠不由自主地瞥了眼那几个酒坛子,“这合规矩吗?”

      “合!”严数生怕她一口回绝,自己没法交差,连忙道,“薛小娘子尽管放心,此事小的同师父报备过,师父也道区区小事,娘子您随意即可,不必过于小心。”

      薛宝珠入宫多日,知晓严数的师父乃是御前总管,她听他也是如此说,这才放下心来。

      “多谢大人为我的事情奔波劳碌。”她道谢之时忍不住看向他身后那几个散着血腥味的酒坛,不禁腹诽:不小心是要被做成人彘的!

      薛宝珠谢过之后再不敢多留,行了礼便匆匆往御膳房去了。

      *

      御膳房内院,孔尚食酒醒后只觉得头晕脑胀,正倚在懒架上捏着眉心。

      吴司膳取出薄荷油放在她鼻下:“您也是,知道您认了干闺女高兴,可也不是这个喝法。年纪大了总要当心些。”

      孔尚食听她提起薛宝珠,前额后脑的胀痛立时消散了许多,不由得弯起唇笑:“幺宝乖巧,也不知我哪世修来的福能得这么个乖女。”

      吴司膳也点头称是:“昨晚您吃酒吃得烂醉,是宝珠在您床前侍奉。那些个秽物也都是她一人收拾的,不曾假手于他人。直到您睡得安稳些才回漱流小筑,就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孔尚食闻言,心中更加喜爱薛宝珠。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得门外有零碎活泼的敲门声,旋即想起清脆的女娘声音:“干娘,您醒了吗?”

      孔尚食面上一喜,忙趿拉着鞋亲去开门。

      有清浅金光骤然映入,她瞧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小娘子心生喜悦,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怎的这么早就来了,快进来!”

      薛宝珠笑吟吟道:“不早啦!以往在家中时,这会子店门口的队都已排了老长。”

      说起家中食肆时,她眸中闪烁的尽是自豪的光彩。

      孔尚食听了却是心中一酸,她操持着一家食店,寻常百姓若是卯时上工,她寅时初刻就得起来忙活。包子、蒸饺、烙饼、云吞……无论是哪一样都且得忙活着。

      见她神色言语,可知家中食肆被她经营得极其红火。这般能干的女娘,宁国公夫妇俩还不喜欢,当真是瞎了那对招子。

      薛宝珠放下食盒,端出大肉包、菜团子及一锅小米粥,将碗筷摆好后开口,声音脆脆甜甜,宛若脆桃般水灵:“干娘、吴司膳,快喝些粥暖暖。”

      孔尚食看着面前简简单单的几样粥点,心里涌过一阵暖流。现下不过卯时三刻,她怕是天不亮就起来为她做朝食了。

      吴司膳也觉得薛宝珠实在乖巧用心,也是为孔尚食高兴。

      孔尚食拿了个滚圆的菜团子,见其黄澄澄的,表面光滑油亮,依稀能看见翠绿的青菜与橙红色的胡萝卜。她咬了一口,唇齿间尽是菜香,配着醇香微甜的玉米面,别有一番味道。

      她自幼跟随父母尝遍各色山珍美食,入宫之后更是品到了各种常人所不能用的佳肴珍味。今日这菜团子中最昂贵之物便是馅里的鸡蛋,可她却觉得这是她此生吃过最好的吃食。

      薛宝珠见她红了眼睛,默不作声地握住她的手。

      吴司膳尝了口那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外皮暄软,浸着肉汁香的人咋舌。馅料不是普通的肉糜,而是半寸见方的肉块。她本以为会柴干不入味,却不成想咬下去便有咸鲜的汁水溢出,每条肉丝都滋味十足,嫩儿不柴,入口即化。

      她吃得颇香,也顾不上问这馅是怎么调的,一口气吃了三个大肉包。

      薛宝珠见她二人吃得香,自己也跟着高兴。

      孔尚食见她一口未动,递给她一个大肉包:“怎的不吃?”

      薛宝珠本想推拒,但看着那双关切的眼眸实在不忍心便接了过来。只是她捧着包子游离在唇边半晌,仍是下不去口。

      孔尚食与吴司膳见她心事重重,放下筷子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

      薛宝珠抿抿唇,压低声音道:“我方才来时碰见严大人……他押了辆板车,上头全是人彘……”

      孔、吴两人对视一眼,知她吓得不轻赶忙闻言劝慰:“快别想那些,就当没看见。”

      孔尚食疼爱地拉着她的手:“幺宝你莫怕,圣上手段虽然……可却是个明是非的。”

      她想着,忽地叹口气:“我历经几朝,也算是看着圣上长大的。圣上幼时也是个热乎性子,会给小太监撑伞、为受罚的宫人求情、帮老嬷嬷们请太医看病……可谁知越长大越冷情起来。”

      吴司膳入宫晚,可也记得她入宫那时圣上也不过寡言了些,哪像现在这般残酷狠辣?

      她默默无言,却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先帝与先太后并不疼爱圣上。”

      孔尚食点头:“先帝与先太后更疼爱皇长子霍不已,在其早夭后便追封为太子。当年先帝立圣上为太子之时,还责令圣上须得向先太子行君臣大礼……”

      薛宝珠惊得瞪圆了眼:“这……同为太子之位,怎能让圣上向已逝兄长行君臣大礼?”

      “许是人生来,心就是长偏的。”孔尚食想起一件往事,拧眉道,“先帝待圣上虽是严苛,但到底也是费心教导过的。先太后才是……”

      她顿了顿,叹口浊气继续道:“圣上吃花生便会起疹子,严重时甚至无法喘息。底下侍奉的人一再小心谨慎,先太后却总喂给他花生酥、花生乳酪这等花生做的吃食。可怜圣上在娃娃时便往鬼门关走了好几遭。”

      二人听得瞠目结舌,薛宝珠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会有如此粗心的母亲?连孩子吃不得花生也不知?”

      孔尚食品了口熬得香浓粘稠的小米粥,缓缓道:“我起初也想不明白,直至后来,我奉命去太子东宫送梨汤,无意间听见先太后对圣上说‘阿缘,你怎么不吃母妃的花生酥?’。”

      薛宝珠微愣:“‘阿缘’是……”

      “是先太子的乳名。”孔尚食放下碗筷,“我那时才想起来,先太子最爱食花生,先太后那是将圣上视作早夭长子的替身,要他处处与死去的兄长一致,以解自己的丧子之痛。”

      吴司膳闻得这些不禁长叹一口气:“细细想来,圣上能长成如今的模样皆是有迹可循。”

      薛宝珠听得揪紧手指,竟觉着有些心酸。

      原来圣上也是一个可怜人……

      孔尚食见她不再惦记着人彘一事,让她趁热将包子吃了垫垫肚子。

      薛宝珠也觉得有些饿了,吃了几口兀地又想起一事:“不知国宴的膳食单子可有眉目了?”

      孔尚食闻言只觉得发愁:“这几日你也看见了,女官们各执己见,都想着让自家菜谱上国宴,也好名扬天下。谁也不服谁,都想做‘君’、不愿做‘臣’,且有得较劲。”

      吴司膳听见此事不禁横了眉毛:“依我看,她们就是看尚食您心软。您顾着她们,想尽量每人都照顾到,是以琢磨着要她们每人出一道膳食。如此,即便不能让她们升得多高的位分也能得些赏赐或是名声,奈何她们却是贪起来了。”

      薛宝珠也是皱眉:“一桌席面,哪里就分什么君臣?喜食肉的便觉得荤菜是‘君’,爱吃素的便觉得素菜是‘君’……世上有千万人,便有千万种口味,君君臣臣无有定数,好吃才是最为要紧的。”

      “更何况这是国宴,仅仅好吃也并不足够。”

      孔尚食赞赏地点头:“若她们能懂这个道理,便不会日日争个不休了。”

      三人正说话的功夫,院里骤然响起一阵嘈杂。

      薛宝珠与吴司膳扶着孔尚食出去,只见院中女官们三两结伙,个个斗得跟乌眼鸡般。

      “你敢说我许家菜式都是花架子?照我说,你们程氏才是徒有虚名!”

      “湘菜仅有香辣之味,瞧着红艳艳的倒是好看,实则吃起来千篇一律。这种吃食只能日常尝鲜,岂能上国宴!”

      “休要以为你自己习得鲁菜便是扬名天下的掌厨娘子了,也不瞧瞧自己肚子里那点货能不能装一瓶子。”

      “你口出狂言,得让孔尚食定夺!”

      ……

      孔尚食皱眉,声音沉沉满是威仪:“大清早的吵吵嚷嚷做什么?”

      此话一出,院中立刻安静下来。

      有名女官左右看看,上前跪倒在孔尚食跟前啼哭道:“孔尚食您也听见她是如何轻贱我的,还请您严惩不贷!”

      另一女官听了立时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尚食您明鉴,是她方才先出言不逊!”

      “你胡说!”

      “谁胡说谁心里有数!”

      眼见着刚熄灭的火又有复燃的趋势,孔尚食皱眉摆手:“都少说几句。”

      孔尚食积威已久,众人觑着她的脸色再无人敢开口。

      院中静了良久,孔尚食转眸看向薛宝珠,语气稍放缓了些:“薛小娘子,这些时日以来你只是旁听,甚少开口,今日便说说你的看法罢。”

      薛宝珠侧眸,见孔尚食眼中尽是鼓励之色,沉吟片刻向前几步,朝众位女官们行礼:“我刚进宫,不如前辈们资历深,若有说错的还请前辈们恕罪。”

      女官们对薛宝珠印象都不错,听此纷纷摇头摆手,皆表示要她直言。

      薛宝珠略想了想,语气轻轻缓缓:“近几日听前辈们说了许多,皆是在商讨以何为主、以合为配,只计较着自己的得失,却忽略了国宴这件事本身的意义。”

      众人当场被戳穿了心思,个个面红耳赤却无一人出言反驳。

      “四方列国使臣不远万里来朝,绝非仅仅只是为了吃上一顿席面。依我看,国宴愈隆重愈好,如此方能彰显我朝声威,压得住他们的狼子野心。”

      有名女官听了有些不解:“那便只顾面子,不顾里子了?”

      薛宝珠摇头笑着调侃道:“御膳房能人辈出,将饭食做得难吃也实属是件难事。”

      一众女官听了也不禁发笑,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尽数散了去。

      有名女史边笑边开口问道:“那依薛小娘子你看,膳食单子该当如何拟?尽精尽贵?”

      薛宝珠想了片刻,转头看向孔尚食与吴司膳,见她二人点了头才道:“我也不知我的想法对是不对,我且先说说看,若有思虑不周的地方还得请各位女官们帮着找补找补。”

      “我想着,国宴之上既要有精致华贵的菜色,又要有寻常百姓人家桌上的菜肴……最好还得囊括大江南北的特色饮食。”

      “如此搭配不会显得奇怪吗?”出声的女史有些疑惑,“就好比如荠菜饽饽配上佛跳墙、萝卜丝团子与桃花酥,这放在一张桌子上怎么瞧怎么别扭。”

      旁的女官们闻言也纷纷点头称是。

      “薛小娘子方才还说国宴愈隆重愈好,怎的又要加上寻常百姓人家的菜色?”

      “国泰、国强,方能使民安。”薛宝珠微顿了顿,语气坚定,“是以,我觉着不应只让史臣们瞧见权贵高官们的精致奢靡,也该让他们看看我朝百姓们的吃食。民生安定富足,才最能体现我朝之强盛。使臣们见我朝幅员辽阔、国富民安,如此巍巍大国才能让他们从心底里臣服。”

      她想着繁荣的临安街巷,一双杏眸都是亮堂堂的:“诸位前辈们豆蔻之年便进了宫,也不常出去,恐不知道外面如今的景象。我自幼长在市井,最是清楚。”

      “就以西市为例,车马人群熙熙攘攘,吆喝声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牛车、马车随处可见,更有数不尽的骆驼,偶尔还能瞧见长鼻子的象。突厥人、波斯人、东洋人……全都慕名而来。现如今,咱们家家户户都穿得起新衣、吃得起肉、喝得起酒。我也时常能见着农户在闲时带着妻儿父母去吃食店,虽没多大富大贵,但也是人人富足安乐,不必忍饥受冻。”

      说起这些来,也都是当今圣上免除苛捐杂税与徭役的功劳。

      薛宝珠如此想着,忽觉得圣上并不单单如传言中所说是个暴君,相反,应当是位明君才对!

      身姿挺拔的女娘说得神采飞扬,孔尚食与吴司膳都不禁露出赞赏之色。

      众人闻言怔怔不语,仿佛亲眼瞧见了那热闹的街市般,眸中满是向往之色:

      “当真如薛小娘子所说?有许多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洋人?”

      “我们许久未出宫,仅仅只听说过西市繁荣,却也不知究竟怎样繁荣,薛小娘子得空可得同我们好好讲讲!”

      “说起来,我上回出宫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话音甫一落地,女官们对视一眼,皆垂下头叹息。

      薛宝珠见了也有些难过,转头看向孔尚食。

      孔尚食见此便向前踱了两步,缓缓开口道:“我觉着薛小娘子说得甚好,你们觉得呢?”

      众人连忙笑着点头。

      “那便尽快将膳食单子拟出,也好尽快让圣上过目。”

      “是。”

      孔尚食笑看了一眼薛宝珠:“我们负责精贵那半,民间吃食的单子得由薛小娘子来拟,到时再看着往一起捏。”

      “好!”薛宝珠干脆地点头应下,心中琢磨着定要上一道牛杂,卤煮自然也不能缺。

      *

      薛宝珠同女官们商讨着膳食单子,气氛一改往日的针锋相对,倒是和和乐乐的,时辰过得也极快。

      只是坐得久了难免疲累,她左右活动了下僵直的脊背,只想着要去厨房里做几道吃食松快松快筋骨,

      微小的动作皆落入孔尚食眼里,她轻拍拍她的肩:“幺宝,圣上的午膳还是交由你做。”

      薛宝珠闻言喜出望外,但还是垂眸看了看手中的膳食单子:“单子还没拟好呢。”

      “无妨,也差不多了,只剩下几道冷盘果子,我们粗粗拟上几个,等你回来再给你瞧。”

      薛宝珠望向面前一脸温和关切的孔尚食,笑着应声,不再推辞:“哎!我这就去!”

      说罢,起身朝在座女官们行了一礼,便高高兴兴地退下,小跑着往厨房去了。

      众位指着她雀跃的背影不住声地调笑:“瞧瞧,这两个时辰怕是给薛小娘子闷坏了!”

      薛宝珠立在厨房中,左右看了一圈,想着做道过油肉拌面,再配上浇汁牛肉夹沙。

      她做过两次膳食,现如今已经驾轻就熟。有懂事勤快的小女使们帮衬着,一面一菜做得极快。

      锅灶间烟气缭绕,灼人热气尽数扑在面上。

      薛宝珠接过小女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忽然想起干娘说的那些关于圣上的话。

      她想象着一个小小孩童,父不疼、娘不爱,由开朗善良的模样变成如今的喜怒无常,兀的有些心软。

      薛宝珠拿起手边的苹果、甜瓜等物,专心致志地用刻刀仔细地勾勒。

      她手熟,刻得也快。不一会的功夫,硕大的瓷盘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动物。

      小猪、兔子、老虎、小狗……还有一只扑腾着翅膀、栩栩如生的大白鹅。

      一盘子热热闹闹,瞧着满是童趣。

      薛宝珠点点那只笨头笨脑的呆鹅,只盼着圣上瞧了能开心些,忘记幼时的不快,如此才能为百姓谋求更多福祉。

      宣明殿内,严数乐呵呵地将膳食呈上:“今日的午膳是薛小娘子亲做的。”

      霍不啻浅浅“嗯”了一声,眸中蕴着淡淡笑意。

      他踱着步子行至桌边,垂眸一瞄。待看见那盘动物果子后,脸色瞬间暗了下来:瞧着比上回还要费心些……

      霍不啻侧眸看向严数:“你今日可有按照朕的吩咐,将那几个杂碎给她看了?”

      严数察觉到他眸中寒意,慌忙点头:“薛小娘子都瞧见了,吓得脸都白了,连去御膳房都是小跑着去的。”

      他闻言,眉头皱得愈来愈紧:她应当怕我才是……

      霍不啻拿起那只肥硕的鹅,定睛看了许久后狠狠咬下它的头。

      甜瓜甘甜的汁水在唇齿间四溢,清脆中带了些许绵软。

      想着这是她一下一下用心雕出来的,霍不啻面色微微转晴,再不纠结那些小事。

      他还未坐下,就听得周全的声音响起:“圣上,黑河探子有急事来报。”

      霍不啻眉宇间笑意褪去,放下仅剩一半的白鹅身子匆匆往偏室走去。

      严数看向周全,担忧不已:“师父,圣上商议要事,还不知得何时得空,薛小娘子那边可如何是好啊?”

      周全叹口气:“且先瞧瞧情况如何罢。”

      *

      入夜,白日里头温热的风变得有些凉。

      薛宝珠提着食盒等在新平门,偶有风过,吹乱她的裙摆与宽袖。

      她等了许久,仅有数名太医对了腰牌入宫去。现下夜已深,宫门再没什么人来往。

      薛宝珠左望右望,见不到阿弃的身影不禁垂头。她掀开食盒盖子,将手覆在吃食上头,已感不到半点热气。

      她长叹一声:这已经是热的第三回了。

      薛宝珠又望了一眼,低着头转身,一步一挪地里走去:阿弃今日应当不会来了……

      宣明殿依旧是灯火通明。霍不啻将黑河一事处理完,再抬眼时才猛地发觉窗外一片漆黑。

      他霍然起身,一边往内殿走去一边唤道:“周全?周全!”

      “哎!”在外守着的周全听见声音忙不迭地小跑着进去,“圣上您有何吩咐?”

      霍不啻边换常服边道:“什么时辰了?”

      “回圣上,子时三刻了。”

      霍不啻的手忽地一顿,片刻后忙乱地将衣衫换好。

      严数还未回,周全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句不靠谱的小兔崽子,跟在他身后替他整理衣摆。

      眼看着外头更深露重,不由劝道:“薛小娘子这个时辰应当回漱流小筑歇息了。”

      “她不会。”

      霍不啻沉声,不禁想起上回深夜,薛宝珠在宁国公府小厨房等他等得睡着了的模样,忙紧着步子从另一处宫门出去,绕路去了新平门。

      他走得极快,到新平门时鼻息微重。借着清冷月光,霍不啻抬眸望去,只见宫门口仅有两名侍卫,再没有旁人。

      唇边微小的弧度霎时变得僵硬,满心的急切欢喜如被泼了冷水的火,温度逐渐退却。

      他定定地立在凉薄月光下,只觉得心像是被揪了一把,空落落的,还有些丝丝缕缕的疼。

      心中那一点亮光将灭。

      良久,霍不啻冷嗤一声,眸底压着抹自嘲。

      他正欲转身回宣明殿,忽然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如甜瓜般脆甜:

      “阿弃你怎么才来呀!饭食我都已热了四回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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