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剑无锋，水成幻》猫碧儿

2、忆难绝

　　战火。
　　马嘶声，铁蹄声，呐喊声，战鼓声！
　　数架云梯在箭雨中仓皇搭住，众士兵如巢蚁一般涌至云梯前，爬至几阶，不时中箭摔下。箭头带着火焰，如流星从城墙上倾泻而下，中箭倒地的士兵渐多，似乎已是尸横遍地。骑兵纷乱踏至眼前，扯起马缰，嘶鸣一片。不知何人挥手号令，攻城步调越发紧密。寒风越发萧瑟，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天际飞旋几点黑影，是那闻到血腥的秃鹰，惨鸣声如同来自地府一般……
　　此番攻城，必败了……
　　谁在说话？
　　眼侧飘荡白色饰物，想要凝神看去。只见侧旁战马啸啸，黑甲染血，有人持缰骑在马上。
　　视线恍惚。
　　谁？
　　再定神为何变了江南小镇模样？
　　转身，亭台长廊。向前走去，为何脚步不受控制般如此轻快？隔着栏杆外，水色莲塘。
　　一道白影突然从长廊那头匆匆转出。谁。带着那样明朗的笑，为何笑得自己满心幸福……
　　谁。飞速重叠在眼前的白影，持剑挑衅，持扇风流，正色，调笑，自得……
　　谁。为何看着看着却又突然这么痛？
　　谁。烧灼着五脏六腑，梗在喉间不得宣泄出的痛。
　　谁。为谁？为谁？！
　　伸出手想去抓住，掌心如刺入深骨一般痛。
　　“用他的血，恢复你的光荣。”
　　转身的暗沉背影，语带决绝。铁甲颤，微微脆响却如裂帛般刺耳。
　　刺痛的右手间握住一柄长剑。

　　“不！”
　　床上人眼睫轻颤，神色紧张，唇瓣抖动似乎要说什么，终究昏昏沉沉偏了偏脸颊再次沉入梦中。

　　暗淡。那抹白影越发暗淡。
　　仿佛正在从什么地方消散去。那影子转身，黑色如附体一般沉沉将其拉入，湮灭，不见。
　　想要往前抓住，只是双脚此刻却如定在原地一般，任自己心急如焚也不能动弹一分。
　　想要叫住。可是。
　　叫谁？

　　脑中一刺，他终是醒来了。慢慢睁开双眼，收缩着瞳孔适应外界的光亮，眨眼间似乎还沉浸在未散的梦境里。屋顶旧竹影子在眼前不住旋转，定不准焦距的晕眩着。
　　耳畔突然乍起一声清冽的男声。“你不是一向标榜正义……”
　　嘣。
　　他只觉脑海中一根细弦崩断，缠着那声音一直在耳里进出旋转。好熟悉的声音！
　　该想起什么，想到什么的……他扶着额头，一手撑在榻上半抬身体，徒劳在空无一人的竹屋里搜寻，瞪着泛着血丝的眼，只紧紧盯着窗口。有什么人应该在那里，每次都在那里……
　　再想要去循着声音追想下去，却像有一柄利刃猛然割入头脑中一般剧痛起来。
　　剧痛终于阻断了他追下去的念头，紧紧抱着头摔倒在床榻间，再也压抑不住呻吟，细细密密地从紧咬的牙缝间流出。
　　可是那清冽的男声却如不肯放过自己一般，声音高扬起，绵长地唤了句。“猫儿。”
　　……在叫我么？
　　压抑着脑中裂痛，他抬起头，额上缠绕的纱布已掩不住挣扎间裂开的伤口，慢慢渗出血迹。
　　“吱呀……”屋门发出一声浅浅的响动，他迅速转了眼波看去。推门的是那抹白影，是那个人……莫名只觉心口一甜，嘴角也竟欲上扬。
　　“师兄，你醒了？”
　　柔柔的女声猛然间响起，那白影似随风消散了一般陡然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僵住，冲着门边探出手去。“别……”
　　纤细柔荑迎上他探出的手。他顺着那手抬眼看去，却是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容，甚为娇美，而眉眼间掩不住的傲气，神色却满是关切。“师兄？”
　　师兄？
　　“你……是谁？”他开口询问，声音艰涩嘶哑。眉心一疼，却又觉得恍惚不对，脱口问道，“不……我，我是谁？”
　　那女子一愣，手腕翻转按住他腕上脉搏，细查一阵却并无异状，女子察展昭神色，喃道：“难道是……失去了记忆？”
　　记忆……他开始搜索脑海中的痕迹，震惊却无意外的一片空白，便蹙眉望向那女子。
　　她覆手到他额上纱布，眼神甚为复杂。“我告诉你，你是展昭，但已是我大辽的将军。”她语声一转，带上一丝别扭的羞涩，“我是郡主燕萝，而师兄已经答应娶我为妻，成为郡马。”
　　燕萝的话一字一句敲进他胸口。展昭……？郡马……？恍然间再仔细盯着女子面容，破碎的记忆画面突然闯入，展昭按住额角吐出几个字：“……鹅黄纱裙……”
　　燕萝立刻点头，喜道：“初见时，燕萝正是穿鹅黄纱裙，在拜师礼上！”一激动，按住展昭的肩头，满是希望道：“师兄，你想起来了？”
　　展昭回了淡淡一笑，摇头道：“只是一个片段罢了。”
　　燕萝有些失望，低头了片刻，又急急仰头绽出个笑：“想不起来就算了。回忆以后我们可以慢慢制造……”
　　可是，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
　　脑海中猛然闪过这样一句。展昭一颤，眉间深蹙。
　　“对了，燕萝刚刚命人熬了药送过来……”燕萝兀自语着，“医师和我本已束手无策，以为师兄就此一睡不醒了，”她端起桌上的黑陶碗，低头吹开碗里漂浮的些许药渣，嘴角含笑打趣着，“师兄竟然真如猫一般有九命，醒过来了。”

　　“御猫，就是长成这个样子的。”
　　“我就知道你这九命怪猫死不掉的……”
　　……
　　“猫儿。”
　　错杂的声音再次响起，凝结在最后那一声之上。“猫儿。”似是含在唇齿间欲语难言，幽然恍惚在耳边牵扯起难抑情绪。怔愣时脑中那白影面容突然清晰起来，飞扬的桃花目，挺拔的鼻梁，跋扈的笑靥，风过时黑发扬起，白色绸缎发带夹杂其间，洁净白衣猎猎，似要御风而去。

　　“师兄？”燕萝端着药，抬头却见展昭定定对着前方发呆，便唤了声。谁知，展昭猛然低吼起来，双手不住捶打额头，撕扯着头上绷带，霎时间殷红的血溢出绷带下，流了满面。燕萝忙不迭丢下药碗，按住展昭的肩头，急急呼唤：“师兄！不要！”
　　展昭支撑不住，跌回床榻，死死抱住头部，身体蜷缩起剧烈颤动。“不要想了，别想了……”燕萝不知所措，徒劳扯着展昭自虐般的双手，语带哽咽安抚。然而猛然手腕上一疼，燕萝抬眼看去，展昭那带血的手紧紧抓住她手腕，血流未止的脸上压不住痛苦之色，却瞪着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盯着自己，紧咬牙缝挤出低哑的三个字：“他是谁……？”
　　燕萝愣了片刻，直直看着展昭双目，抿紧唇瓣不语，眼神间担忧急切之色慢慢转淡。
　　展昭只觉眼前纷乱，呼吸急促艰难，再无后继之力，颓然放下捉住燕萝手腕的手，缓缓闭上双眼，抖动嘴唇想要说句什么，终是没有开口。展昭白色中衣上已是血迹斑驳，仿似力竭，按着额头紧蹙着眉，睡了过去。
　　燕萝收回手，另一只手缓慢按住手腕，沉默看着睡梦中不甚安稳的展昭。
　　屋外忽而响起一声尖刺的吹叶之声，燕萝抬起头，看向竹屋窗外。窗棱外翠色竹林间正飞起一只白色鸟。燕萝眼色一沉，转身走到门口轻拍手掌，唤来仆从。“叫医师给他换药。”她回头再看一眼床上人，抿了抿唇，“别吵醒他。”说罢，大步匆忙离开。

　　“郡主。”
　　“果然是你。”燕萝冷冷看着对面的灰袍男子。
　　灰袍男子勾起一抹微笑：“蒙郡主看得起，还记得属下。”
　　燕萝蹙眉冷道：“免了，燕萝没这福气，有你这般忠心的下属。”男子一拱手，低头不语。
　　沉默片刻，燕萝仰头看竹林碧绿叶子映衬下越发湛清的天，缓慢放软了语气：“我早知大王定不会放。”转头看向那男子，“只是，连莫你此番自曝身份引我出来却又为何？”
　　连莫始终低头，仿佛暗黄地面也比对面佳人美丽：“回郡主，不知展大人近况如何？”
　　燕萝嗤笑一声：“近况？连莫你知道得未必比燕萝要少吧。”
　　连莫并未回应燕萝的话，只道：“属下见展大人醒来时神色有些癫狂，却不知何故？”
　　燕萝蹙眉，略有些气恼，深深呼吸一口气，扯出一丝笑：“你放心回禀大王吧，他失忆了。”
　　连莫仿似一惊，抬眼瞟了下燕萝的表情，见其对着竹屋方向神色凝滞，知晓不是虚言，拱手行礼道：“属下告退。”便转身欲走。“等等。”燕萝却回神猛然叫住他。连莫静静等待燕萝说话。半晌，她喃喃似自语一般道：“这样了，还想杀他么？”
　　风乍起，竹叶瑟瑟响着，连莫的声音夹杂其间：“属下不知。”
　　燕萝轻挥手。灰影闪过翠色竹林，飞身离去。

　　入夜。竹屋。
　　展昭平躺于床榻之上，头上的伤已经换上洁净纱布，只渗出一丝浅浅血迹。床尾坐着守床的仆从，单手撑着下颌迷糊犯困。桌上点的那盏熏香玉炉静静散发着白色烟雾。
　　忽然，由窗外响起细小破空之声，玉炉上烟雾陡然散开氤氲了一瞬，又慢慢合拢。
　　片刻。守床的仆从似是困极，竟一低身，趴伏在展昭床尾彻底睡了过去。
　　门闩轻响。门前便多了个黑衣人影。那人慢慢移向展昭床侧，待看见展昭映了月色的容颜，那人却幽幽叹了声。转身走到桌边，从衣襟间掏出一只纸包，将桌上茶杯拿出只，打开纸包将白色粉末倒入其中，拿水化开去，再回床榻边，小心将那水喂进展昭口中。细小水滴从展昭唇边漏下，那人正欲伸指擦去。
　　“咯。”
　　屋顶猛然响起轻小的破裂声。那人身形一顿，迅速回身将杯子放回桌旁，脚下一点，竟从门口飞身而去。
　　而那黑影刚刚冲入屋外林间之时，屋顶上竟闪过一道暗影跟随追入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