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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尘旧事 ...


  •   战国。
      烽烟四起。诸侯国并立。成王败寇,也许不过只是一骑,一兵,一卒。
      甚至一剑之差而已。

      “剑,本就是利器。是伤人夺命的东西。纵使再寓于他报国尽忠,行侠仗义的含义,也改变不了它那冰冷的本性。”

      龙渊剑后,欧冶子已饱受盛名之累,移去剑炉,隐至山野中。
      “师兄。”屋外人掀帘而入,却见屋内欧冶子正安静盘膝于地,面前摆着两块青黑物。欧冶子闻声抬头微笑,道:“师弟来的正好,快来看看我前些日子刚得的铁英。”来人正是欧冶子的师弟,干将。闻得此言,干将立刻俯身过去,细细观察欧冶子膝前青黑物。“果然是块好材,色清且沉,必定纯粹。”干将不禁赞道。欧冶子欣喜点头:“自那龙渊三剑之后,便再也没见如此好的材料了。”干将触摸着青黑物,心中忍不住艳羡起来,师兄也不知是得了哪路神仙庇佑,每每都能得此良才,不若自己……干将握紧拳头,隐隐不忿。若不是材不如人,这天下第一铸剑师的名号也不一定便是师兄的……
      “看着材料分量,定能铸得两柄好剑……”欧冶子哪知干将心思,兀自语道,“不如铸对雌雄双剑……”抬头见干将眼神飘忽,疑惑唤了句,“师弟?”
      干将猛然惊醒,立刻松了拳,微笑道:“恭喜师兄得此良材,不知铸剑之地可选好?”
      “我看若耶溪畔有亮石,溪内又有美铜,乃是铸剑宝地。不如就选定了若耶?”欧冶子欣然回道。“甚好。”干将点头,面上尽数是赞叹,“待到师兄剑成,当世又要多了两柄神剑了。”欧冶子欣喜,抱了那青黑之物便要启程。

      “师傅可是天下第一铸剑师欧冶子先生?”
      欧冶子正欲下席出门,门前帘轻挑起,进来几位男子,为首的中年男子华服显贵般模样,神色却是尊而不倨。
      欧冶子微怔,放下材料,拱手答道:“天下第一愧不敢当,在下确实欧冶子。”
      为首男子身后插出一人,冲欧冶子道:“这位是越王,还不快快行礼。”为首男子将手向后微摆,那人便俯身退下。
      欧冶子,干将二人闻得此言连忙下拜。越王勾践伸手低身扶起欧冶子:“师傅不必多礼,孤家来此倒是有事相求。”
      欧冶子犹豫一瞬,便顺着越王搀扶起身道:“在下本就是越国子民,大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莫要提相求二字。”
      越王抬眼看了一眼干将,沉吟不语。欧冶子顺着越王眼色看去,笑道:“大王放心,这位是在下的师弟,干将。” 越王点头,侧身低头沉声道:“孤家要得王者之剑,师傅可铸得?”此言一出,欧冶子神色一震,再看越王的面色更多了几分凝重。越王但笑不语。
      欧冶子立时明白,也不多言,只后退一步俯身拜倒在地。
      越王静静看了片刻,含笑转身离去。
      “师弟。”再转身面对干将时,欧冶子脸上已是重重心事,自忽视了干将面色上一闪而逝的嫉恨。“这番铸剑怕是要慎之有慎了。幸而得了这些良材,不然则要有负大王所托。”干将默然点头,谁料欧冶子竟一抱拳,略行了个礼道;“师弟,我此去不知何时能归,”他抬眼看了一眼内室,“拙荆有疾,小女也到待嫁年纪,便拜托你多加照料……”这隐隐的托孤之意倒是让干将一愣,惊觉自己的妒恨之意实在太过龌龊,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一年后。
      若耶剑炉畔。
      欧冶子满脸豆大汗珠,蹲于炉侧,哧哧拉动着风箱,低眉观火,焰色越发青纯,不禁喜上眉梢。开启炉箱,只见得如云青气冲天而起,当下起了剑范,将炙热溶液浇铸进去,只闻得哧哧之声不绝于耳,静观半晌,欧冶子神色愈发欣喜。心知不日即将成形。
      数日之后,干将送越冬之物来到剑炉。欧冶子连忙拉住他道:“师弟来的正好,此日正是卸范取剑之日,你同我一起来。”干将大惊,连忙跟去。欧冶子从池底拎出剑铸,面色是掩不住的自豪:“那材料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精良之物啊,龙渊三剑固然是我所铸得最心仪之剑……”欧冶子敛指,解开白条陶范顶端的绳结,手指按住后端,将剑身缓缓抽出,“但若论锋芒之盛,此剑世上已无敌手……”陶范掉落地面,脆响一声断碎,而见那剑通体纯黑,剑表略粗,却隐隐泛着令人胆寒的暗芒,纵使还未开刃,剑锋已是闪着夺目精光。
      干将愣愣看着这剑,内心百转,此剑一出,当世定然无可匹敌了…… 而自己剑炉里封下的数剑怕是又要压于这剑之下。想到此处,竟如鲠在喉一般,匆忙拜别师兄冲出了剑炉小屋。
      不甘不愿,却又莫可奈何。干将只得重重握拳捶上面前枯树。
      再仰头,天色已暗。山色那边隐隐见得黑沉狼烟。
      干将眼色间精光闪现,略一顿足转身离去。

      两日后。
      天已寒,屋外寒鸦低鸣,风声大作。天边隐隐有黑云压过,暗沉沉。
      欧冶子默默拿着铁器削刮着铁剑表面,那剑在他琢磨之下越发精芒大盛。欧冶子唇瓣含笑,竟把世间外物都抛在脑后,一心摩挲着剑面。
      猛然间屋外人声嘈杂,鸦声惊起一片。欧冶子一惊,连忙起身掀开屋外帘,竟见一队身着吴国军甲的人向自己大步而来。欧冶子瞠目,仿似不能相信一般看着领在前方的正是自己最信任的师弟。当来人开始砸向自己临时搭建的小屋时,欧冶子紧紧盯着干将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这些人,是你带来的?”
      早已眼见为实了,不是么?难道对方说一句不是,自己还会相信么?问完这句,欧冶子猛然觉得很好笑。
      “师兄,我……”面对欧冶子那无法置信,闪着沉痛的目光,干将只觉得嘴唇干涩,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剑在他手上!”
      人群中不知谁这样叫道。一人扫开站在队前的干将,向欧冶子冲去。干将怔怔地竟被推倒在地,看着一众人与师兄纠缠打斗在一起。
      也不知是否欧冶子挥舞着那剑太过晃眼,还是干将终定下心神,突然对着欧冶子大喊:“师兄,你莫要怪我,这一生我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师傅最看重的是你,世人皆道你是天下第一,甚至越王找人铸剑找得也是你……我也是师傅的弟子,我也有数柄世间赞美的良剑,而今却也压于你的锋芒之下!我不甘心!!”
      欧冶子正将面前刺来的长剑挑开,猛然闻言不禁手底一颤,那侧旁突然刺入一剑,划伤欧冶子胸腹间。“唔!”欧冶子负伤后退,靠于架起的高台边。
      “师兄!”那夺目的血光刺痛干将的眼,旧事猛然回转脑海。师兄一直对自己至情至性,自己入门稍晚,师兄也将那之前学得的精髓尽数相告,此番临行,如此信任自己得讲妻子托付,自己这番行径……当下便起悔意,双眼含泪冲了上去,挥手隔开众人,“师兄,我……”
      哪知欧冶子竟仰头大笑起来:“人果如剑,锋芒太盛终必折啊!我此生锋芒过盛,本以为隐世之后,总会好些,没想到这嫉恨竟是来自近旁!命也!”长啸一声,低下头俯至干将耳边:“你满意了吧?以后你的剑就是天下无敌了!”
      干将盯着欧冶子的表情一阵心惊:“不!”
      “你给我滚开!”欧冶子大吼一声,将扶着自己的干将推至一旁。打了个趔趄,贴近墙壁稳住身体,静静举起手中剑,一手抚摸着剑身夺目的芒,嘴角泛起凄苦笑意。“剑啊,也是因你锋芒太盛吧,我命折因你,只盼将来你也莫因锋芒而折!”说罢,扬起手狠狠将剑丢出,只见那剑带着一声清鸣,穿出窗外,直直掉入窗后山涧。“大王!只是在下愧对于你啊!”
      干将只觉长啸之声还在耳边,眼前却血光四溅。两士兵见宝剑已被抛入山中,当下没了顾忌,便冲上前去,两柄粗剑已埋入欧冶子腹内。
      “不!”干将愣了片刻,见得欧冶子慢慢倒下,才回神撕心般吼出声来。

      师兄因第一柄剑而死。
      第一柄剑从此下落不明。

      “铸剑师干将觐见!”
      吴王夫差抬头,眼见殿下人仿佛大受刺激,拜伏于地却是颤抖不已。吴王起身,甩袖道:“师傅到内室一叙。”
      干将起身,踉跄追去。
      吴王负手立在窗前,目光似眺向极远处。“大王。”干将急急脱口质问。“大王来前亲口答应过我,决不伤害师兄!”“师兄”二字一出,竟已是眼眶泛红。
      “师傅,你莫忘了,你是吴国人,吴越本就两立。你师兄不知,待你亲厚,你便忘本了吗?”干将听得吴王一番话,猛如重石压身,不由后退一步。
      是了。数年前前去越国投师学艺,岂非就是为了报国一途?期间一直与吴国保持联系,甚至将铸剑之术尽数传入……如今这番境地,本是早就注定了的……
      吴王侧目,望干将神色动摇,又柔声劝道:“更何况,杀了他,也是为了你啊。”
      干将眼神微闪。虽然此番要夺师兄的剑,毁师兄剑炉只是为了坏越王铸得王者之剑一事,而在剑炉边,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一番愤慨并非不是出自肺腑……
      “如此,师傅若能为孤家铸得一柄王者之剑,助得孤家报得父仇,称霸天下……”吴王一语未尽,干将沉声后退,拜伏应承。
      只是,师兄,师弟蒙你错爱多年了……

      编造故事瞒下此事,同欧冶子妻女敛葬下欧冶子尸身,静静守灵数日。细回忆过去旧事,时而泪湿满襟,时而自语喃喃。虽是各为其主,虽是追逐虚名,师兄教诲之处,干将必铭记于心。
      干将重回剑炉。已是满地萧索。残垣断壁之下尚能见暗色血迹斑斑。不禁再次氤氲了眼眶。
      隐约可见师兄在此忙碌铸剑时的身影。侧头想要追逐那满身炭灰的身影时,却化作一阵虚影消失去。干将长叹一声,在炉前坐下,眼角却看见一块青色包裹。抬手取出打开,里面竟然是欧冶子未用到的另一块铁英良材。
      干将欣喜若狂。转念一想,提起包袱冲到血迹边,跪倒下去,重重磕了个头道:“师兄我只你必定不会同意我动用这块材料去助吴王,但我的心如你当时听得越王托付你铸剑的心情无二,师兄,师弟对不住你!”说罢,拎着包袱箭一般冲出剑炉小屋。

      一年后。
      吴王殿前。
      干将手持狭长剑匣,低眉跪在重重阶前。“剑已铸成,特来觐现,请大王验看。”
      侍卫从干将手中接过剑匣,呈递至吴王面前。吴王手指顺着剑匣一侧微走片刻,竟轻叹一声。待揭开匣盖,只见得一柄暗色铁剑横陈其间,剑鞘嵌错花纹,剑柄绑有镏金丝线,隐隐透着不凡。
      吴王不禁屏息,从匣中取出剑,握柄抽出剑来。谁料,抽出的剑身只是一色暗沉,毫无亮色,剑身竟也一无纹路。吴王蹙眉:“师傅,这……”
      “大王,此剑内敛藏锋,剑芒非得在使用之时才会显露。”
      “人果如剑,锋芒太盛终必折啊!”
      吴王挑眉,握起剑转身劈向侍者身边木栏。木栏钝响一声立时碎成两段,而剑中果真如干将所说闪过一道几近夺目的精光剑芒。侍者一惊之下跪倒在地。吴王嘴角带上笑意,手腕一转,那暗黑剑身在空中挽了朵剑花,最终停住的方向却是干将的面颊。
      吴王慢慢收敛了脸上笑意,眼中含着略带抱歉的沉色。“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干将垂首,默然片刻抬起头来,从吴王手中接过宝剑,直起身体静静看着吴王,缓缓将剑架于自己脖颈侧。
      “铸剑之人死于剑。谢大王成全。”
      师兄,师弟这就来找你谢罪。

      公元前494年,越以水军攻吴,战于夫椒。越军战败,主力被歼。

      两柄剑从此流落于世。
      虽经过历朝历代的铸剑师改换着面目……
      但持剑人所注定的命运……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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