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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圣旨 ...


  •   夜风甚烈,摆动的枝叶在月光之下映着斑驳倒影。暗沉之色,隐隐藏着些许肃杀。
      前方黑影变换身形在树木间穿梭,似想摆脱身后追踪,未料那循迹之人轻功也甚了得,纵使无法近身,也始终保持着那段距离。
      前方那人轻踏树枝,借力忽然一阵疾驰,身后人连忙跟紧,踏过枝头欲追。谁知前方那人猛然一个倒挂,踢中树冠一枝,竟借着那一踢之力,如飞箭一般向后方那人冲过去,长臂向前伸出,月色下似乎闪过一道寒光。追逐那人始料未及,眼见就要撞上那寒光,连忙顿住身形,压了个千斤坠,狼狈地滚到地面上。前方人冲前之力难消,乘势抓上正面迎上的树枝,消去冲力,再一翻身跃上枝头站立。
      “好身手。”地上那黑衣人不慌不忙起身,轻拍打身上灰尘。
      树上那人却盯了他一阵,忽道:“你是大宋禁军中人?”
      黑衣人一愣,打量了下自己,发现一直随身携带的腰牌落在脚边,摇头失笑,弯腰捡起收回怀中,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隐瞒。在下禁军副统领吴嘉。阁下既识得本朝禁军腰牌,应该和朝廷大内有些渊源,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树上人沉默一阵,道:“在下的名不足挂齿,你只需知道在下并不会伤害展昭。”
      吴嘉沉吟片刻,道:“那阁下连日来给展护卫下的药……”
      “只是些家传的调治内伤的药而已。”那人嗤笑,“若让这蛮夷庸医治下去,只怕展昭真要长睡不醒。”
      吴嘉眼色闪过不易察觉的光亮:“原来是同路之人。”
      那人却摆手道:“别,同不同路在下不知,在下只不过受旧友之托护得展昭一命而已。”
      吴嘉还欲说什么,那人脚尖一动,腾身冲入树冠顶端,隐没而去。
      似乎下意识向那树前跨了一步,吴嘉凝神片刻,终是摇了摇头,转身向另一方向纵身离去。

      十数日后。
      展昭仰面躺在床上,抬起一只胳膊遮着从床头竹窗外射进的阳光。
      伤。几乎痊愈。只要不去追想那前尘旧事,脑子也只是偶尔跳痛。但是,怎么可能放得下这芥蒂不去想……
      展昭咬了咬牙关,额角青筋微跳起来。不期然,那白影再次闯入脑海。依然如此洒脱的眉眼,甚至这身影已越发清晰起来,可是……到底是谁?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却始终无法记起,就像是有块木板强行阻住了这层记忆一般。
      五指扣住床上被褥,展昭只觉胸口堵了透不出的郁结之气,猛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扯起床头搭放的白衣穿上,提剑出了屋子。
      静静站在竹林间,他仰面看了眼甚是明朗的天,深呼吸带着清晨草露气息的空气,沉郁的脸色算是稍稍舒缓了些。弹开剑鞘,抽出巨阙,迎了晨光练剑。他动作并不快,沉稳地运着剑势,或拧腰,或偏身,或侧膝,或抬肘,随着剑动而小幅度移动着自己的身体,剑色暗沉,只闻得剑身破空时龙吟轻响。时而飞落的竹叶,偶然落入剑势范围,便似引动剑芒瞬间闪过,叶片碎成两半纷飞。
      青竹。白衣。玄黑剑。动,却亦如画。
      展昭练的尽兴,一个反手刺出,趁势未绝,转动手腕变招而出。这招……
      “变得好!猫儿,这么悠闲,不如陪五爷过几招!”
      展昭耳中鸣,回响起这句来,当即收了剑势,转头四顾。那竹林间恍若立着一人,黑发散在脸侧飘动,嘴角勾着一抹挑衅的笑,扬起手中如他衣衫一般雪白的剑。
      展昭皱起眉,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那竹间空无一人。
      展昭自嘲弯起嘴角。果然还是幻觉么。这般频繁出现的幻觉。这人……是否曾对自己如此重要?
      将剑归剑鞘中,他转身却看见燕萝端着食盘站在屋前,定定看着自己。展昭暗思,自己凝神得太过,竟失了对外界的警戒。走近接过燕萝手中的食盘,道:“燕萝姑娘,站很久了么?”
      燕萝盯着展昭清亮的眼看了一瞬,浅浅扬起个笑意:“没多久,看师兄凝神看那竹林似是在思考,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展昭不语,淡笑了下,端着食盘进屋:“燕萝姑娘,还是先进来吃了早饭吧。”
      燕萝缓缓握紧长袖下的手,随着展昭走进屋中,微笑道:“师兄身上的伤尚未彻底痊愈,如果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了。”
      “燕萝姑娘费心了。”

      暮色暗,天边云晕开一片金红。落日半沉于地平线。
      燕萝端坐于树下抚琴,而琴声早已乱不成调。
      燕萝姑娘。
      这称呼,摆明就是对自己的不信任。展昭醒来那日癫狂过后,慢慢似乎恢复了冷静谨慎。即使对自己有零碎的记忆,依然不相信自己是他师妹的事。更别说将军,郡马……燕萝隐隐咬牙,若是让大王知道,只怕……手底一紧,凌乱的调子在一声断弦声里中止。
      “郡主心乱如此,还是不要折磨这琴了。”
      燕萝指按在断弦上,抬头蹙眉,沉声冷道:“凭你也能来指责燕萝了不成?”
      一丈开外山石上立着熟悉的灰袍男子,闻话低头拱手:“连莫冒犯,郡主恕罪。”
      燕萝冷笑,扶着琴案站起身来,打量了一眼连莫:“连大人风尘仆仆赶回来,应该不是专程来奚落燕萝的吧。”
      连莫足下运力,纵身跃至燕萝身后,低声道:“自然有郡主喜欢的消息禀告。”
      燕萝眼中闪过一道明亮:“说。”
      “王上有旨,如能确信展昭真的失忆,而其又愿意效忠于大辽,娶郡主为妻,王上可以考虑不计前嫌,让展昭回朝。”连莫的话让燕萝喜形于色,弯起眉目道:“真的?”
      连莫回道:“王上金口。”
      燕萝面对着连莫,扬起难得的笑,却又如昙花一现,收了回去。“连大人此番消息确实让燕萝甚是喜欢。这一路辛苦连大人了。”仰头看了下天色,已是皎月初上。“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罢,转身走下石台离去。
      连莫直起身来,默然盯着燕萝的背影。直到那浅绿身影消失在林间,他收回视线,抚上被燕萝置于案上的断弦琴。捻指捋过那一根断弦,低喃:“只是弦断,接回还能如从前吗?”

      “谁?”
      窗外黑影闪过,刚刚准备宽衣入睡的展昭反射性抓起墙上挂着的巨阙,低喝一声追了上去。
      待他纵身跳过围栏,却发现那黑衣人只是站在院中竹林间并不逃离。“阁下入夜时分寻到展某处,不知有何要事?”展昭握剑与黑衣人隔了数丈对望。
      那人忽然抬手。展昭警戒将拇指抵于剑柄间。而对方却竟是解下了蒙面的布。夏夜明朗月色之下依稀可以见那人年约四十有余,却是星眸朗目,神色刚毅,嘴边带着和煦笑意。“展护卫,看来身子恢复得不错。”
      展……护卫?
      照燕萝所说,他,应是辽国将军……
      “阁下知道展某的过去?”展昭略收起戒备,问道。
      那人沉默片刻,皱起眉头道:“看来,失忆之事确是真的了。”
      展昭跨出一步,朝那人抱拳道:“展某确实忘记以前的事。如果阁下是展某故友,可否告诉展某……”
      那人突然举手制止。“展护卫怕是要失望了。在下隐世多年,只是前些日子受老友所托,寻得被辽国追杀的展护卫,并代为照应。”他抚摸了下身边翠竹,微笑道:“只是在下也奇怪的是,展护卫被追杀后,为何竟然还和辽国郡主同处在这个位于辽国境内的山谷中?”
      展昭细思着此人话中真假,神色沉静,不语。
      那人挥手笑言:“若不是在下确信老友的为人,否则怕是要以为展护卫是那叛国通敌的叛徒了。”
      叛徒。这个词在耳边转了下,似乎刺痛了脑海记忆。展昭咬牙抵抗,道:“冒昧问一句,不知阁下的那位旧友是……?”
      那人叹气,道:“若是在下这位故人知道你连他也忘记了,怕是要伤心了。”再看向展昭的眼神里,带了些许长辈的慈爱。“那人便是你追随了多年的包拯包希仁。”
      展昭一愣。
      瞬间,记忆猛然纷至而来,而头颅却如那负荷过多的匣子,剧痛着似欲裂。
      包大人。展护卫。为执着而随包大人前去耀武楼献艺,数年如一日守护那方青天,那个无视过所有江湖非议,固执己见的自己。
      展昭手一松,巨阙掉落在土地上发出闷声,他猛然抱住胀痛到几欲发疯的头,死死揪住鬓发,隐约可见额际青筋跳动,支持不住一般单膝跪地,咬紧牙关依然漏出低低呻吟。
      “展护卫!”那人一惊,急忙蹲下身子正欲查看,却突然停住,纵身跃至树梢,消失在围墙外。

      “师兄!”原本神采飞扬赶到展昭屋前的燕萝,眼见此番景象大惊失色,箭步冲到展昭身边,“你怎么了?!”展昭身着中衣,巨阙落在脚边,脸上癫狂之色正如那初次醒来时一般,甚至更加剧烈……燕萝心上一动,定是有人来过……
      而身边展昭却似没有察觉到身边有人,扣着自己头颅的手更加用力,额角处竟隐隐被指甲刺出血来。燕萝大惊,连忙用力试图掰开展昭的手,一边呼救道:“来人!快来人!”
      展昭低低的呻吟声渐渐转向嘶哑的低吼,身子猛然一抽,竟歪倒在燕萝怀中昏死过去。燕萝支持不住,跪坐在地面托住展昭。她抬手圈住展昭温热的身子,怔怔看着从院落外赶过来的仆从,无意识般,一串泪珠滴落在展昭的面颊。
      展昭。我要失去你了。对不对。

      纷乱。那记忆汹涌如潮。却又似走马花灯。
      立于这纷乱中,艰难捕捉那只言片语,零星画面。
      最终,停在那金銮宝殿之上。
      宫灯隐隐摇晃,照得坐于龙椅上那人面上影影绰绰。
      展昭一身鲜红官服,单膝跪于龙案前。“臣展昭……”
      “俗礼免去。”仁宗截断展昭的话。“起来回话。”
      展昭垂首而立。仁宗沉吟片刻,道:“展护卫师傅数日前是不是收了个女徒?”
      展昭一愣,不知仁宗何意,只答道:“回皇上,正是。”
      “展护卫可知此女是谁?”
      “微臣不知。”对此女印象似乎只是拜师礼上匆匆一面。
      仁宗突然将一道奏折置于案前,指尖点道:“展护卫不妨一阅。”展昭行礼领旨,接过奏折扫了几眼,面色一变:“皇上,这……”
      仁宗笑道:“朕已查过,那女子正是这燕萝郡主,似乎是相中了展护卫,向朕请意赐婚于你二人。”
      展昭神色一动,正欲行礼拒绝,谁知仁宗面色凝重,语调一转:“近两年来,与辽边关之战,屡屡败退,将才缺失,用兵甚难。”仁宗的声音在空旷无人的大殿里回响。“而这一折,却让朕有了一计,却需展护卫配合,不知展护卫……”
      “为大宋抗辽卫国,微臣在所不辞。请圣上明示。”展昭侧身撩衣,行跪礼道。
      “既然有此机会,展护卫不如深入辽国,替朕取了那辽国边防部署图来。”仁宗向后坐入龙椅深处,面容半隐在宫灯阴影下,“郡主求婚,若朕应了,展护卫虽能堂皇进入辽国,却断不能接触到军机。那朕不妨拒绝,而展护卫却一心要与郡主结为夫妻,因爱叛国,由郡主将你引入辽国,不日取得辽王信任……”
      “微臣明白。”展昭低头,沉声道。
      “这戏,要做得真,真到天下人都必须相信。朕会从旁助你,但大半还是考验展护卫你了。”仁宗慢慢伏到案前,眼内闪过一道暗芒。“还得舍去宋朝这边一干过去,在辽国重新开始……展护卫,可舍得?”
      展昭咬紧牙关。“微臣明白,皇上放心。”
      仁宗微笑:“得展护卫这般人才,真乃我朝之幸啊。此番奉密旨去辽,不得对任何人透露。”拿起手边卷宗,仁宗挥手道:“夜已深了,展护卫先下去歇息。明日自会有人告知展护卫行动。”
      “微臣告退。”展昭缓缓退出殿外,转身离去时,看见重重宫闱高墙上,竟是一派月华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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